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謝長生問顧緋猗:“是出去玩嗎?”
顧緋猗道:“算是。”
謝長生思考片刻後,慢吞吞地答應下來:“哦,好,出去玩,嘿嘿。”
顧緋猗“嗯”了聲。
他又幫謝長生按了會兒腰,直到謝長生腰酸的感覺緩解,才把他從床上拽起來。
一口口喂謝長生吃好了早飯後,顧緋猗走到衣櫃邊。
他給謝長生選了兩件暖和的衣服換上,又拎出一件玉白色的長袍。
去宮外的時候,顧緋猗也大多穿着他的蟒袍,或是腰間挂着太監牙牌。
他知道民間的人大多懼他厭惡他,但除去上次在西湖邊上,顧緋猗很少會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或是換衣服。
看顧緋猗又是換衣服,又是摘牙牌,謝長生有些好奇。
他問:“要去哪?去宮外?去月球?去看自由女神像?去參加荒野求生但是失敗了所以我們只能靠吃蟲子活着?去圖書館寫論文?”
最後一個猜測本是随口的胡言亂語,卻喚醒了謝長生一些不好的回憶。
他猛地抱住腦袋:“不要!不要參考文獻!不要六千字!不要被導師罵!不要查重!!”
顧緋猗:“……”
他哭笑不得地聽謝長生吐出一串兒自己根本就聽不懂的詞後,伸手把謝長生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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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理了一下因謝長生動作而變得微皺的衣袖,卻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等到了小殿下就知道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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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大雨中,向着城郊的方向行駛着。
不到一個時辰後,馬車停住。
馮旺的聲音在車板外響了起來:“爺。”
顧緋猗應了一聲,下了馬車。
謝長生本以為是到了,但下了車才發現,原是道路變得狹窄了,馬車不能再通行,接下來的路要靠步行。
顧緋猗撐着一把描畫着山水的油紙傘,和謝長生走在羊腸小道上。
謝長生把手從傘下伸出去,感受着雨點砸在手上,突然扭頭問顧緋猗:“顧緋猗,你怎麽沒有一點探究精神?你難道不想當物理學家嗎?你不好奇這雨是鋒面雨還是對流雨嗎?”
顧緋猗:“……”
他薄唇微微勾起,将謝長生伸出傘外的手按了回來。
他趁勢直接牽住了謝長生的手,大掌把謝長生的手包裹在手心中:“咱家更好奇小殿下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這些怪話?”
“是從一個叫‘普通高中地理課程标準教科書必修地理3’的老師那學的。”
謝長生告訴顧緋猗:“他人很好,說話繪聲繪色還有插圖,改天介紹給你認識,這樣你也能當地理學家。”
顧緋猗聽着,只覺得頭痛。
他無奈嘆氣,握着謝長生手的大掌緊了緊:“安靜。”
謝長生看着歲歲毛茸茸的頭頂,沒安靜,換了個嘟囔的對象:“你哥哥上課不聽講,你別學他,來,繼續聽老師講課……”
顧緋猗聞言微微揚眉。
他更用力地捏了一下謝長生指尖,調笑的語氣:“什麽哥哥?不應該是爹爹?”
謝長生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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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這條路走到盡頭,顧緋猗帶着謝長生拐了個彎。
道路兩側開始逐漸出現人家。
“吱呀”一聲,側前方一個老舊的木門被人推開。
一個幹瘦的老人披着雨蓑、手拎着一個木桶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謝長生下意識抽了一下手。
但顧緋猗卻握得很緊。
他笑道:“無事。這裏無人會認得小殿下。”
那老人倒掉了桶中的水,回身的時候注意到路上多出的幾人。
他下意識掃了一眼,就要收回目光。
但下一瞬,老人帶着一些困倦的面龐浮上了絲絲惶恐:“掌印,您來了。”
顧緋猗“嗯”了一聲。
老人張了張口,又問:“這次回來住幾天?”
