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翌日一早,姜芷妤都沒等阿娘喊她,便自覺的端起桌上的早飯往隔壁去了。
剛一出門,便撞見了對門的梁小司。
他今日當值,身上穿着衙門裏的捕快騎服,頭戴官帽,腰間挎佩劍,手上端着粥餅,瞧着也是要去給沈槐序送飯。
沈槐序尚在病中,街坊鄰裏多些照拂實屬尋常。
尤其是梁小司這繼母鄒氏,要臉面,聽不得旁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便是面子活兒,也一向會做得很好。
“昨日你家送了,今日我家送吧。”梁小司瞧見她手裏端着的早飯,笑着說。
姜芷妤瞧見他,有些想躲,聞言,咕哝道:“沈槐序昨夜說想吃鴨血湯。”
梁小司笑了笑,“那我陪你去送。”
姜芷妤對他有意,自也想與他一同的,可她今日要去阿爹豬肉鋪子裏幫忙賺銀子,身上穿着舊衣,頭發編成辮子垂着,連朵珠花也沒戴,很不漂亮。
梁小司:“怎麽了?”
姜芷妤瞧他看自己,有些扭捏的側了側身,小聲道:“你別看我。”
梁小司走在她身側,聞言不解問:“為何?”
“我今日不好看。”姜芷妤耷拉着腦袋道。
她平日裏打扮得好看時,難得遇見他一回,今日灰撲撲的,卻是得他相陪,姜芷妤不免有些氣惱,都是天公作弄人!
“很好看,”梁小司語氣肯定,“你每日都很好看。”
方進門,姜芷妤眼睛亮亮的扭頭瞧他,歡喜道:“真的?”
梁小司抿着笑點頭,“我們阿妤是巷子裏最好看的姑娘。”
姜芷妤臉上浮現一抹嬌羞。
诶呀~
“在門口磨蹭什麽呢?”一道涼聲寡淡。
姜芷妤眼睛瞪去。
個煞風景的!
沈槐序坐在院子裏,眯眼打量她和後邊兒那個,“走的這般慢,早飯是要送到晚上?”
姜芷妤沒好氣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想罵他一句‘餓死鬼投生’的,又覺得不吉利,勉強咽下。
姜芷妤幾步過去,将鴨血湯啪的放在石桌上,“早飯!”
她又拿過梁小司手裏的飯食,“晚飯!”
脾氣還是這般大。
沈槐序眉梢輕挑,好整以暇的點頭,“午飯呢?”
姜芷妤叉腰:“餓着吧!”
沈槐序裝模作樣的揉耳朵,一副被她吵到了的模樣,悠悠吐出幾個字,“蠻橫姑娘。”
姜芷妤正要走,聞言瞪着圓眼睛扭頭看來,“沈槐序你良心呢!忘了昨兒是誰照顧你的?!”
她哪裏蠻橫啦!
嬌蠻之人分明是梁嬌嬌啊!
梁小司在旁,無奈道:“阿槐,莫要故意惹阿妤生氣了,午飯嬌嬌會給你送,你好生休養。”
沈槐序與梁小司同年生,只梁小司大他半月。
姜芷妤聽她阿娘說,蘭茵姨當年住進來時,懷着七個月的身子,身邊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沈槐序出生時不足月,瘦的跟個貓崽兒似的,蘭茵姨都沒奶喂他,還是梁小司他阿娘,分了他的口糧,将沈槐序奶大的。
梁小司的後娘進門後,他日子不好過,也是沈蘭茵讓沈槐序将人帶回家多照拂。
是以,他們二人之情誼,自不必言說。
只是今日怎瞧着,沈槐序對梁小司少了些對兄長的敬重。
“你們又未定親,護的這般緊做甚?”沈槐序嗤笑道。
姜芷妤唰的紅透了臉,怒喊:“沈槐序!”
她想說什麽威脅他閉嘴,憋了憋,沒想出來,氣得扭頭就走。
啊啊啊啊!
絕交!
