第67章 章

第 67 章

桑褚玉仔細回憶着書裏的內容。

養兔經裏提到過, 給孕兔摸胎時切要沉穩,手上動作也得輕些,不能亂使勁,以免損害胎兔。

她雖熟讀過, 可實踐卻是頭一回, 難免緊張。

在心底默念過幾遍後, 她開始緩移起手。

溫鶴嶺往後倚着椅背, 似想避開。哪怕平時再怎麽冷着臉, 眼下他也難掩慌色。

“摸什麽胎?”他緊擰起眉, “你……你這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書上。”桑褚玉看他的眼神有幾分不快, “你別動。”

“你方才已用妖識探過一回。”溫鶴嶺提醒道。

“嗯。”桑褚玉說,“用妖識僅能大致感受到妖火的存在,還不知胎兔成了何等模樣。若不探清,總歸不放心。”

書上說用這法子, 能大致探出腹中容物的外形。

且越往後, 越為明顯。

現下他腹中氣團雖還沒分散, 但應該也能摸出大致情況。

“什麽書?”溫鶴嶺又問。

桑褚玉如實道:“養兔經。”

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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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鶴嶺緊閉起眼,竭力忍下斥言。

她便沒把他當成人過。

偏偏她認定的事, 又難以與她說清。

他正思忖着該如何跟她解釋,兔妖與真正的兔子到底不同,那手就又搭了上來。

她便像對待一只真正的兔子般,微攏起手, 嘗試着借此探到胎兔的存在。

哪怕隔有衣衫, 他也沒法忽略她的觸碰。

應是怕弄傷胎兔,她沒使多大的勁兒, 攏起手輕捏一陣,偶爾又摩挲而過, 調整着位置。

饒是抿緊了唇,溫鶴嶺也難壓住越發急促的呼吸。

他想避開。

但被困在此處,何處都去不得。

又想推開她。

縛在身後的手卻根本掙脫不了,只能徒勞地磨過冰冷的抑靈鏈,擦出陣陣鈍痛。

“褚玉,褚玉……”他連喚她兩聲,終于将平日裏冷淡寡言的樣子丢棄個幹淨,露出些許倉皇急态,“你先停——嗯……停下。”

桑褚玉頓住,擡眸。

“可是有何處不适?”她問。

溫鶴嶺竭力平複着短促的呼吸。

原本高立的兔耳此時亂耷在腦側,耳朵內側的淡粉已漲出些許血色。白玉似的面容也透着薄紅,洇濕的眼眸已有些失焦。

勉強緩過神後,他道:“你看的是養兔經。那覆着皮毛的動物與化作人形的半妖到底不同,這般摸胎,又能摸出什麽?”

桑褚玉思忖一陣,颔首:“原是這般,倒是有理。”

皮毛為動物的一部分,衣衫卻為外物。

思及此,她忽然扯下他腰間帶鈎,直接将手貼上腹部。

她這舉動叫人猝不及防,溫鶴嶺眼眸微睜。

“你——”這陡起的一聲很快消失在壓抑的低哼裏。

“溫仙友,”桑褚玉的掌心切實貼在起伏流暢的輪廓線條上,“這樣好似也探不出來。”

溫鶴嶺稍仰起頸,随即又不受控地躬伏了身。

他的臉是一點兒也瞧不見了,僅能看見耷拉下來的一對兔耳在不住輕抖着。

倘若細瞧,便會發覺那覆在耳朵上的絨毛似也炸起。

桑褚玉微蹙起眉。

還是沒摸到胎兔。

是因時間太早了麽?

那白茸茸的耳朵就垂在眼前,思索間,她順手捏了把。

溫鶴嶺渾身顫栗更甚,斷斷續續道:“你先,出去。”

抓耳朵的手一頓,桑褚玉道:“怎的?”