顧緋猗道:“就一晚。”
老人無意識地用拇指搓着粗糙的木桶邊緣:“哦,哦,好、好。”
顧緋猗道:“周伯先忙。”
被叫做周伯的老人又哦了幾聲,看了一眼和顧緋猗手牽着手的謝長生,張了張口,但什麽都沒說,只是面帶局促地退回到了小院子裏。
周伯對顧緋猗莫名有些熟稔、但又帶着一些敬畏和讨好的态度,就好像是一個長輩,在面對親戚家那個自己一直瞧不上、但進了國企工作還當了大官且恰好是自家孩子頂頭上司的小輩。
謝長生總覺得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低頭琢磨了一會後,漸漸反應過來。
他想起,原著裏提到過——“端午前,每逢母親忌日,顧緋猗總要回老宅住上幾日,周圍的鄰裏街坊有一些還記得他,但人們不理解,為什麽明明發生了那樣的事,那個少年卻要進宮,要變成權勢滔天的、令人又懼又厭的掌印太監。”
現在顧緋猗要帶他去的地方,應該就是他進宮前的住處。
謝長生擡眸看了一眼顧緋猗,顧緋猗仍是平常的神色,見謝長生看他,笑着把謝長生拉近了些:“淋雨了,過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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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走着,偶爾能遇到住在附近的居民、和路上的行人。
這些人大多都是顧緋猗之前的街坊,也認識顧緋猗。
但見到他後,大多只是像周伯一樣,恭敬地叫一聲掌印,又局促地離開。
至于被顧緋猗牽着的謝長生,他們雖好奇,但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問。
又拐過一道彎後,顧緋猗道:“到了。”
他伸手推開面前并未上鎖的大門,帶謝長生走入院內。
這小院不大,一眼能看到頭。
院中栽了兩棵樹,一顆是梅樹,另一顆還是梅樹;
青石的地面上最中心擺着一張木桌、側方則是一口水井,角落裏堆着幾件灑掃用品。
小院雖看起來寂寥、沒什麽人氣,但幹淨整潔、地面的縫隙中連顆雜草都沒有——許是顧緋猗會經常安排人來打掃的緣故。
顧緋猗安排了馮旺和幾個身手好的太監留下、讓剩下的人先回了去。
接着,他牽着謝長生走到宅子裏。
宅子裏同樣是東西不多、但很幹淨。
顧緋猗把油紙傘靠在角落,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風。
謝長生看到顧緋猗一側的肩頭已經完全被雨打濕了。
謝長生低頭看看幹爽的自己和歲歲。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少見的語竭,又把嘴巴閉上。
就這樣反複了幾次,顧緋猗注意到,淡笑起來:“小殿下,可是在模仿太子殿下缸中的錦鯉?”
他朝謝長生走過來,捏着他白玉似的下巴、讓謝長生擡起頭來。
顧緋猗笑道:“讓咱家嘗嘗有沒有魚味。”
他的唇一下下落在謝長生唇瓣上,由輕至重,等謝長生身體徹底軟下來,這才松開。
顧緋猗舔舔唇,慢條斯理地點評:“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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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後,便到了晚飯時間。
顧緋猗問:“小殿下,要吃什麽?”
謝長生渴望地道:“我在減肥,要吃全麥——全麥的意思就是全部都是麥當勞。”
顧緋猗:“……”
他啧了一聲,擡腿、不輕不重踢了一下謝長生小腿:“到底想吃什麽?”
謝長生老實了:“随便。”
他說随便,是因覺得這地方偏僻,又下着雨,可能不好買到飯菜。
顧緋猗卻道:“那咱家就随便做了。”
謝長生沒想到是顧緋猗親自來做,一時有些驚奇。
待小太監從車上取下顧緋猗要用到的食材,謝長生跟着顧緋猗來到廚房。
他挽起袖子想要幫忙,但在忙忙碌碌地把雞肉從一個盆裏挪到另一個盆裏、再放到另一個碗裏後,被顧緋猗往嘴裏塞了個胡蘿蔔塊。
顧緋猗不耐煩地拍拍他屁股:“別給咱家添亂了,去旁邊坐着。”
謝長生哦了聲,摟着歲歲坐在旁邊了。
他看着顧緋猗把頭發束高了些、又挽起袖子,露出覆蓋着淡色筋絡的小臂。
他熟練地将菜肉切丁、燒飯炒菜。
濃郁的飯菜香味逐漸填滿謝長生的鼻腔。
不多時、飯菜出鍋,顧緋猗夾起一筷魚肉、剔了刺後遞到謝長生嘴邊。
謝長生含住那瓣魚肉。
顧緋猗問:“小殿下覺得咱家的手藝如何?”
