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章
第 87 章
暮色四沉, 姜家幾人在院子裏開始烤肉串。
煙熏火燎的肉香味,饞得巷子裏的小孩兒打滾兒,鬧着家裏人也要去吃肉串。
姜芷妤聽着這動靜, 縮了縮腦袋, 評道:“大饞小子。”
沈槐序險些聽笑了。
她竟是還有臉說旁人?
幼時,将自己手裏的零花銀子用完, 跑來哄騙他去得月橋吃烤肉串的是誰?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灼, 姜芷妤腦袋扭了過來,咬着香噴噴的肉串問他:“瞧我做甚?”
沈槐序将那炭火上的烤魚翻了個面兒,悠悠道:“大饞丫頭。”
姜芷妤哼了聲, 扯着嗓子就告狀——
“阿爹!沈槐序罵我是大饞丫頭!”
沈槐序眼皮一跳, 緊接着便聽姜老三也扯着嗓子回——
“你罵他!風吹就倒的臭小子!”
姜芷妤咬着肉串沖他得意笑。
想起什麽,又笑不出來了。
沈槐序這副弱唧唧的身子骨,那是他在娘胎裏受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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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芷妤略顯心虛的輕咳了聲, 揚聲朝姜老三道:“不許說他身子差!”
姜老三:?
沈槐序卻是垂首輕笑了聲。
一頓晚飯, 吃得很慢。
姜老三興致上來,與媳婦兒要酒, 氣氛熱鬧, 晴娘也允了他。
姜老三歡天喜地的去廚房拿了來, 那酒是先前鄰裏送的高粱酒,說是很烈,還沒嘗過,一人拿着小盞嘗了口。
姜芷妤眼睛眉毛皺成一團,吐着舌頭晾那辣勁兒,白玉小盞中還剩一半, 被沈槐序接過,自己仰頭喝了。
北地的酒與金陵的香綿不同, 又烈又辣,冬日裏吃,禦寒是最好不過了。
姜老三喜歡這酒,夠味兒。
扭頭瞧見沈槐序,笑道:“你吃酒時,倒是半分瞧不出這病弱模樣了。”
“阿爹!”姜芷妤兇兇喊。
“啊,”姜老三反應一瞬,擺手道:“知道了,不說就是。”
他心酸酸的想,這就将人護上了。
沈槐序其實不在意這話,幼時還會難過,如今卻是傷不着他分毫。
可他喜歡姜芷妤這般護着他,乖得讓人想親親她。
姜老三有一搭沒一搭的喝一口,一家子坐在院子裏邊吃邊閑聊。
從近些時日的活兒,再到地裏的農忙。
人吃五谷雜糧,他們也盼着能有好收成,物阜民豐。
月上西斜,幾人才将炭火收拾好,各自回院子梳洗安置了。
睡得晚,自也起得晚些。
姜芷妤今日穿了那條桃花裙,梳了個上京時興的發髻,提着裙擺跑來堂屋。
晴娘和姜老三也将将收拾好,穿着閨女今年新替他們裁的春衫。
如今,家裏的吃穿,皆是姜芷妤置辦。
她平日裏閑着,時常去街上閑逛,添添米缸啦,買些油鹽啦,或是去挑料子,讓人家鋪子将衣裳裁好了再送來。
自然,那些米糧油鹽,也不是她自個兒扛回來的,花幾個銅板就能讓街邊的力役給拉回來,人家賺的了銀子,她也不受這累,兩全其美。
正是在閨女這兒學着,将事放出去,晴娘如今在布莊裏做工,也不事事操辦了,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想要權,盡心盡力去辦的。
晴娘沒出門玩兒過,從前家裏光景好時,她還不知事,懂事時,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她被賣了去。自此,便是伺候主子,操持家裏,好像總有事忙不完,又總有疏漏之處。
今早,家裏也沒開火,索性出去吃了頓豐盛的朝食。
一家子趕着馬車出城往郊外去。
出城時,還遇着幾家乘馬車的貴女、騎馬的郎君,瞧着也像是出城踏春去。
姜芷妤将掀起一路的窗簾子放下了,手指繞着腰間香囊上的絡子玩兒。
“好慢呀。”姜止衡說。
他今日風寒大好了,原是該去學堂的,但他想,耽誤兩日課業,與耽誤三日差不多,便開開心心跟着出門玩啦。
晴娘和姜老三也不拘着他,姜小二從啓蒙起,課業便從未要他們操心過。
甚至,姜老三先前還與姜芷妤偷偷說,怕姜小二讀書讀傻了,讓她出門玩兒時帶帶他,不然日後有個傻弟弟可咋辦?
自然,這話沒讓姜小二聽見,不然父女倆多半會得到一句‘幼稚’的評語。
哪有人讀書能讀傻了?
“查得仔細些好。”晴娘道。
她與這兩個小的不一樣,她是見過那亂子的。
“沈大人。”
馬車外忽的響起一道聲音。
姜芷妤手指蜷縮了下,按捺這好奇心,忍着沒去掀那簾子去瞧瞧是誰。
沈槐序态度不如對方客氣,連問聲好都沒,只冷淡的‘嗯’了聲。
姜芷妤心裏猜想,大抵是他官場上不甚相熟的同僚?