“腹痛。”溫鶴嶺低垂着腦袋,啞着聲說,“要靜養。”

桑褚玉已在不知不覺間将他看成了一只個頭大點兒的兔子,對他自是有了些耐心,颔首應好。

她收拾好食盒,一并帶了出去。

-

直等桑褚玉躍下地窖,巫召野才反應過來她是去看溫鶴嶺了。

他下意識往前跟了步,但随即想到她不願叫旁人看見,又生生頓住。

那股不自在引起的熱意仍流淌在四肢百骸,夏日灼陽一般燒着他。

臉燙脖頸燙。

耳朵也燙。

上回耳朵這般泛燙,還是十多年前剛來無上派時,他險将衡雲子的藥園石屋炸毀了,被他笑眯眯揪着耳朵扔了出去。

那次他的耳朵差點就被拽掉了——并非誇張,耳垂下面甚已裂開一條小傷痕。

當日右耳也是又燒又燙,揉了辣椒一般的疼。

但同樣是泛着滾燙的熱意,又有不同。

他說不清。

總歸一個是被火燒被辣椒碾,另一個則是站在冬日裏暖烘烘的太陽底下,雖曬得人昏沉沉,但也舍不得走開。

不知緩了多久,巫召野的心跳終于逐漸平和,卻又覺得好像忘了什麽事。

還沒細想,他便察覺到旁邊那具“傀儡”一直在看着他。

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在大師兄身上。

溫鶴嶺學的是溫家規矩,總盯着人看已然有失禮節。

巫召野回看他一眼。

他還不知道桑褚玉制的傀儡到了什麽地步,索性将他當作人來看待。

由是他提醒:“你這樣不太妥當,大師兄不會總盯着人看。”

“嗯。”裴雪盡仍舊毫不掩飾地望着他,“還有何處要提點?”

巫召野稍眯起眼。

話說得這般不客氣,倒是跟溫鶴嶺一樣讨厭。

他向來不愛收斂脾性,忽從腰間拔出楓木劍,徑直朝裴雪盡劈砍而去。

雖是木劍,可劍風快而淩厲。

裴雪盡微蹙起眉,擡手掐訣。

一道淡色靈盾在身前展開,堪堪擋下那道劍風,卻被劈出條裂縫。

“此處倒是不像。”巫召野灑脫收劍,眉眼挑笑,“大師兄人不怎麽樣,修為卻要高上幾分。”

裴雪盡不露聲色地看着他,将他的脾性一一剖解開,從中細細尋着漏洞。

最後——在他聽見地窖口傳來輕微聲響的瞬間,他忽也露出些許淡笑,用僅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冷靜道:“是麽?不過依褚玉之意,我無需這般撒潑放刁。”

這是在說他不講理了?

巫召野笑意微斂。

又一劍落下——幾乎在裴雪盡說完這話的同時。

只是這回裴雪盡沒避開,也沒掐訣作擋。

巫召野霎時間察覺不對,急于收劍,但不遠處的木板門已經打開。

桑褚玉踩着地窖下的斜梯,視線落在那橫斜在半空的木劍上。

“你做什麽?”她微擰起眉道。

“無事。”裴雪盡卻是率先開口,已恢複方才的冷淡神情,“召野師弟意欲與我切磋。”

這黑心腸的混賬!

巫召野倏然睨向他,劍身在半空滞了瞬,最後收回鞘中。

此人不論用詞還是語氣,都與溫鶴嶺別無二致。

但方才展露的算計,又的确為真。

他看向桑褚玉,恐她誤會,只道:“我——”

“下回記得出去打。”桑褚玉打斷他。她走出窖室,仔細扣好木板門,頭也沒擡道,“弄壞了東西不好修。”

裴雪盡應好。

巫召野半晌才回神。

竟差點忘了。

她的思緒一貫散漫跳脫得很。

他不想給她尋些麻煩,索性忍下不言。

只觑一眼裴雪盡,“嘁”了聲,便抱劍入懷。

這不大不小的矛盾一下揭過,他卻沒忘記這傀儡方才的算計。

他不由得想起些志怪傳聞。

有些鑄器師制作傀儡,用靈術操控。但時日一久,傀儡竟逐漸有了自己的意識。

便是沒有鑄器師操t控和授意,傀儡也能自行說話、行動。

想到這兒,他看裴雪盡的眼神也凝重幾分。

不行。

得提防着此物。

等尋着機會了,還是要與她提一提此事。

随着桑褚玉走近,他忽聞見一股苦澀草味。

巫召野移過視線,看向桑褚玉手裏的食盒。

那盒子沒蓋緊,露出一兩根嫩綠草葉,還有一截木筷。

看了半晌,他才不确定地問:“你給大師兄送吃的去了?”

