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丹爐蓋落回,嚴實合縫地蓋上,底部的火燃燒着,天青色的丹爐由下而上逐漸染上火灼之色,印着修璟眸中似乎也有了溫度。

修璟手訣跟着火勢變化,周身靈力皆逐漸彙入丹爐之中,小火慢炖,成為了所鑄之物的一部分。

那顆跟了他數年的道心在爐鼎中煎熬着,發出悲鳴,與他空蕩許多的胸腔遙遙應和。

經絡中靈力被抽幹大半,撕裂般的疼痛傳染,修璟不由得微微蹙眉,彎了腰。手上動作卻沒停。

指引着星辰之力進入爐鼎,按照腦中構想的圖紙鍛造着其中之物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修璟細密的睫毛上都凝出了一層冰霜。爐火熄滅,他緩緩擡眸,冰霜發出瓷器皲裂般細碎的響,爐蓋揭開,一盞霜藍色的燈旋轉着飛出。

飄到修璟手中,他垂眸看着,燈芯處的火苗細小卻無懼冰雪悠然地燃燒着,有了這個,足夠飛星谷撐許久。

他放下心,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噴湧而出,他以手背毫不在意的搽去。将東西收好便有些步履不穩地下山。

走到卧室前推門而入,再也堅持不住,扶住檀木桌方勉強站穩。

耳畔傳來蓋益的驚呼:“尊上?!”

修璟正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尋聲望去,只看見模糊的一道人影跌跌撞撞過來。

蓋益扶着修璟坐到床邊,便慌裏慌張的往門外沖。

“回來。”修璟雙手支撐着膝蓋喘息,眼神如刀,“不許驚動旁人。”

“可您的傷?”蓋益滿臉不贊同,修璟身上法翠布衣胸襟處皆被血染透,透着腥味兒,身上的氣息更是薄弱得不像仙人七境的人。

“拿些丹藥來。”修璟蒼白的唇線下壓道。

蓋益不敢忤逆,應答了聲“諾”,便去尋藥。

丹藥很快便拿了過來。修璟服藥時,蓋益站在旁邊欲言又止。修璟身上沒有絲毫的外傷,這世上也沒幾人能傷他,可這傷又實實在在的受了,他着實想不清楚這傷究竟是從何而來?

“你為何會在這兒?我不是派你去戒律堂盯着那批勾結妖族的叛徒了嗎?”修璟以藥力壓下翻湧的血氣問。

“有人招了,我是來給您送筆錄的。”蓋益說着從袖中掏出一疊奏報遞了過去。

不然下次把他打發的更遠些?修璟暗自權衡着,接過奏報看了起來,不多時便折疊好擱在膝上。

這群人以為只要咬緊牙關,背後的人就會救他們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早已被丢掉的棋子,哪有撿回來的道理。

燥郁之氣湧上心頭,修璟單手握拳,遮唇連聲咳嗽:“嘴裏沒一句實話,順藤摸瓜,接着查”

“諾。”蓋益躬身行禮,擡眸滿是擔憂地窺觑修璟臉色,終于忍不住開口,“尊上是遇見了何事,傷重至此?”

修璟細密的睫毛低垂,遮去眸中神色道:“練功出了岔子。”

蓋益聞言更加擔憂:“既是如此,那更應該請醫仙過來。大敵當前,尊上身體若出了問題,四洲陸當如何?”

指節扣緊奏報,修璟聲音頓時凜冽:“蓋益,你僭越了。”

無聲的威壓襲來,蓋益跪地叩首,還想再言。

修璟看出了他的意圖,冷沁沁的目光落在他頭頂:“出去。”

蓋益只得叩首退出,臨走前将房門合上。

聽着腳步聲漸遠,修璟将奏報撂在桌上,他知道如此下去實非良策,但多一個人知曉,他和清弦間便多一分阻礙。

若清弦心屬于他還好,只要兩人情意堅定,刀山火海也能跨過。可如今她對自己同陌生人無異。

他只有這一次機會,萬不能讓旁人有機可乘,橫生枝節。

*

清弦的月信一向很準,這次卻沒來,她滿懷期待地請來醫仙。

醫仙捋着胡須,搖頭晃腦半天,道了句:“谷主身體并無大礙,只是這肺腑間火邪之氣郁盛,老朽這就給谷主開個方子。”

“意思是說我沒懷孕?”

“懷孕?”醫仙瞥了眼清弦,還有她身後站着的三兩人。

他可記得這位谷主雲英未嫁尚在閨中,他方才刻意略過了那茬,這谷主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您直接說實話,懷還是沒懷?”清弦追問。

淨真和管策背過身佯裝看風景。右無路年齡還小,尚不能理解是何意,站在原地,眼睛滴溜溜的轉。

看來是果真要問孕育之事了,醫仙踟蹰半晌,才試探着問:“您是想懷,還是不想懷?”

