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春月溪水澄澄,日光照映,波光粼粼。
姜芷妤端着半盆子青梅過來時,還在忿忿的想,天底下果真是沒有白吃的午飯!
沈槐序這厮慣是會使喚人的!
溪水邊洗衣的阿嬸阿嫂瞧見她,打招呼道:“阿妤來洗衣裳啊。”
“洗幾顆梅子。”姜芷妤應道。
順着她們擠眉弄眼的神色,她瞧見了稍遠些那孤零零的梁嬌嬌。
經此一事,梁家名聲壞了,巷子裏的人家恨不得躲着他家走,便是平日裏驕縱的梁嬌嬌,如今出門也是縮着腦袋走路,整個人沉了。
姜芷妤在數道目光中,走了過去,在梁嬌嬌身邊蹲下,開口便是一句:“長蘑菇呢?”
梁嬌嬌從那阿嬸說話時,便聽見了,知道姜芷妤來了,卻沒想,她會過來。
畢竟他們兩家如今,也算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了。
只聽着這熟悉的語氣,梁嬌嬌不覺眼眶一酸,擡眼瞪了回來,“真讨厭。”
垂眼瞧見她盆子裏的青梅,神色瞬間又落下了,半晌,小聲嘟囔似的道:“哥哥喜歡吃。”
糖是金貴東西,也只有姜芷妤,會那樣糟蹋,用來腌漬這酸掉牙的青梅。
姜芷妤垂着眼,淡淡‘嗯’了聲,不知像是想要掩蓋什麽,又道:“沈槐序想吃。”
兩個人皆沉默片刻,姜芷妤舀了水,在小木盆裏洗青果子,忽的問:“你在家裏,過得可還好?”
那下了蒙汗藥的飯菜,是梁嬌嬌端進去的,她便是不承認,鄒氏心裏種下了疑窦,多的是磋磨人的法子。
木盆裏,各色衣裳皆有。
姜芷妤掃一眼便知,這是她家裏要洗的衣裳都拿來讓她洗了。
梁嬌嬌沒擡眼,語氣如常道:“還好,吃得飽穿得暖。”
不過是要做的活兒多了些罷了。
小片刻,梁嬌嬌擡起手臂偷偷擦了擦眼睛,卻是被姜芷妤瞧個正着。
梁嬌嬌:……
姜芷妤十指沾了水,猶如嫩蔥尖兒,開口便是她熟悉的調子。
“喲,還躲起來哭啊,回去跟鄒紅罵啊,她一個訛人的,你心虛什麽?”
梁嬌嬌抿了抿唇,“可是我阿娘都幫她……”
木盆裏那件水紅色的肚兜,便是鄒紅明目張膽扔她盆兒裏的,不等她吵,鄒氏便趕着她出來洗衣裳,還讓她将鄒紅其他的衣裳都洗了。
“管她做甚!”姜芷妤神色似是不解,“她磋磨你,你便軟柿子任由她拿捏了不成?”
梁嬌嬌沒說話。
家裏人如今都怪她,如不是她,哥哥便不會走。阿爹對她不喜,阿娘恨不得将飯食給她斷了,鄒紅更是欺負她。
可她又能如何,她仰仗着家裏的衣食,哪敢忤逆?
姜芷妤猜得到她在想什麽。
女子一生艱難,婚前從父,婚後從夫,柔順恭良,是對女子的贊揚,姜芷妤卻覺得,那些讀書人說的都是狗屁!
