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寂靜的夜裏,後窗被敲了兩下。
夜半未歇的人将窗棂撐開來,溫柔的燭光照映着窗外站着人。
姜芷妤咬着唇,沒讓自己哭出來。
幾日不見,梁小司瘦了許多,眼睛泛着血絲,眸底猩紅一片,“阿妤……”
“小司哥哥,”姜芷妤打斷他的話,努力牽了牽唇角,扯出一個僵硬難看的笑來,“小司哥哥,你知道的,我很喜歡你……”
話開口,已隐隐哽咽。
“我也相信,你待我之心,猶如我待你,”姜芷妤深吸口氣,壓下胸腔裏洶湧的酸澀,“但我不能跟你走,我尚未給爹娘盡孝,更不能以私奔之名,使他們一輩子飽受非議。小司哥哥,今日這紅衣,便當我已嫁過你了,日後……”
淚珠子從臉頰滾落,姜芷妤吸吸鼻子,強忍淚意道:“日後我會與旁人成親,會好好過日子,小司哥哥,你也要好好的,找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和樂順遂,吃不到你的喜酒啦……”
姜芷妤咽下哭腔,單薄的肩在顫,唇角動了動,卻是扯不出笑來,她将手裏攥着的紅色荷包遞給他,紅緞上的蓮開并蒂,好生豔麗。
“這份子錢,便提前給你吧,祝小司哥哥……與阿嫂新婚吉樂,百年好合。”
她哽咽着說完後面幾個字,将荷包塞進了他手裏。
梁小司的手很涼,手指緊緊攥着她的。
他舍不得,卻也沒法子要她跟他走,那樣太自私了。
梁小司幼時跟着爹習武,被蘭茵姨教着讀書識字。
姜芷妤兩者都不喜歡,習武太苦,讀書太累,卻是喜歡那些辨認不清的藥材,上山挖草藥不苦,背藥名兒不累。
小姑娘皮的很,玩兒家家酒,将那搗爛的綠油油的藥草往人臉上抹,拿着縫被子的針當銀針,要給他們紮,活脫脫一霸,有段時日,巷子裏的小孩兒見着她都躲着走。
分明當她是妹妹,卻是不知何時動了心。後來,梁小司知道了‘青梅竹馬’這個詞。
他從前感念,他喜歡的姑娘,也心悅于他。分明都很好,等那拔步床打好,他便上門提親來,怎的就落得了如今這般呢?
窗棂阖上,那薄薄的窗紙上,剪影在顫。
梁小司注視良久,終是離去。
後院牆外,一人一馬站在,似是等了許久。
“阿槐……”梁小司深吸口氣,嘆息似的喚了聲。
沈槐序病弱,似是連影子都孱弱些,牽着馬走近,将手中缰繩遞給他,“包裹裏是些幹糧和衣物,一并帶着吧。”
雨又開始落了,襯得寂寥。
馬踏雨聲,漸漸遠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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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斜飛細雨拍打窗棂。
姜家的門被咣咣咣的拍響了。
晴娘在廚房做飯,姜止衡跑出來去開門。
甫一拉開門闩,便被一巴掌拍開的門撞得摔了個屁股墩兒。
“你娘呢,喊你娘出來!”鄒氏怒氣沖沖的跨進了門,喊嚷着,“天殺的,我倒是要問問她,怎麽教自家閨女的,竟是與一有婦之夫私奔!害得我家紅紅剛過門兒便沒了男人!”
鄒氏罵架間,晴娘身系圍裙,拿着鍋鏟從廚房出來了,走近,一鍋鏟甩在了鄒氏臉上。
“你算個什麽東西,大清早的來敗壞我家閨女清譽!”晴娘頤指氣使的罵。
鄒氏挨了一鍋鏟,臉上瞬間浮起了紅,目眦欲裂,“你敢打我!”
話音未落,晴娘又一鍋鏟甩在了她臉上,滿臉怒容道:“這下可感覺清楚了?”
鄒氏氣得發瘋,眼瞧着便要瘋撲上來與晴娘厮打。
忽的,一道身影跑來,猩紅忽明忽暗。
鄒氏神色俱變,連連往後退去。
“怕什麽,來打啊。”姜芷妤舉着燒了半截的柴火冷笑道。
“你……”鄒氏神色難看的緊,指着她的手指都氣得在抖。
“老東西,大清早的便來尋你姑奶奶晦氣,”姜芷妤神情不馴,揚着下巴,“說我私奔,憑你也配?”
“那你說,你把梁小司藏哪兒了!”鄒紅從鄒氏身後沖出來喊道。
眼瞧着她昨夜便要事成,誰知忽的倒了,不省人事,早上醒來,屋子裏哪還有梁小司的蹤跡!
屋前院後尋了個遍,這人就是不見了!
“人不見了?”姜芷妤似是幸災樂禍的笑了聲,“報官啊,青口白牙便說是我将人藏匿了,我們去官府走一趟啊。”
鄒紅氣死了,“昨夜就是你和梁嬌嬌給我下了蒙汗藥,你當我不知道?”