“自然是想懷。”

“沒懷。”醫仙嘆了口氣。

清弦頓時失望,那人晚上一副龍精活虎的模樣,卻不料是個花架子,足足兩晚上都沒懷孕。

醫仙搭脈的手輕挪兩下,摸清了繼續道:“這孩子不是有了情事便能有的,和雙方契合程度、女方心情皆有關聯……”

原來還有這麽多講究,清弦雙腮染上緋紅,聽得十分仔細認真,字字記在心裏。

“一時半會兒說不完。這樣吧,老朽給您留本冊子,您閑時慢慢翻看便是。”醫仙叮囑完便起身收拾醫案藥箱。

清弦進了自己房門才翻開冊子,剛看了一頁,便慌忙合上。

臉上耳尖皆紅得透底。

幸虧避開了人,裏面的內容就不是能當着旁人看的。

什麽姿勢花活都有。

一時間,清弦只覺得手中的冊子燙手得緊,偏偏是自己求來的,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忙随意尋了個箱籠蓋上,眼不見心不煩。

“都怪左有道,尋的什麽人?這般無用。”清弦以手背冰臉,到桌前給自己倒了盞涼透的茶,滋潤發緊的喉嚨和翻湧的心潮,計劃着何時再去宴春樓一次。

*

半月後,許是因為魇齊和她都不在,宴春樓的客人少了許多。

清弦婉拒了小二招呼,直接往左有道常待的矮屋而去。

“許久未見,谷主風采依舊啊。”左有道看見清弦,便滿臉谄媚地堆笑,奉上茶水。

“你讓那人今晚來一趟。”清弦直接開口。

左有道摻茶的動作頓住:“今晚?”

無妄城居于四洲陸中央,離位于邊塞之地的宴春樓有千裏之遙,尊上他趕得及嗎?

“怎麽?他辦不到?”清弦垂眸撇了眼左有道手邊溢出的茶水,就差沒明說那人不在了。

“他回鄉祭祖了。”左有道硬着頭皮胡亂找了個借口。

“當初可是說好了,他必須随叫随到。”清弦冷哼一聲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扯謊。”

若不是簽了契約,那人技術如此一般,早該換人了。簽約之事雖是那人用了心機,但簽了便簽了,她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她認。

可若是那人毀契在先,就怪不得她了。

兩方都不好得罪,左有道聽得冷汗直流:“事發突然,人難免遇到個急事兒,這……”

“可以放在後半夜,這是底線。”清弦說完便回了之前的院子。

鳳蝶到時,修璟正在練功。

調養了半個多月,他的修為勉強穩在了仙人五境。比不得之前,但好歹臉色不再如雪一般蒼白。

“你先出去。”修璟瞥了眼為他護法的蓋益開口。

蓋益隐晦地瞄了下分外眼熟的鳳蝶,關門退下。

修璟招手,鳳蝶淩空而舞,空中顯出金字:“今晚子時,糖水巷。”

好久沒見她了,金字逐漸散去,修璟彎了唇角。

“尊上?”修璟難得換了件玄色織金長袍,守在院門外的蓋益忙跟上。

“有事傳訊符聯系。”修璟甩開蓋益,直接禦風而行,落在無妄山頂的淵波庭,鮮有人知道,這裏有一道遠古大能設下的傳送陣。

數個靈珠不要錢似的撒下,寂寞多年的傳送陣浮現霧藍色光芒,難耐地發出嘔啞之聲。

修璟擡步踏入,從陣法而出便到了千裏之外的牧野城,而後一路禦風架雲疾行,終于在子時之前趕到了糖水巷。

“尊上可算來了。”瞥見眼熟的身影,守在院門外的左有道心中的巨石頓時落地,忙不送從矮凳子上起來,站直了身體,拱手行禮。

這麽遠的距離,沒想到仙尊竟然真的如期趕來了,尊上對谷主果然是用心良苦。

“她喚我,總是要來的。”修璟聲音淺淡,擡手示意左有道免禮。

“在裏面。”左有道跑到前面,殷勤給修璟開門。

“她等很久了吧?”修璟擡眸瞥了眼路過的蠟燭,已經燃了一半了。

“是等了一段時間。”左有道提着燈籠在前方帶路,這一遭實在讓人心驚肉跳,忍不住念叨:“畢竟路途遙遠,按時趕到便好,旁的也不多求了。”

走到一拐角暗影處,左有道瞥了一眼不遠處房內燈火壓低聲線問修璟:“尊上這一路怕是十分不易,不若我也給您在這附近安排一處宅院,您尋個理由留在此地?免得日後再如今日這般措手不及。”

“正有此意。但宅院我已尋好了,就不勞煩左樓主了。”修璟看見窗內透出的燈火,眼睛浮現暖意,接過燈籠道,“就送到這裏吧,多謝左樓主。”

屋裏燃了熏香。

修璟開門翕動鼻翼,而後擡手滅掉燭火。

“如果次次都這麽晚,本君可就不奉陪了。”黑暗之中傳來清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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