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鬼市燈火雲集。
尚未入夜,行人已摩肩擦踵。
“哇!那魚好大啊!”姜止衡仰着腦袋興奮道。
是一只錦鯉花燈,懸于酒樓的門匾之上,約莫有三四個姜止衡那樣長。
往裏去,各家花燈争奇鬥豔,好不精彩。
販夫走卒者早已占了攤位安置好,擡眼打量着他們幾個。
行至得月橋,兩岸燈火滿是煙火氣。
擡眼瞧去,攤位皆滿,哪裏有空地兒給他們留着?
梁嬌嬌不高興得埋怨道:“姜芷妤,你該早些出門的。”
走了一路,腿腳都酸了。
姜芷妤瞪她一眼,怼道:“就你長了嘴?”
天色未晚便出門來,她哪裏知道這些人來得這般早?
不過,想想也是,都是為了生計奔波的勞苦人家,為了占個好攤位,便是早來一個時辰等着也使得,她阿爹不也是三更天便起床去殺豬嘛。
梁嬌嬌氣道:“你知不知好歹,我不也是替你急嘛。”
姜芷妤贈她一記白眼答謝。
梁嬌嬌:……
“是來得晚了些,要不我去與他們求求情,讓你擠擠?”許清荷道。
姜芷妤趴在橋欄上,慢吞吞的搖了搖腦袋,“人家不會願意的,又何必去開那個口?”
梁嬌嬌語氣焦急:“那我們擺在哪兒啊,總不能就在橋上吧!”
姜芷妤:?
“今日既是不順,不若便算了,我請你們下館子去?”
梁小司在旁瞧了片刻,提議道。
幾人之中數他年長,請弟弟妹妹們吃飯也是該的。
“不行!”姜芷妤斬釘截鐵拒絕道。
這絹花本就是趕在廟會做的,若是今日不成,她又得等許久,都對不住她起得大早。
沈槐序眉頭輕挑,悠悠站在一旁似是看戲,對她這反應絲毫不覺詫異。
姜芷妤就這點兒好,犟的要命。
“既是沒地兒擺,我們便不擺了。”姜芷妤又道。
橋上往來者衆,絲毫不比岸邊的攤位遜色,雖是無處可坐。
許清荷:“要拎着籃子沿街叫賣?”
“這麽些人,路都不好走,如何叫賣,怕只能是遭人家嫌棄。”梁嬌嬌不以為然道。
姜止衡沉吟片刻,沒憋住,小聲道:“別把我弄丢了。”
姜芷妤無語至極,啪的一巴掌拍在橋欄上,“藤蔓繞,花朵開,這豈不是栖枝處?”
五顆腦袋:……
“可是……哪裏有藤蔓?”梁嬌嬌瞪着圓眼睛問。
姜芷妤唇角翹起,目光下垂,落在她腰間。
梁嬌嬌登時抓緊了腰帶!
梁小司悄悄紅了臉,吞吐道:“我、我也不行……”
沈槐序挑眉:“瞧我做甚?”
姜止衡兩只手緊緊抓着自己的褲腰帶,急吼吼道:“小孩兒也要臉!!!”
姜芷妤長籲短嘆,“哎——”
突然的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向姜小二的小荷包。
姜小二:!
姜芷妤笑得得逞,“就知道你帶銀子了!”
若不是要臉面,姜止衡能當場哭了。
哪有姐姐搶弟弟的銀子的啊?!
梁小司立馬掏荷包,“我也帶了……”
姜芷妤瞧着他遞來的荷包,忽的生了幾分女兒家的羞澀,忸怩道:“姜小二的夠用了。”
梁小司目光也似是被燙到了一般,結巴道:“那、那我給你攢着……”
姜止衡滿臉不舍的瞧着自己的荷包。
梁嬌嬌腦袋扭來扭去,瞧得興起。
許清荷憑欄站着,滿臉木然。
沈槐序則是啧了聲,打斷這情意綿綿。
“你跟我去扯布料。”沈槐序一把拿過姜芷妤手裏的荷包,說着率先擡腳下橋去。
“诶——你搶什麽!”姜芷妤喊着,拔腿便追。
誰要跟他去啊!