“你若要這般說,我還說你給我下了耗子藥,想要毒死我呢,你認嗎?”姜芷妤舉着柴火棍往前走,步步逼近。
鄒氏姐妹倆連連後退,生怕那猩紅的火燒着自個兒。
一路走到大門外,姜芷妤才停下,面色凜然道:“日後你們不要登我家的門,我嫌惡心,若是再有下次,我定會将這燎火的柴火棍砸你臉上。”
說罷,将門關了。
晴娘瞧她進來,趕緊接過了她手裏将滅未滅的柴火棍子,“不知分寸,這若是燙着你可要如何。”
“我哪有那麽笨,”姜芷妤不滿的噘噘嘴巴。
昨兒哭得厲害,眼皮又燙又困,想來是腫了,對上她娘擔憂的目光,姜芷妤伸了個懶腰,撒嬌道:“阿娘,我還沒睡醒,先回去睡個回籠覺,飯菜給我溫在鍋裏就好,我醒來再吃。”
晴娘還未說話,姜芷妤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哈欠,往後院走。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姜止衡才小聲問:“阿娘,阿姐當真給那鄒紅下了蒙汗藥?”
晴娘收回視線,沒作聲,往廚房去。
那蒙汗藥,想來是下了。
甚至于,梁小司從家裏跑了,其中怕是也有姜芷妤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鄒氏說的私奔之事,晴娘冷笑一聲。
她閨女雖是行事張揚,但也知輕重,私奔那般德行有虧之事,她做不出。
姜芷妤沒睡着,閉着眼睛側躺着,一方帕子墊在軟枕上,聽着外面漸漸沒了動靜,整個人往被子裏縮了縮。
意識昏昏沉沉,忽的,有什麽東西砸在了她的後窗。
姜芷妤亂糟糟的腦袋從被衾裏鑽出來,仔細豎着耳朵聽。
啪嗒。
又是一聲。
似是想到什麽,她來不及穿鞋,赤着腳跑去開窗。
面上的神色頓了一頓,繼而落下。
扶着梯子趴在牆邊的沈槐序,将那姑娘面上微不可查的失落瞧在眼裏,心口發悶,又覺澀然。
“姜小魚,我今日還沒喝藥。”沈槐序懶洋洋出聲,打斷她的出神。
姜芷妤有氣無力的瞪他一眼,嘟囔道:“沒吃藥又怎樣,我還沒吃飯呢。”
聞言,沈槐序大方道:“我請你下館子,你替我煎藥,如何?”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姜芷妤惱他一句,便要關窗,忽的瞧見那窗沿處,有一顆手指大小的青果子。
結出梅子了啊。
往年這果子稍長大些,姜芷妤便要爬着梯子去摘,清洗罷,用糖将這青果子腌漬,做糖漬青梅吃。
“傻瞧什麽呢,”沈槐序聲音悠悠,“我請你吃涮肉去,那香酥雞也想你了,可要去?”
姜芷妤覺得,不能吃嗟來之食。
可轉念一想,她都這樣難過了,吃沈槐序一頓涮肉,一只香酥雞,并不過分。
等來日沈槐序娶不到他想娶的姑娘,她也請他下館子就是了嘛。
姜芷妤想着,跑去換好了衣裳,撐傘出來時,沈槐序等在門前。
“你站這兒做甚,本就染了風寒,仔細再病重些,我可不管你。”姜芷妤嫌棄道。
自個兒身子羸弱,還這般不知事,惹人替他憂心。
姜芷妤腹诽一句,又不禁嘆氣。
這雨雖是不大,卻也擾人,不知小司哥哥走到了何處,不要染病才好。
“真狠心。”沈槐序似真似假的咋舌道,慢悠悠撐着傘行在她身側。
“吃哪家館子?”姜芷妤問。
沈槐序:“南橋涮肉。”
這家酒樓,與巷子不遠,路上行人匆匆,他倆倒是腳步溫吞,不疾不徐。
時辰尚早,大堂內除了櫃臺前一位櫃房先生,只三兩夥計坐着聊閑。
“二位客官裏面請!”夥計瞧見人,連忙起身,熱情洋溢的招呼一聲。
姜芷妤欲要在大堂坐,卻是被沈槐序拉住了手臂。
“去樓上雅間吧。”沈槐序道。
雅間自是要多收銀子的,只是沈槐序一貫毛病多,且今日是他付銀子,姜芷妤也沒多說。乖乖跟着。
臨窗而坐,銅鍋子咕嘟咕嘟煮沸,姜芷妤往鍋裏放肉。
她喜歡吃涮肉,尤其是天冷時,吃得渾身發了汗,整個人才舒坦。姜老三吃涮肉時,總是要喝兩碗酒。
沈槐序倒是沒要酒,給她要了碗甜湯。
姜芷妤吃肉喝湯,筷子和嘴巴忙得很。
對面坐着的沈槐序卻像是興致寥寥,間或吃幾口,多是将桌上的菜肉給她燙熟,喊她快吃。
片刻,姜芷妤額前便生了一層細密的汗,臉蛋兒白裏透紅。
“姜小魚。”沈槐序忽的撐着下颌喚了她一聲。
姜芷妤咬着肉,被燙得斯哈,忙裏抽閑的‘唔’了聲,當作應答。
“今年可還要做糖漬青梅?”沈槐序瞧着她問。
姜芷妤咀嚼的動作頓了下,緊接着,埋着的腦袋搖了搖。
喜歡吃糖漬青梅的人都走了……
“可我想吃,”沈槐序道,“給我做一罐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