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已經入了夜,逍遙派裏除了巡邏的侍衛,其餘人等皆已安寝。
屋裏的燭火熄滅,留下廊下幾盞關在燈籠裏幽幽亮着,看着不覺刺眼,反而更催眠。
螢火蟲伴着此起彼伏的蟬鳴于草叢荊棘間飛舞。
侍衛已巡視了東邊院落,向西邊而來,借着燭火微光穿過假山植株,蟬鳴聲驀地消弭,細碎的沙石擠壓聲分外明顯。
領頭的侍衛拔出刀,渾身緊繃,躬身擡步悄聲靠近。
後面的侍衛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緊跟在統領身後,紛紛放輕動作拔出武器。
副統領正牽着狼狗,并未跟上,滿眼警惕的環視四周,握住腰刀刀柄,随時準備拔刀而出。
異動的聲音消失了,莫不是對方已發現?統領心生警覺,渾身肌膚驟冷,汗水黏膩得沾滿刀柄,他不自覺旋轉了個角度,握刀繼續前行。
靠近左側石壁,側身劈刀,刀鋒在燭火中粲然生輝殺機驟顯,所落之處石塊紛飛,草木成末,這一招已調動了他七成功力。
但頃刻之間,刀身便被人以兩指制住,不得寸進。統領赫然擡頭,終于瞧清了黑夜中緩緩而出的人臉。
下一刻便松手,壓住心中的驚惶,跪倒叩首于地:“見過少掌門。”
後面的侍衛亦認出了來人,跪了一地:“我等無禮,還請少掌門恕罪。”
“起來吧。”洪淵的神情隐沒于黑暗之中,看不出喜怒。
聽見熟悉的聲音,預備接應的副統領放下心,牽着紅岩犬往這邊而趕來,躬身拱手行禮。
剛剛靠近些許,一直安靜跟着的紅岩犬突然狂吠,拼命地往洪淵跟前沖,若不是副統領拼命拖着,恐怕滿嘴尖利的獠牙就要落到洪淵身上。
“這狗一向不是最親近少掌門嗎?”統領不露痕跡的瞥向洪淵,少掌門今日裝扮、聲音和周身氣澤都沒變化,也不知因何惹得這狗發狂。
“連你的主人都不認識了?”洪淵淺笑,靠近蹲下,态度十分溫和地逗弄。
紅岩犬反應越發激烈,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鎖鏈沖向面前的人。
統領不由得瞄向洪淵,他總覺得面前的少掌門有些古怪。
洪淵臉上笑意不變,手避開紅岩犬的獠牙,落到其最脆弱的後腦下方,仿佛接下來就要擰斷狗的脖頸。
飼養紅岩犬多年與之感情深厚的副統領心都揪緊了,卻不敢勸。
洪淵手一用力,紅岩犬喉嚨裏的嘶吼聲驟然湮沒,頭顱低垂下去,整具身體趴在地上。
副統領連忙伸手去探,幸好還有氣,在心中的驚疑卻莫名越來越深。
“原來是困了。帶下去,等睡醒了,多喂點骨頭。”洪淵用手支撐膝蓋,緩緩起身。
統領長舒一口氣出聲問:“更深露重,少掌門身體不适,為何不在房內休息?”
“出來尋這個。”洪淵從袖中拿出一個琉璃罐,罐子裏螢火蟲正沒頭沒腦的飛舞着,熒光點點,“不久弦兒就要入門,我總要給她備些禮物。”
給清弦谷主?侍衛們聞言面面相觑,以眼神無聲交流,少掌門莫不是已經忘了二人退婚之事?這少掌門行事是越發難以捉摸了。
但看洪淵一副心情頗好的樣子,沒人敢開口質疑,只是将頭垂得更低。
“你們自去履職,不必管我。”洪淵單手握着罐子往右邊灌林而去。
*
第二日晨起,洪淵由秦桑伺候着穿衣。
用完朝食,洪淵三兩句便打發了秦桑去別處,目光落到一旁的佩刀上。刀仍藏在鞘內,鞘尖卻有些發黑。
他以為是沾上了髒東西,拿出錦帕搽拭,是藍綠色的,像是某種植物的汁液。
洪淵擰緊了眉,他最近心情不愉,公文都是讓人拿到房內處理的,根本未到過室外,佩刀怎麽會染上這東西?