她想跟小司哥哥去!!
姜芷妤也有小心思,這人來人往的,難免碰着肩膀手臂,若是不巧,那人撞得厲害些,她豈不是要與小司哥哥貼貼~
擡眼再瞧前面的人,姜芷妤恨不得一腳将這不知情趣的踹進河裏去!
“慢些走,別跑,仔細沖撞着。”梁小司聲音落在身後,不放心的叮囑一句。
烏水河畔,小姑娘奔跑追逐,裙裾飄飄,珍珠發帶飄揚。
兩刻鐘後,姜芷妤才回來,手裏拎着油紙包,身後沈槐序不遠不近的跟着。
梁嬌嬌瞧見她,嗖的從凳子上起身,上前迎了兩步,“買到了?”
姜芷妤腳步輕快上橋來,“那是自然。”
說罷,又訓她:“去橋下坐。”
梁嬌嬌撇撇嘴,不滿道:“就你管得多。”
還沒當她嫂嫂呢,便成日裏教訓她,哼!
姜芷妤哼了聲,不客氣道:“你敢坐這兒擋我財路,我就揍你。”
梁嬌嬌氣得跺腳,但到底沒惹她。
這事,姜芷妤能做得出,她哥哥也攔不住……
好馬配好鞍,絹絲花了不少心思,便是連料子也貴的緊,姜芷妤也沒貪便宜買粗布,反而是扯了兩條绫羅,今日用罷,做成披帛也很好。
姜芷妤将绫羅擰成細細一條,仔細纏在橋欄上,兩端用讨來的碎布頭子打結。
“好啦,幫我将絹花插上來,插緊些,若是掉進河裏,我就揍人了啊!”姜芷妤道。
梁小司唇角溫笑,“好。”
夜色裏,姜芷妤眸色靈動的瞧他,欲語還羞。
一旁站着的沈槐序,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喉嚨溢出聲嗤笑。
“借過。”
他目不斜視的擠進兩人之間,撞得姜芷妤肩膀稍側,氣得給他一拳。
兩側橋欄都綁了綠絲縧,其上,百花齊放。兩岸酒樓燈火通明,星月華燈,好不惹眼。
不過片刻,幾個結伴逛廟會的姑娘便注意到了橋欄兩側的豔色。
姜芷妤瞧其止步,立馬笑盈盈的迎上來攬客,“姑娘來瞧瞧我們的絹花吧~”
三人明顯意動,不經邀請,走近些,仔細打量橋欄上的絹花。
“這都是你們自己做的?”一人問。
姜芷妤颔首,“自然,這每朵花色不一,賣完了今兒,明日便是再想要,也沒了。”
聽着這話,三人對視一眼。
姜芷妤瞧着,心中了然。
“這絹花價錢幾何?”
姜芷妤:“半貫錢一朵。”
旁邊,梁嬌嬌眼睛都瞪圓了,兩只手默默捂緊嘴巴。
這、這麽貴啊。
三個姑娘登時皺眉,後退一步,“太貴了,便是珍巧閣的銀簪子,也只賣一貫錢。”
姜芷妤含笑道:“姑娘不該這般比作,珍巧閣的手藝,自是沒話說,可姑娘說的那銀簪子,也只是素簪,花不得什麽巧思。幾位瞧瞧我這絹花,絹絲是上等料子,絲毫不比那素簪子用料便宜,且色藝精巧,每一朵都是花了心思的,素雅卻不寡淡,豔麗不顯輕浮,莫說平日裏踏青簪花,便是出門做客,也是适宜的,半貫錢,委實不貴了。”
幾人面色猶豫,但也沒走。
姜芷妤又道:“幾位姑娘貌美,不若我們打個商量?”
“什麽?”
少頃,三個姑娘發髻上皆簪了花,一眼瞧去,難免奪人眼。
“說好了,若我們各帶來三位客人,這絹花便贈與我們了。”小姑娘睜着圓眼睛道。
“一個時辰為限。”姜芷妤晃着手裏的信物,笑盈盈道。
待得人走,梁嬌嬌才不确信的問:“當真是送???”