若是從父,阿娘合該是被賣給人家做丫鬟的命,阿荷便是該在閨閣中做女紅針線,西施姐姐更是那紅袖坊的姐兒。
若是從夫,阿娘該是在與阿爹賣豬肉,阿荷家的銀子該是被他爹折騰完了,一家子去街上乞讨。
女子萬般模樣,她喜歡阿娘在鋪子裏賣料子時的潑辣勁兒,喜歡蘭茵姨溫溫柔柔的模樣,也喜歡阿荷博聞強記,與一衆男子較量,最後得了那主簿一職,就連梁嬌嬌那驕縱蠻橫,想要事事拔尖兒的勁兒都不覺得厭惡。
女子本無需靠男人,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酸臭儒生想要将女子困在後院罷了。
“走!”姜芷妤将木盆裏的水倒了,忽的伸手拉她。
“做什麽去?”梁嬌嬌被她大力拽得一個趔趄,險些摔了,慌忙站穩,将那沒戲的衣裳在溪水裏打了個轉兒,擰幹撈回盆裏,擡腳跟上她。
兩人先将手裏的東西送回去,走到門口時,還能鄒紅在院子裏的說話聲。
“……洗兩件衣裳這麽半天,指定是去哪兒躲懶了……”
梁嬌嬌氣得咬唇。
姜芷妤拉了她一把,壓低聲音道:“先将東西放在我家吧。”
不然,她怕梁嬌嬌回去,一時半刻的是出不來了。
梁嬌嬌點點頭,端着盆子跟着姜芷妤進去了。
放下東西,兩人去了趟巷子外賣料子的鋪子。
梁嬌嬌忽的明白,姜芷妤是要教她做絹花。
姜芷妤挑了幾匹适宜夏日的花色絹絲料子,又厚着臉皮求那掌櫃姐姐,将人家不要的碎布頭子贈與她。
梁嬌嬌在一旁臉紅,難為情的緊。
姜芷妤卻不以為然,道:“想要點兒甜頭,總要先給人家嘗嘗甜才是,旁的便罷了,嘴巴要甜,說話要好聽,人家才願意也給你點甜頭,臉面和銀子總要有一個的,從前我是覺得,落臉面這種事,我這種厚臉皮最是适宜,可你若是想要長大,想獨當一面,我是不能站在你前頭的。”
姜芷妤嘴甜,巷子裏的阿嬸阿叔都喜歡她,幼時梁嬌嬌還因這事而嫉妒了許久。
快要走到巷子口時,梁嬌嬌忽的開口:“我會好好學的。”
姜芷妤倒是語氣随意,“你學的幾分,便是賺的幾兩,這是你自個兒操心的事,我只管将這門手藝教你就是了。”
說着,她想起了什麽,又叮囑道:“只有一事要與你說明白些,我阿娘說,經商終究是下流行當,更何況是我們這般擺個小攤子吆喝買賣的,此事做不做,你要自個兒想好了。”
聞言,梁嬌嬌輕嗤了聲,自嘲道:“我在家洗衣做飯,還要受欺負,便是連這下流行當都不如,還計較什麽呢。”
姜芷妤哽了下,想問她有沒有後悔與她做了那事。
但終是沒問,帶她回家學絹花。
接連幾日,梁嬌嬌洗完衣裳便悄悄去了姜家。
她手不笨,學得算是快。
姜芷妤教了她許多種花,有些尋常人家見不到的,只有貴胄富商府上栽種着,莫說是梁嬌嬌,便是她也反反複複拆了許多次,才終以定型。
“這幾種沒多少人見過,也頗費功夫,你價格高些也無妨,像是這些尋常得見的,初初賣時,價可低些,只要不虧本錢便是,等得客人多了,再稍稍提價就是。”
梁嬌嬌點點頭,“等這些賣了銀子,我便将買絹絲的銀錢還你。”
“行啊。”姜芷妤也未同她客氣許多。
若是這二兩銀子都還不了,梁嬌嬌索性也別賣絹花了。
梁嬌嬌猶豫片刻,小聲問:“姜芷妤,你這般幫我,是不是因着我哥哥……”
姜芷妤動作一頓,眨去眼睫的潮熱,淡聲道:“與他無關。”
兩人剛将絹花料子收拾好,便聽外面鄒紅尖着聲兒罵嚷。
梁嬌嬌:“我晚上再來拿。”
說罷,起身往外去了。
姜芷妤沒去瞧那熱鬧,她怕看見鄒紅,忍不住上手揍她。
将罐子裏的青梅換了水,又放糖。
姜芷妤擡眼,卻是瞧見那後窗處的桃花枝生出了嫩芽。
怔了片刻,心口一陣酸澀難受,盈滿的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會好的,姜芷妤眨去眼裏的淚,默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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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槐序這個病秧子,風寒拖拖拉拉小半月才勉強見好。
許清荷休沐這日,是個大晴天。
在這半月梅雨時,姜芷妤那盆桃花枝,又多了幾簇嫩芽。
她仔細澆了花,撐開後窗,扯着聲兒朝隔壁喊——
“沈槐序,來吃飯!”