謝長生不吝誇獎,他給顧緋猗鼓掌:“鋼管子上站青蛙——頂呱呱!”
顧緋猗:“……”
他實在忍不住笑了一下,按住搖搖晃晃的謝長生:“吃飯。”
謝長生又被喂着吃了兩口,問顧緋猗:“你不吃嗎?”
顧緋猗垂眸用筷子挑着魚刺:“小殿下吃飽,咱家便不餓了。”
謝長生聞言,眨了眨眼。
接着他沖到門口,一邊沖一邊假裝哭哭啼啼:“你說看到我就飽了!我要告訴我大哥!”
顧緋猗:“……”
這小畜生是懂曲解的。
他無奈地拉住謝長生,把筷子塞到謝長生手裏,自己也端起了面前碗筷:“一起吃。”
吃過了飯後,天徹底黑了。
外面到底不比宮裏方便,燒了半天的水,也只有半桶。
但謝長生已經很知足了。
他用那半桶水簡單清理了一下身體,看顧緋猗用着自己剩下的水擦洗。
屋子到底不大,屏風也只有小小一張。
借着蠟燭的光,謝長生能看到顧緋猗的影子在屏風上。
修長的身形,勁瘦的腰肢。
謝長生有點臉紅,收回目光,低着頭看着桌子上的紋路。
他思緒飄飄蕩蕩的發着呆,一會想到謝澄鏡的咳嗽,一會想到陽蘿的檀木小棺,一會又想到九公主喜歡吃的糖。
最後謝長生的思緒停在屏風後的顧緋猗身上。
他以為顧緋猗會告訴自己,今日是他母親的忌日。
但顧緋猗沒有說。面對他時還是和平時一模一樣的态度,就好像只是帶着他出來郊游一樣。
反而讓人心裏有些泛酸。
等顧緋猗從屏風後出來時,聽到的就是謝長生的一聲輕嘆。
顧緋猗揚了揚眉:“小殿下因何嘆氣?”
“嘆氣?我嘆氣了嗎?”謝長生微微蹙眉:“小編竟然嘆氣了?小編為什麽嘆氣呢?小編也不知道。”
顧緋猗:“……”
他被謝長生繞來繞去的,剛想叫謝長生安靜,卻見謝長生自己先住了口,又猛地站起身。
謝長生邁着大步快步朝前走了兩步,來到顧緋猗面前後,突然張開雙臂,給了顧緋猗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顧緋猗一怔。
謝長生的身體總是溫暖的。
他雖早就知道,但許是因窗外下着雨、他又用剛用冷水擦洗過身體,更襯得謝長生的身體像暖爐一般。
顧緋猗只覺得心髒都被熨帖得平整。
只可惜這擁抱來得莫名、去的也快。
顧緋猗還來不及感受,謝長生便要收回雙手。
顧緋猗只覺得身體驀地冷了。
這讓顧緋猗很不情願。
就像是第一次和謝長生接吻、與他唇舌纏綿後,他就不情願再只是去親吻謝長生項圈上的紅寶石。
像是傷口被敷上冰冰涼涼的藥膏後,他就不情願再随便用繃帶綁着、任由其流血。
顧緋猗握住謝長生的手,重新帶着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腰,笑着将唇貼在謝長生耳邊。
他用半是模糊不清的語氣命令謝長生:“好孩子,再抱久點,再抱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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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緋猗老宅的小床上,兩人蓋着一床有些薄的被子,聽着雨聲擠着睡了一夜。
翌日再醒來的時候,連下了兩天兩夜的雨終于停了。
謝長生吃了碗雞蛋羹後蹲在院子裏。
突然圍牆旁冒出了兩顆腦袋。
這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他們不知道踩在什麽上面才能面前把頭探出來。
兩人好奇地看着謝長生:“你是誰呀?”
謝長生道:“我是長生生不息息相通今博古往今來者不善,但你們不可以這樣叫我,因為這是個假名。”
兩個小孩子明顯蒙了一下:“……”
二人對視一眼,又好奇地問謝長生:“你和小顧叔叔是什麽關系呀?”