姜芷妤将試戴的絹花重新插回去,漫不經心道:“自然,我從不失信于人。”
沈槐序心裏狠狠一震,半晌未回過神來。
金陵舊巷裏的老房子,便是經久多年,也未生雜草。
說過讓他滾了便不要再回來的人,卻是替他照料了許久院子。只因幼時那因梅子樹的一句戲言。
“……小娘子與郎君新婚吉樂,來看看我們的絹花吧?”
“是,這絹絲上等,價格難免高些,您摸摸這花瓣,薄如蟬翼,遠處瞧着,跟真花一般……您簪着多好看啊,郎君都挪不開眼啦……”
“……雅致些的,這邊的素雅多些,您可慢慢挑選……便是送作禮,也是極好的……”
“游湖?我們不陪着游湖,香蘭園的姐兒多的是,公子若豪擲千金,便是花魁姐姐也能伴您游湖,我們不過是賣兩朵絹花,哪裏入得了公子的眼?”
沈槐序驟然回神,眉頭不覺緊蹙。
面前的是三五個穿绫羅錦緞的貴公子,合該是氣宇軒昂,可那庸俗卑下的舉止,便是連巷子裏的狗都不如。
姜芷妤面上端着笑推卻。
可那不識相的,卻是伸手欲要拉扯。
那人還未碰到姜芷妤一片衣角,手腕忽的被一只橫生來的手抓住了手腕。
“诶,你……”
姜芷妤欲言又止,想說別動手,若是驚了客,今夜她這絹花可就賣不出去了。
卻見沈槐序唇角勾笑,燈火闌珊,那笑意不達眼底,反倒透着幾分狠戾。
姜芷妤神色一頓,以為自個兒眼花瞧錯了。
正想仔細瞧,便聽沈槐序開口道。
“公子想讓人陪着游湖?好說,我樣貌尚可,公子不若帶上我?端茶斟酒,吟詩唱曲兒,我都是會的。”
語調帶着鈎子,拇指似是不經意的擦過那人腕骨。
錦衣公子頓時黑了臉,滿臉晦氣,氣得罵了句:“惡心!”
說罷,與好友拂袖而去。
沈槐序臉上的笑意落下,掏出帕子擦手。
旁邊姜芷妤瞧得咋舌,還未開口,被他斜眼瞧來時,随手一扔的帕子蓋了個正着。
姜芷妤忿忿的扯下臉上的帕子,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兒,卻是問:“沈槐序,你還會唱曲兒啊?”
目光打趣,分明是故意臊白人。
沈槐序斜她一眼,整了整寬袖,清淡道:“一兩銀子一首曲兒。”
姜芷妤頓時翻了個大白眼,嫌棄道:“那我還不如去聽折子戲。”
折子戲才半貫錢,能從晌午聽得天黑。
沈槐序閑适道:“若是去,記得帶上我。”
“帶你做甚?”姜芷妤扭頭瞪他。
還要多一份茶水錢。
沈槐序與她對上眸光,溫柔噙笑道:“去學來唱給你聽啊。”
姜芷妤:?
君有疾否?
姜芷妤默默挪着步子走開。
她不知沈槐序這話是否是說笑,可他若是當真想不開去唱曲兒了,蘭茵姨怕是都能氣活了。
“這兒!就是在這位姑娘這兒買的!”
“半貫錢,不貴了,這絹絲貴着呢。”
“好看吧,我們都買了,掌櫃娘子做的每朵都不一樣,若是錯過了,便尋不到一樣的了。”
最先的三人,領着七八個女眷小娘子過來了,七嘴八舌,說得很是熱鬧。
小片刻,那三朵絹花算是送了出去,三個姑娘喜盈盈的道謝罷,拿着自個兒的信物攜手離去。
姜芷妤這邊銅錢叮當響,另一側的許清荷和梁嬌嬌也不遑多讓。
忽的,姜芷妤餘光掃見一道浩蕩人群,頓時扭身背對着,噌噌噌躲到沈槐序身後,恨不得縮進石橋縫兒裏。
身後衣裳被兩只小手攥着,沈槐序喉結輕滑,眉梢微動,還未開口——
“姜芷妤,你躲我?”
