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老皇帝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濃烈的酒味,和煉丹所産生的的火藥味。

老皇帝的臉就距離謝長生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鼻息撲在謝長生臉上的感覺格外清晰。

謝長生雙手撐着身側就想要往後挪,無奈身上卻使不上一點力氣,雙手軟得和面條一樣。

好在老皇帝坐直了身體,距離謝長生終于遠了一些。

“長生,你病了?”

老皇帝一邊問,一邊擡眼偷偷看向顧緋猗。

今晚的事情太多了。

王美人死了,她肚子裏的兒子也沒了。

坤寧宮走水,皇後葬身火海。

吳氏的人連夜進宮面聖,倒不是要讨個說法,而是要再推舉一位皇後進宮。

老皇帝只說這事要等顧緋猗回來再議,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人,為了排解郁悶的情緒,本是找了幾位西域美人,玩蒙眼捉迷藏。

卻又請說謝長生病了,要見他。

老皇帝倒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只是覺得累。

但因是顧緋猗派人傳的話,他又不能不來。

畢竟,顧緋猗是他最信任的鷹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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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心中多少有些煩躁。

他盯着謝長生那張和阿蘭幾乎一樣的面容,完成任務似的問:“怎麽病的?叫太醫瞧過沒有?要不再睡會?”

謝長生此時終于從一睜眼就被老皇帝跳臉的驚吓中緩過神來。

他開口,嗓子卻全啞了,說不出話。

便只有一個勁的搖頭。

顧緋猗本是腰抵在桌旁,微微歪着身子看這二人。

看到這一幕時,終于忍不住挑唇笑了一下。

他聽到謝長生叫父親,還以為他是想找老皇帝。

卻沒想到睜眼見到,卻滿眼抵觸。

老皇帝亦是心不在焉。

看着謝長生實在痛苦,顧緋猗直起身上前,道:“陛下,時間晚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這話正好說到老皇帝心坎上,他又對謝長生說了幾句好好休息之類的話,便回養心殿了。

顧緋猗去送了老皇帝,又重新回的毓秀宮。

見顧緋猗來,不用他說,旁邊伺候的宮人已經熟練地退下去。

謝長生可能是從剛剛醒來就沒再睡,這會看起來精神了很多,正坐起身,雙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太醫熬好送來的中藥。

藥應是很苦,喝一口,臉就皺一下。

等喝光了藥,謝長生全身的力氣也用完了,虛弱地長舒一口氣,滑回到被窩裏。

顧緋猗上前,伸手,把一個什麽東西抵在謝長生唇邊。

謝長生呆呆地看着房頂,直到顧緋猗叫他張嘴,這才把那東西含在嘴裏。

顧緋猗感覺到一個幹燥,滾燙的,柔軟的東西擦過自己的指尖。

半晌後,顧緋猗聽到謝長生遲鈍的道:“啊,甜的。”

“是糖漬的梅幹。”

謝長生“哦”了一聲。

顧緋猗拿出一條雪白的帕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道:“小殿下生病,可真是大排場,硬是折騰了咱家一宿。”

謝長生頓時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他向顧緋猗道謝:“人間尤物顧緋猗!人間帥哥顧緋猗!寬肩窄腰大長腿!星辰墜落人間,不如顧緋猗在身邊!”

顧緋猗:“……”

還不等他說什麽,那邊謝長生已經因為說了太多話,喉嚨不适,劇烈咳嗽起來。

顧緋猗嘆口氣,走上前。

他坐在床頭,教謝長生靠在他身上,輕拍着謝長生的背,好半天後謝長生才止住咳,虛弱地靠在他身上。

顧緋猗伸手探了探謝長生的額頭,還是燙手的溫度。

顧緋猗複又起身,給謝長生倒了杯水;一邊讓他慢慢喝着,一邊又沾濕棉巾,幫謝長生擦了額頭和臉手來降溫。

等水喝完,顧緋猗接過空杯放回桌上。

接着,竟開始慢悠悠地解起了腰帶。

謝長生沙啞着嗓音咦了一聲:“為什麽,脫衣服?”

顧緋猗不答,只是脫了腰帶又脫外袍,最後脫到只剩下中衣的時候,走到床邊,輕罵了一句:“往裏讓讓……小畜生。”

他為謝長生奔波了一整夜,現下天都亮起來了。

再回他的住處,頂多只能休息一炷香時間,還不如直接歇在這裏。

偏偏謝長生還不樂意。

可不就是沒心沒肺的小畜生麽?

也不知道旁人養的寵物,是否也會像他一樣。

主子沒有主子的威嚴,反而是小寵在仗着喜愛作威作福。

他躺在謝長生身邊,伸長手臂把謝長生撈在懷裏。

就像昨夜一樣。

顧緋猗淺眠,入睡通常很慢。

但有謝長生的體溫來暖着,竟很快産生了睡意。

他下巴抵在謝長生額頭上,閉上眼,很快睡過去。

一個時辰後顧緋猗被馮旺叫醒。

他今日要同禮部一起準備吳氏的喪葬,也要去見吳家的人,同他們一起選出一位新的皇後。

從毓秀宮離開前,他招來謝長生的貼身侍女陽蘿:“看好小殿下,若他再犯頭熱就派人告訴咱家,也別讓他再出去亂跑。”

陽蘿心驚膽戰地應下了。

心底卻是滿滿的疑惑。

她以為掌印是恨小殿下的。

親近小殿下,也只是為了折磨他,來報之前的仇。

可謝長生病了後,掌印便匆匆趕來。

叫了太醫又叫皇上。

最後更是親自守了一夜。

這世上,哪有這樣報仇的?