難不成是他忘記了?洪淵沒多想,拿起佩刀起身,擡步只覺得腿腳酸軟,後腦亦有些刺痛,渾身都疲憊不堪,就像是一夜未眠四處奔波了一般。
他放下佩刀,挽起右側的袖子,只見右手小臂內側竟多了兩道劃痕,剛剛結痂。
而這一切,他本人卻毫無不知情,洪淵頓覺毛骨悚然,徹骨的寒意從腳尖一直灌到顱頂,他倉惶扶住一旁的廊柱方勉強沒癱倒。
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難不成是有人穿過他的軀體亦或是……皮囊?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洪淵不敢細想,更不敢驚動任何人。
“少掌門?”刀玄站在屋外,輕輕敲門。
“何事?”洪淵壓下聲線裏的顫抖,強自鎮定問。
“少掌門讓屬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說下特來回禀。”雖有門板隔着,刀玄姿态仍然十分恭敬。
“進來吧。”洪淵坐到最近的凳子上,揮手打開門。
刀玄知道這消息恐怕并非洪淵樂見,斟酌着語言回:“對靈胎一事,清弦谷主恐怕另有他意。”
剛剛的驚惶尚未完全散去,又聞噩耗,洪淵只覺得血液都在腦中沸騰,他微微阖上眼,從牙縫裏擠出聲問:“可查出她找的人是誰?”
“那人帶了鬥篷,暮色沉沉,屬下沒看清。”刀玄硬着頭皮,将腰折得更低道。
“夜半相約?他們已經……”洪淵聲音繃緊,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做了茍且之事?!”
“屬下并未親眼瞧見,許是僅在商談。”汗滴從刀玄額頭淌落,墜在睫毛上,癢得人心慌,他卻擦都不敢擦。
“把他給我揪出來。本君要讓他知道,碰我的女人會有什麽下場!”洪淵終于忍不住,砸落手旁的杯盞,碎片和着茶水飛濺一地。
*
清弦剛練完一套木倉法,便收到了淨真的傳訊,說是魇齊已經談成生意,預備回程。
“你說他怎麽不敢自己跟我報信呢?”清弦口渴得厲害,灌完兩盞茶水,問一旁立着的左有道。
左有道曉得她問的是魇齊,矮了聲線,臉上堆滿阿谀笑意:“許是不方便。”
“不方便?”清弦冷笑一聲,扯過擰幹的濕帕子擦拭手中汗漬,繼續道,“恐怕是怕我揍他吧。不打聲招呼就跑那麽遠,憑他那招貓惹狗的德行,還不知在外面又惹了什麽禍端。”
左有道不敢插話,更不敢應承,只在一旁幹笑。
“刀玄估計已把消息傳給了洪淵,他定會來給人找麻煩。那人只是個儒修,法力低微,屆時你幫襯着些,別讓他挨了揍,耽誤我的事。”清弦用美人槌敲擊着小腿肌肉,忽地想到,便開了口。
“谷主說的是……幫襯哪方?”左有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憑尊上實力,劍不出鞘,便可單手擊退十個洪淵,他實在不知有何需要幫襯之處,下意識開口詢問。
“你自己找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嗎?”清弦敲擊美人錘的動作未停,“身體那般羸弱,恐怕挨不住洪淵三招,我可不想屆時又耽誤時間找人。”
“諾。”左有道躬身行禮應允。
“你放心做,你抵不住時,我會出手。”清弦擡眸瞥了眼左有道神色,只當他是憂心逍遙派勢力便開口安撫。
“多謝谷主。”見爐上的水已經燒開,左有道上前殷勤地摻茶倒水,試探着問,“今日可要傳那人過來?”
這幾日也不知清弦是如何想的,一連幾日都沒傳信,累得尊上那邊明裏暗裏已經問了多次了。
清弦聞言耷拉下眼,手撫向小腹,還不是怪那人不行,這個月的月信竟然又準時來了,還有臉來問她?
“過幾日再說吧。”清弦沒好氣道,便往屋裏走。出了一身的汗,衣物黏膩着肌膚實在穿着不适,她要換了。
左有道摸不準清弦想法,又不好直接問,只得悶頭下去了。
宅院裏,修璟正彎着腰拿着鋤頭松土,旁邊擺着菜苗還有兩桶清水,似乎是準備種菜。
左有道到時搓着手,怵在原地坐立不安。兩邊他都惹不起,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她今天怎麽說?”修璟刀口外翻,用刀背一端碾碎泥土,溫聲問。
“許是身體不适,并未說今夜約見。”左有道權衡再三,思忖着自己出口的言語。
修璟動作一頓,左有道頓覺有淩厲寒風襲來,激得他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連忙開口:“可谷主專門囑咐了,要左某小心護着您這邊,不要讓少掌門傷了您。”
那道寒意果然散去。
修璟彎腰,将菜苗栽進土裏,澆上水:“你覺得我需要保護?”
“自是不需要的。”左有道松了口氣,小心窺觑修璟臉色笑言,“這不是谷主憂心您的安危嗎?”
修璟挪步去栽下一株,似是不經意地抱怨:“她哪裏是擔心我?她是擔心懷不上靈胎。”
這話左有道便不好接了,畢竟清弦預備去父留子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他悶聲将剩下的一桶水給修璟遞去,幽幽嘆息:“谷主也是憂心邊境安危。這懷不上靈胎,宗門大陣就不能徹底修複,那……”
“成親前她懷不上的。”修璟舀了一瓢水摻進土裏,語氣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