謝長生站起身,把手裏剛捏好的兩個乍一看很醜、仔細看更醜的泥人塞到兩個小孩手裏。
他道:“親兄弟,唇友誼。”
兩個小孩恍然地點了點頭,小男孩笑:“原來是小顧叔叔的家人呀。”
小女孩則道:“怪不得今早看到小顧叔叔,感覺他看起來比之前開心好多。”
兩人又和謝長生聊了一會,突然齊齊縮回了頭。
再冒頭出來的時候,兩人伸長了手:“長生哥哥,吃糖。”
謝長生接過來,作為回禮,舉起歲歲給二人揉了揉。
還不等把歲歲放下,卻見顧緋猗推門出來。
他目光掃過那兩個小孩子,歲歲,最終目光定在努力舉着歲歲、手臂已有些顫抖的謝長生身上。
他彎着眸笑起來:“去把披風拿上,準備走了。”
向那兩個戀戀不舍的小孩子告別後,謝長生跟着顧緋猗走出老宅。
像昨天一樣,在街坊鄰居飽含着好奇、卻又不敢多看的目光中,謝長生被顧緋猗牽着手走了一段路。
接着便看到了等在街角的暗青色馬車。
顧緋猗摟着謝長生坐在他腿上,伸手拿過謝長生手裏的糖盒。
裏面只剩下一顆糖了——其中一顆被謝長生吃了,是有些燒糊的焦糖口感,應該是兩個孩子家裏自己熬的。
謝長生問:“你吃?”
顧緋猗嗯了一聲,卻不去拿那顆糖,反而直接低頭、将薄唇印在謝長生唇瓣上,他重重摩挲着,用舌撬開謝長生的嘴。
那條靈活的舌在謝長生口中探了一圈,勾住那半塊未化的糖,含到自己口中。
他微微後仰,食指抹掉自己唇上水漬:“味道一般。”
謝長生張了張嘴,伸出手,熟練地把顧緋猗的袖子抽開線了。
顧緋猗:“……”
他啧了聲,問謝長生:“小殿下可記得自己一共抽壞了咱家多少件衣服?”
謝長生呵呵笑:“不客氣,不客氣,這是我不應該做的。”
顧緋猗險些被氣笑,伸手去擰謝長生的臉。
說是擰,其實也就是用指腹輕輕的揉。
揉着揉着,卻又不滿足只是揉臉,手指漸漸後移,去捏謝長生的耳垂。
顧緋猗滿意地瞧着謝長生的臉因受了刺激,一點點漲紅起來。
他扯了扯謝長生的耳垂,突然問謝長生:“小殿下,更喜歡呆在宮裏,還是宮外?”
謝長生想都沒想:“我全都要,全都喜歡。”
顧緋猗“嗯”了聲。
謝長生很有禮尚往來的精神,問他:“顧緋猗,你呢。”
顧緋猗揚了揚眉,卻沒回答。
他突然伸手,按着謝長生的後腦,将謝長生尖尖的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大掌一下下順着謝長生的後背:“今天起得早,再打個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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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馬車回了皇宮,停在毓秀宮門口。
顧緋猗先下了馬車,伸手去接謝長生。
謝長生握着他的手往下跳,腳卻沒碰到地面,反而直接被顧緋猗摟住了腰。
顧緋猗環抱着謝長生:“小殿下。”
一路上,顧緋猗都在想那兩個孩子說過的某個詞語。
“家人。”
其實,顧緋猗不覺得自己和謝長生是家人。
但謝長生會和他一起手拉着手走在泥濘的路上,會托腮看他做菜,給他溫暖的擁抱。
他并不是謝長生的家人,他只是從謝長生身上再次感覺到了家。
他笑着回答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前,謝長生的提問:“不論是宮裏還是宮外,咱家都不喜歡。”
他道:“咱家只喜歡待在小殿下身邊。”
頓了頓,環在謝長生腰上的手緊了一些。
顧緋猗道:“端午節的時候,咱家有個禮物要送給小殿下。”
謝長生啊了一聲,有些好奇:“什麽禮物?”
顧緋猗卻不答,只是将謝長生放了下來,笑:“到時小殿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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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緋猗陪着謝長生回了毓秀宮,路過某處時,腳步突然頓了頓。
回毓秀宮後,顧緋猗由着謝長生和歲歲撲在床上打滾,少見地沒制止,只說自己還有事,又先行離開了。
顧緋猗悠悠整理着袖子上的壓痕。
一個綠衫人正在毓秀宮外的圍牆下等他。
“太子殿下。”顧緋猗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