陽蘿收回思緒,不敢多想,生怕自己的好奇被瞧出來,顧緋猗等下便把自己塞到檀木小棺裏。

顧緋猗看着陽蘿誠惶誠恐的模樣,輕笑一聲。

只說了句“好好伺候小殿下”,便轉身走了。

-

顧緋猗一直忙碌到深夜,終于得空休息。

他坐在軟轎上,手撐着額頭閉目養神,突然想起什麽,掀開簾子:“去毓秀宮。”

他到了毓秀宮時,卻沒先去見謝長生。

而是先來到盥室。

他忙碌了一整天,見了許多人。

早就覺得全身上下都是髒的。

幸而他平時沐浴所需的頭膏,皂角,苓膏,早就都送了謝長生一份。

他坐在浴凳上用涼水一遍遍沖刷着自己的身體,直到身體再感覺不到冷,這才滿意地起身。

他來到寝宮,謝長生還未休息。

正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地疊着一張宣紙,都沒注意到顧緋猗來。

他似乎是想折個紙鶴,但也不知道是紙太軟,還是手太笨,那紙在他手裏皺成一團,也折不出形狀。

“小殿下。”顧緋猗叫他。

謝長生吓了一跳,回過頭看到是他,又顯然放松下來,那雙微微下垂的眼彎起,露出一個帶着一些笑意的表情:“顧緋猗。”

顧緋猗想到昨夜謝長生見到老皇帝時的反應——

吃驚的,訝異的,滿臉都是抵觸。

而不是像這樣親近的表情。

這是謝長生親近他的表現麽?

顧緋猗眯眼笑了一下,伸手捏住謝長生的下巴,拇指下意識摩梭着謝長生臉頰的皮膚:“嗯,沒昨日那麽燙了。”

他又問謝長生:“咱家聽說,小殿下今天只吃了藥,沒吃飯?”

謝長生用呆板的聲線告訴他:“沒有胃口,不想吃。”

其實是吃不下。

一吃就能想起那王美人身子底下的血,鮮紅鮮紅的,光是回憶都讓人心驚肉跳。

顧緋猗卻以為謝長生真是沒胃口:“小殿下想吃什麽?咱家讓禦膳房去做。”

謝長生張着嘴望天想了半天,告訴顧緋猗:“我還真有想吃的。”

“是什麽?”

“感冒藥,和可樂,還有垃圾食品。”

顧緋猗:“……”

先不提前兩樣是什麽他聽都沒聽過的東西。

為什麽要吃垃圾?

顧緋猗權當謝長生是在胡言亂語,叫禦膳房做了些清淡的吃食,也不顧謝長生搖頭,強迫地喂他全吃了。

把空掉的碗盤放回食盒,顧緋猗拿過桌上那張被謝長生揉的亂七八糟的紙。

在他修長靈活的手指下,一個紙鶴慢慢成型。

他将那紙鶴別在謝長生耳邊,彎唇道:“乖。”

一連兩日,顧緋猗都歇在毓秀宮中。

兩日後,謝長生的病基本全好了。

又過幾日,便到了皇後出殡的日子。

出殡當日,皇子,親王,百官穿着白色素服,在宮門外為吳氏送行。

謝長生覺得恍惚,明明前些日子才和他說過話的人,竟轉瞬就離世了。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發呆,卻看到站在老皇帝身旁的顧緋猗。

他竟是在笑的。

狹長的雙眼盛着陰冷的笑意,像潛伏在黑暗中,将獵物一擊斃命的野獸。

載着皇後棺椁的車馬緩緩向皇家陵墓駛去。

喪葬這就算結束了。

老皇帝摟着美人回宮,百官們的神情亦放松下來,開始攀談。

生前不受寵的皇後,死後亦沒有多大排場。

一只手突然在謝長生頭頂拍了拍:“小傻子,在想什麽?”

謝長生回頭,看到謝鶴妙。

謝鶴妙笑:“別發呆了,這麽多人都在看着你呢。”

前方的謝澄鏡聽到動靜,亦走過來。

他微笑道:“諸位大人分明都在誇贊長生比以前機靈多了,乖多了。”

謝長生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這麽多人?機靈多了?乖多了?”

“是啊,怎麽了?”

怎麽了?

他的角色可是個傻子。

被誇機靈,這是他的錯。

是他太不負責了,太沒有責任心了。

他要牢記初心,不忘始終。

思及此,謝長生環視一圈,深吸一口氣,有了主意。

他忍住心裏的小害羞,彎下腰,四肢着地。

熟練地開始亂爬。

哪兒人多往哪兒爬。

一遍爬還一邊揚沙子。

一遍揚沙子還一邊扯人褲子。

終于他聽到方绫的聲音,在人們的驚叫聲中咬牙切齒低聲罵自己——

“這憨貨!”

謝長生心滿意足地松了口氣。

又爬行片刻後,才被追上來的謝澄鏡謝鶴妙一起撈了起來。

謝長生也累了,他很心機地假裝不願意,實則立刻站起了身。

又拍着巴掌大笑起來。

-

不遠處,顧緋猗的目光落在謝長生身上。

好髒。

但……

他分明是喜淨的,連酒味沾在身上都會覺得心情不好。

卻不知為什麽,有種把這樣灰頭土臉地謝長生抱到腿上坐好,一點點給他擦幹淨臉,再聽他叫幾聲主子的沖動。

嗯。

晚點再去一趟毓秀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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