一道姑娘家的嬌斥聲落了過來。
橋上衆人不禁皆回頭。
姑娘簪金釵,身穿月季色褙子,着銀紋百花曳地裙,傲睨自若,不滿的往這邊瞧來。
沈槐序聽着身後躲着的姑娘幽幽嘆了聲氣,站了出去,假笑道:“怪不得今日聽着喜鵲叫了,原來是遇着了櫻郡主。”
姜芷妤乖乖巧巧的福身,“櫻郡主萬福。”
偷聽話的梁嬌嬌吓了一跳,連忙也學着姜芷妤那般福了福身,眼睛卻是忍不住的打量那貴人。
因晴娘是王府管事的緣故,姜芷妤逢年過節時都要去王府給貴人磕頭謝恩,經年累月,對鄭粉櫻這身影,遠遠一眼便能認出。
可她委實不願碰着這位郡主啊。
果然,鄭粉櫻朝這邊走了來,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橋欄上,狐疑問:“你在做甚?叫賣?”
姜芷妤閉了閉眼,忍了。
再擡頭,神色懵懂,模樣乖巧道:“郡主在說什麽?”
“你再裝。”鄭粉櫻走上前來,随手便揪下一朵絹花來,“這是什麽?”
“絹花啊,”姜芷妤眨眨眼,對視一瞬,面色忽的恍然大悟,“哦,我是在等有緣人,若是等得,便贈一朵,結個善緣,積善行德嘛。”
梁嬌嬌:?
睜眼說瞎話?
許清荷:……
沒眼瞧。
梁小司與面前的客人大眼瞪小眼。
這是……賣還是送?
沈槐序側首,努力咽下笑意。
鄭粉櫻神色高傲,盛氣淩人道:“我倒是趕明兒問問你娘,你何時學會了撒謊。”
“沒有,”姜芷妤無辜臉,視線稍垂,落在她手上那朵絹花上,“櫻郡主也是我的有緣人,這朵絹花便贈與郡主啦。”
面上笑得乖巧,腹诽哭嚎:快走吧,擋我財神爺的路!
鄭粉櫻哼了聲,指着自己身邊的侍女,故意問:“她們不是你的有緣人?”
姜芷妤:……
“幾位姐姐是櫻郡主身邊人,自也算得是。”
姜芷妤說着,忍痛又拿了兩朵奉上,一副慫兮兮的樣子。
“裝什麽。”鄭粉櫻欣賞了一番她憋屈的模樣,不屑的哼了聲,給身邊的侍女遞了個眼神,捏着那朵絹花轉身走了。
身後護衛立馬跟上,在這擁擠人潮裏,愣是讓過往行人沾不到自家郡主一片衣角。
侍女從荷包裏拿了一錠銀子遞給姜芷妤,微颔首,轉身也跟了上去。
瞧人走遠,姜芷妤将手裏的銀錠子抛起又接住,往荷包裏揣,喜滋滋道:“賺了!”
許清荷瞧得心疼她,“賺什麽啊。”
憑什麽郡主就能這般作踐人,天理不公!
梁嬌嬌咽了咽口水,語氣不覺夾雜了些同情,低聲問:“那位郡主經常這樣欺負你啊?”
她從前羨慕姜芷妤,能去王府,還總是得賞,眼下卻不覺得了,甚至……姜芷妤有些可憐。
姜芷妤面色疑惑,瞧瞧神色灼灼的梁嬌嬌,又看看明顯不悅的許清荷,視線落去抿唇不語的梁小司和垂眸看不清神色的沈槐序,遲疑問:“你們……覺得這是欺負?”
可是,她荷包裏躺着一錠銀子哎!
梁嬌嬌替她氣憤,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跺腳道:“你是不是傻?!”
姜芷妤捏着荷包裏的銀錠子,想了想,道:“你們這樣想,平素我去王府,要給主子磕頭的,有時得個賞,有時沒有。可沒有賞時,磕頭豈不吃虧了?方才櫻郡主嘴上欺負我兩句,可這銀子卻是實打實進了我荷包……”
姜芷妤說着,一臉睿智的搖搖腦袋,“是以,我覺得我沒虧。”
畢竟她都沒給鄭粉櫻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