誰要與這種說姑娘家親事的混賬胚子做朋友!
…
姜芷妤回去時,七歲的姜小二正囫囵吞的吃飯。
姜老三豬肉鋪子事忙,早飯多是姜小二順道給他送。
晴娘在王府做事,替主子管着鋪子,用過飯,便急急去鋪子忙活了。
姜芷妤氣鼓鼓的坐下,吃了口鴨血湯,委實沒忍住,兇姜小二:“你那兩團頭發紮得跟蘆葦蕩似的,委實礙人眼!”
姜止衡瞧她一眼,腦袋又埋下去大口吃飯。
他用腳丫子想都知道,他阿姐定是在隔壁受了氣~
姜芷妤:“過來,我替你重新紮。”
姜止衡手笨的緊,七歲都沒學會紮頭發,尋常都是他阿娘替他紮的。只今早煮鴨血湯頗費功夫,這才沒來得及,他只得自己團吧團吧将就着。
姜芷妤臭美,便是連發髻都比旁人紮得俏。只他向來享受不着,今日難得聽她這話,姜止衡忙不疊的端着碗筷便跑了過去。
一碗飯吃完,發髻也重新紮好了,利利索索的。
姜止衡背着自己的小布兜,又拎起桌上的食盒,“我去上學堂啦!”
姜芷妤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走,自己慢吞吞吃飯。
也不知道高興什麽勁兒,她從前跟着蘭茵姨讀書識字時,可不覺着高興,還不如在春晖堂跟着老師父認藥材好玩兒。
刷了碗筷,姜芷妤便去豬肉鋪了。
她還欠着許清荷銀子呢,便是将她僅有的體己銀子數出來,也還差二兩呢。
姜老三瞧見自家姑娘過來,頓時唉喲一聲,忙道:“旁處玩兒去,這血腥呼啦的可別沾你衣裳上。”
窮人家少講究,便是姑娘家也多有抛頭露面,在自家鋪子幫襯的,姜芷妤卻不然。
晴娘幾歲便被賣進了王府,從小丫鬟做到了管事娘子,多少也沾了些貴胄門第的習氣,将自家閨女嬌養着,每月領了俸祿,還會給姜芷妤些零用,買珠花還是零嘴,都由着她。
而姜老三,他少時從戎,打完仗後歸家,卻是發現家裏早就沒了他的地方,索性來了府城,做些賣力氣的活兒,銀子攢了又攢,才開始做這賣豬肉的行當。
他臉上一道深可見骨的疤,從鼻梁到顴骨,蹉跎到二十有五,都沒敢有姑娘嫁他。後遇着晴娘,兩人結成連理,一年後得了姜芷妤這麽個漂亮閨女,自是千疼萬寵的,哪裏舍得讓她一雙手沾這污穢豬血?
姜芷妤不聽:“我給你打下手幹活兒,你給我發銀錢。”
“別進來……”姜老三趕緊去攔她,“想要銀子說便是,又不是不給你。”
他說着,從笸籮裏摸出十幾個銅板,哄道:“去前面鋪子買糖吃。”
“我不,我要賣力氣!” 犟的要命。
“別胡鬧,你哪有什麽力氣?”姜老三把手裏的銅錢嘩啦啦放進笸籮裏,從腰間摸出一兩銀子給她,做賊似的小聲道:“拿去花,可別與你娘說啊。”
姜芷妤看了眼他手裏的銀子。
一兩銀子,夠他們家一個月的嚼用了。
她阿爹起早貪黑,這一兩私房怕是攢了許久,手上的裂口都沒抹藥。姜芷妤想起自個兒屋裏那枯木桃枝,忽的生了些慚愧,她癟了癟嘴,小聲道:“這三月我都不吃肉了。”
姜老三:?
壞了,這事兒大了。
不是一兩銀子能安撫的了。
“出了何事?你與阿爹說說?”姜老三問。
姜芷妤搖搖頭,給旁邊要買肉的娘子讓開地兒。
姜老三忙去攬客,“要點兒什麽肉?今兒這後腿肉頂頂好,可要來兩斤?”