沈槐序小病了場,晴娘心疼他,便與他說,不必在家裏開火了,每頓都過來與他們一同用便是,也省得柴火錢了。
姜芷妤原以為,這厮得推脫,卻是不想,沈槐序厚着臉皮直接應了下來。
姜芷妤對沈槐序過來吃飯,倒也無不可,畢竟她幼時也沒少吃蘭茵姨的飯。
晴娘沒收沈槐序的夥食費,只是讓他将後院栽種的菜三五不時的摘點過來吃。
院子裏的人在樹底下刷牙,聞聲風涼道:“你再大些聲,前面那賣油郎還沒聽見呢。”
真讨厭!
姜芷妤罵一句‘不知好歹’,氣得啪的關上了後窗。
昨兒姜芷妤閑着,包了好些馄饨,昨晚吃了一頓,今早晴娘将剩下的也煮了,還炒了兩道青菜吃。
姜芷妤咬着菜葉子,覺着自個兒像是啃草的羊,咕哝道:“我想吃熏魚了……”
晴娘倒也慣着她,與姜芷妤道:“一會兒給你爹送飯時,與他說買兩條草魚回來,中午我做熏魚吃。”
明日便是端午了,姜止衡學堂放假。今兒晴娘要帶着他去王府給主子磕頭請安,中午能早些回來,下午鋪子便也歇了。
“阿娘真好~”姜芷妤抱着她手臂,語調軟軟的撒嬌。
沈槐序垂着眼皮,慢條斯理的咽下一顆馄饨。
腦中卻是不幹淨的想那使他起晚了的那場春夢裏,這姑娘便是這般軟着調子哭求……
晴娘和姜止衡用過飯,便一同出門了。
姜芷妤收拾碗筷,沈槐序去刷。
剛收拾好,許清荷背着小竹簍,拎着只小草帽過來了。
時辰尚早,便是草尖兒上的露水都還未消盡。
姜芷妤站在桌前,将昨兒做的小糕點往背簍裏塞。
“沉嗎,我背吧。”許清荷道。
姜芷妤沒說話,朝她眨了眨眼。
許清荷:……
還沒摘下的背簍重新背好,假裝沒說那話。
沈槐序沒什麽帶的,只腰間挂着只水囊,雙手抱臂懶散靠在牆邊,将那倆小姐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意味不明的輕哼了聲。
吃吃喝喝,小背簍幾欲裝滿,姜芷妤作勢往身上背,忽的‘诶呦’一聲,肩膀還朝旁邊倒了倒,嘟着唇瞧向那袖手旁觀的沈槐序,可憐道:“好沉啊,背不動……”
這做作模樣……
沈槐序側首笑了聲,走過來。
姜芷妤藏着得逞的笑,面色雀躍的剛要将手臂從那背簍繩子裏抽出來,就見沈槐序忽的抓起了另一只繩子,很是熱心的替她背好。
姜芷妤:…………
“這不就背好了,”沈槐序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架勢,收回手,率先擡腳,“走吧。”
步子還未跨出去,衣帶忽的被人從後面扯住了,勒出一截清瘦的勁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