唔……官階該是沒他高,不然也不會這般無禮,雖是沈槐序這人待誰都這般模樣……
“車內坐着的,可是大人那位定了親的娘子?”那人又問。
這回,姜芷妤連‘嗯’都沒聽見。
與姐弟倆的好奇不同,晴娘卻是皺了皺眉。
既是知曉車內坐着女眷,這般問話,已然是失禮了。
對方将沈槐序的沉默當作是默認了,聲音嘹亮的規勸道:“沈大人,還請守禮重節。”
姜芷妤:?
姜老三:“他說啥玩意兒?”
前面似有人通行,馬車往前行了一小段。
方停下,姜芷妤又聽着了那人說話。
“古人雲,發乎情,止乎禮,沈大人與姜娘子如今不過文定,私下見面乃是失禮失節。孔子雲,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外內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寝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內言不出,外言不入。還請沈大人發人深省,迷途知返。”
沈槐序眉眼冷淡,一個‘滾’字到了嘴邊——
身後的車簾忽的被人蹭的掀起,還未及反應,那人似是嫌他擋着礙事,他的腦袋被摁去了旁邊。
沈槐序:……
腦袋乖乖的不動。
聞聲圍觀的百姓,挑着擔的,挎着包袱的,還有那騎在馬上、坐在車上的,無一不是掀了簾子扭頭來瞧熱鬧。
只見一豔若桃李的姑娘忽的掀簾,跨身出來,趾高氣揚的問——
“你誰?”
沈槐序心裏嘆息,這是要生氣了。
“我乃谏官喬正言,姑娘是?”喬正言皺眉瞧着那張毫無遮擋的臉。
姜芷妤‘哦’了聲,盛氣淩人道:“你敗壞我名聲,反倒是要問我是誰?”
“我之所言,是在正禮儀規矩,談何敗壞誰的名聲?姑娘既是知曉禮義廉恥,便不該與外男私下約會,孔子曰,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夜行以燭,無燭則止。姑娘敞露容貌,與衆人瞧,已然是失禮,還請姑娘守節。”
姜芷妤要氣死啦!
罵誰沒規矩節操呢?
“他叽歪啥呢?”姜老三一個粗人,聽不懂這文绉绉的話,急得要命。
“沒事,”姜芷妤冷下臉來,深吸口氣,壓着火氣說,正欲又開口。
“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谏。”喬正言厲聲訓斥道。
姜芷妤:……
啊啊啊啊啊!
“你有大病吧!我阿爹有什麽過?是因聽不懂你放什麽屁?”姜芷妤氣道,在面前的山羊胡男人又要說話時,厲聲喊:“閉嘴!”
喬正言被吓了一跳,薄薄的嘴唇動了兩下,閉上了。
圍觀者:……
“張嘴閉嘴便是孔子雲,唬誰沒讀過書呢,”姜芷妤嗤笑一聲,冷嘲道:“孔子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那師者怎就不能是我?要姑娘家出門覆面,我長得這般好看,怎生偏要擋起來?你們男人盯着漂亮姑娘瞧,那是你們德行有虧,登徒子,怎不知挖了那雙好色的招子呢?”
“我……”
“你怎麽,想說你沒瞧?那你是正看着誰?”姜芷妤抱臂冷聲道,“還是想說你沒色心?那你又怎知這街上雲雲衆人瞧着我,便是色心呢?若都不是,你又做甚要我遮掩?”
喬正言嘴皮子動了動,被堵得說不出來。
“也或是,你想說,男人不必覆面,是因長得醜,不會招惹人惦記?”姜芷妤睜着圓眼睛無辜問。
喬正言吸口氣,不與她辯駁此話,道:“禮曰,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纴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于祭祀,納酒漿、笾豆、菹醢……”[1]
姜芷妤好似在聽天書,咬牙正欲罵。
“教你個頭。”晴娘俯身出來,淡聲一句。
姜芷妤:……
“噗嗤。”
不知人群中誰笑了一聲。
晴娘冷着一張臉,瞧着那擋路的。
喬正言卻是被這聲笑,惹得面紅耳赤。
周圍百姓的議論聲傳了來,氣氛不如方才劍拔弩張。
視線皆落在那母女倆身上,一嬌俏,一豔麗,看着好生養眼。
“我也認識一個姓喬的郎君,他溫文儒雅,知禮守節,卻是不如你刻薄,迂腐無理,心腸狠毒。”姜芷妤小嘴叭叭兒,氣人道。
沈槐序眼皮跳了下,将她按在腦袋上的爪子扒拉開,木着臉說:“……他就是喬也的爹。”
姜芷妤:“……哦。”
喬正言正欲開口。
“少管我!”姜芷妤搶先兇巴巴道,“孔孟之道,被你扭曲如此,人家怕不是夜裏都要入夢來罵你!孔子有言,窮者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城南百姓被大雪壓塌房屋時,怎不見你?窮苦人家餓得上山挖野菜,啃樹皮,怎不見你?佃戶被春稅秋稅,佃銀壓得投湖自盡時,怎不見你?濟慈堂內小孩兒無人贍養,無先生啓蒙,怎還是不見你?如今倒是在這人來人往之地,将我家車馬攔下,道貌岸然的借着孔孟之口,說着些名為規勸,實為訓斥的話,虛僞。”
姜芷妤說罷,翻了個大白眼,光明正大的拍了拍沈槐序的肩,問:“你就是與這種人做同僚啊?”
沈槐序一雙桃花眼彎了彎,眸底壓着笑意,‘嗯’了聲。
“真可憐。”姜芷妤摸摸他頭憐惜道。
沈槐序:……
別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