姜芷妤趁着小娘子挑揀,從旁側進了鋪子,也顧不得嫌棄那油膩膩的圍裙兜子,拿過系在了腰間,便去幫忙用油紙包肉。
姜老三眼睛都瞪圓了,“我來我來,你別沾手了。”
姜芷妤置若罔聞,身子一擋,将那兩斤肉白花花的肥豬肉用油紙包好,打了個漂亮的結,笑盈盈的遞給小娘子,“我家的豬肉都是我阿爹一早殺的,新鮮着呢,您吃好再來啊,熟了臉,日後若有多的豬腸便送您做血腸,也多道菜不是?”
小娘子含笑點點頭,拎着肉走了。
姜老三嘆了口氣,“祖宗啊,你這是做什麽?”
姜芷妤将案板上的肉一塊塊擺好,又将殘渣剩骨清掃幹淨,“賣力氣啊,我都想好了,我每日來随你賣豬肉,你每月給我算一兩銀子的工錢。”
姜老三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他養得如花似玉的姑娘,打今兒起要與他賣豬肉!
莫說是他舍不得,便是這事被晴娘知曉,只怕是夜裏都得将他趕出門來。
“你要工錢做甚?”姜老三無奈問,“是瞧上哪家鋪子的珠釵了,還是想買胭脂水粉了?”
姜芷妤還未說話。
姜老三突然一拍腦門兒,恍然大悟道:“是想與對門兒梁家那小子踏青去?”
姜芷妤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姜老三啧了聲,皺眉道:“踏青也用不了一兩銀子啊。”
姜芷妤一口氣悶在胸口,垂着腦袋道:“沒有,我就是想攢些銀錢。”
聞言,姜老三納罕道:“小孩子家家的,攢銀子做甚?想買什麽便買,衣裳嚼用你阿娘都算着賬呢,用不着你,再有,你的嫁妝銀子爹娘也替你攢了不少,夠你風風光的出嫁了,不必操這份兒心。”
姜芷妤愈發的愧疚了,“不必管我,我能幹的。”
姜老三:?
姜芷妤在鋪子裏賣了一天豬肉,待得紅日西沉時,才拖着腳步跟姜老三回家。
姜老三以為她是孩子心性,今日收了累,明兒便乖着了。他怕挨罵,夜裏也沒敢跟自己娘子提這事兒。
可是翌日五更,姜老三摸黑起來,準備駕着板車去養豬場殺豬時,就聽大門吱呀一聲輕響,他家閨女揉着眼睛出來了。
姜老三:……
一動不敢動。
姜芷妤自己摸黑爬到車架前盤腿坐好,小小一團,像是車架上長出來的蘑菇,扭頭看那掩耳盜鈴裝瞎的老爹,“走啊,磨蹭什麽?”
“阿妤聽話,回去睡覺,那養豬場味道重,你不能去,”姜老三苦口婆心的勸,又退一步道:“你若想幫忙,便睡醒吃了早飯再過來。”
姜芷妤哦了聲,抓着缰繩,“駕。”
馬大爺打了個響鼻,纡尊降貴的擡腿邁步跑了起來。
姜老三:……
真不知誰是爹。
他趕忙快跑兩步,坐上了另一側車架。
“缰繩給我,你坐好。”姜老三沉沉嘆氣道。
姜芷妤從未這般早的起過,眼皮沉沉,困倦得緊,抱着腿坐好,卻是止不住的打瞌睡。
這個時辰正是冷,姜老三單手抓着缰繩,将身上披着的棉衣給她,“穿着,仔細着涼。”
姜芷妤沒接,嘴硬道:“我穿的厚,不冷。”
天色黑沉沉,姜老三也瞧不清,覺着自家姑娘聰慧着呢,定知道穿厚些,是以也沒多想。
姜芷妤閉着眼睛,努力忍着寒顫。
忍不住腹诽,若非那斜桃花枝,又何苦來哉,當真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