本來是句調侃式的問詢,不想桑褚玉竟點了點頭。

“你怎麽不幹脆把這木頭做的食盒也丢給他吃?”巫召野盯着那根冒出來的草,“如此草有了,樹有了,家也有了,明日他就能在你這兒紮下根。”

“再說便把你栽土裏種着。”桑褚玉語氣平靜,“讓你從腦袋頂上長出根來。”

巫召野忍不住朗笑出聲。

他又問:“怎的給大師兄弄些草吃。”

“是草藥。”

巫召野微頓:“他受傷了?”

桑褚玉遲疑片刻:“不,只是需要調養。”

……

溫鶴嶺身子向來康健,如今怎還需要調養了?

在桑褚玉轉身去打理那食盒的前一瞬,巫召野又掃了眼那截草。

等她弄完,他問:“現下是要将這傀儡送去大師兄的洞府嗎?”

“嗯。”桑褚玉從芥子囊裏取出三張瞬移符,“就去他洞府後面的竹林裏,那叫青鴉的童子常在洞府裏四處亂逛,唯獨怕去竹林。往那兒走不會撞着他,也不怕遇見別人。”

話落,她頓了頓。

壞了。

竟已輕車熟路了。

巫召野知她做事向來謹慎,倒沒多想。

三人一齊催動了瞬移符,先後落在溫鶴嶺洞府旁的野竹林裏。

正是雪天,這竹林裏尤為幽暗冷寂。

隔着簌簌落下的碎雪,桑褚玉環視四周,确定無人了才與巫召野道:“你師父在到處找溫仙友,想讓大祭司幫他恢複記憶。我向溫仙友打聽過,應是用了施針解蠱的法子。不過現下最要緊的,是先讓他跟衡雲子見上一面,以免你師父四處亂找。”

巫召野垂眸細思。

肯定不能就讓這傀儡在無上派四處走動,門派裏有好幾百人,見着的人一多,被發現的風險也會增加。

他想了想道:“那我先去找師父,再想辦法把他帶到這兒來。”

“如此再好不過,胡亂扯個由子,總歸他不會多想。”

兩人正說着,一旁始終沒出聲的裴雪盡道:“不用找了。”

桑褚玉一怔,順着他的視線往遠處看去。

只見洞府外的窄路上,遠遠走來兩人。

一人着白袍箭袖,手裏拎了根細竹枝随意把玩。步伐輕快,跟亂飛的鳥雀般,根本不循着路走,眼神也往四處飄。

另一人身披玄黑薄氅,步子要穩重許多,目不斜視。

正是衡雲子與巫盞。

“竟找上門來了。”巫召野想也沒想,便将裴雪盡往前一推,“時機正好,也不用到處去找了,你就假裝恰巧撞上他倆。用不着擔心,我倆在暗處盯着你。”

話落,他又一把拉住桑褚玉,轉身便拽着她躲到了野竹林旁邊的圍牆後面。

躲在這牆內角落裏,恰能借着牆上的磚洞觀察外面的動靜。

他動作實在太快,桑褚玉和裴雪盡都還沒回過神。

等被他拉到圍牆裏頭了,她才道:“我躲還有道理,你跟着躲什麽?”

“我……”巫召野僵了瞬,卻很快面色坦然道,“怕你一個人待着悶。”

不等桑褚玉嗆他,外頭就遠遠傳來衡雲子的聲音:“銜季?在這竹林裏頭做什麽,一日不見,原是起了在竹林裏做野人的打算麽?”

桑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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