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野草

野草

馮岚家教工作正式結束這天，鄭曉東差點哭出來，還捧寶貝一樣拿着他寫的學習建議，紅着眼眶非說要裱起來，鄭先生和馮岚一塊哄了好一會兒才好。

馮岚受到影響，在“主題”就有點情緒低落，邱遇在網上沖浪的時候看到客人說“小馮今天格外憂郁，像個落魄的小王子，嗚嗚，媽媽心軟軟的”。

邱遇的思維忍不住跟着發散，幻想沒有經歷家庭劇變的馮岚會是什麽樣子。

現在的馮岚在外人看來顯然是冷漠的，但沒人知道他的冷漠由疲憊鑄成，是生活的重擔讓他放學查無此人，上學沒力氣理人。

班裏不少同學根本不認識馮岚，聽人提都要愣一下，就像之前體委，甚至以為張洋是自己一個坐了一年。

其他人對馮岚也是印象少少，以李繡為代表，只知道馮岚是自己班一個不怎麽吭聲的同學。

就是邱遇以前對馮岚也沒什麽印象。

當然，經過這個暑假一切都不同了，李繡窺見馮岚冷漠外殼下的小小一角以及邱遇的狼子野心，邱遇更是對這個從前沒印象的男同學多了說不清道難明的心思。

不過邱遇目前對外還沒有承認，這個“外”包括李繡，以及已經确認他喜歡馮岚的三個好兄弟。

想遠了。

邱遇把自己的思緒往回扯，繼續想象沒有遭逢家庭變故的馮岚。

剝去那層被冠以冷漠之名的疏離外殼，馮岚是否會變成一輪柔和的明月，或者更耀眼的陽光？他有野草般的堅韌，雜亂地生長在路旁，路人瞥到一眼或許不會在意，但只要稍微駐足，便忍不住好奇他是怎麽生長至今，繼續長下去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雜亂的野草總是有頑強的生命力，什麽日曬雨淋都不懼怕，自顧自地蓬勃着，不經意便吸住人的目光，讓人想把它搬進溫室，看它會不會長得更好，更漂亮。

這到底算是什麽情感，是喜歡，甚至愛，還是單純的帶了一點色心的欣賞？

還有早上那個夢……

邱遇的思緒徹底扯不回來了。他繼續網上沖浪，又看到人說：“兩個弟弟就幹一個暑假吧？小馮是不是入戲了，不想和小邱拆夥？”

邱遇的心輕輕一跳。

很短的一瞬，他發現自己才是那個不想拆夥的人。什麽“離開這個環境再明确心意”，為什麽不能一直在這個環境裏待下去，讓心裏那些模糊的東西盡情生長。

“喜歡”的情緒從未如此明朗，邱遇忍不住去瞥馮岚，馮岚正在看書。

馮岚自己可能沒注意到，但邱遇記得馮岚以前提起成績，無論心中怎麽想，至少面上都滿不在乎。但馮岚現在在看書，為了返校後的摸底考。

馮岚說他只是無聊。

邱遇覺得這是馮岚的借口。

馮岚好像有那麽一點點……就一點點，對未來有了新的想法，不再只是等着拿将将夠用的成績随便上個二本或者專科。

——那馮岚對我呢，會不會有什麽想法？

——在馮岚對我有想法之前，我的喜歡究竟是不是達标，我對馮岚的喜歡到底夠不夠，又純粹不純粹呢？

邱遇不敢問馮岚是不是真的在暢想新的未來，便只能向內自我拷問。他內心激烈糾纏，但外在的表現完全就是盯着馮岚發呆。馮岚被盯得不自在，擡頭問邱遇：“你怎麽了？”

邱遇回過神，幹巴巴道：“我看網上評論呢，她們舍不得咱倆拆夥。”

馮岚“哦”了一聲。

邱遇扒拉着自己的思維毛線團，從裏面捋出一條線繼續話題。

“你說寒假我幹點什麽……你以前寒假幹什麽？”

“都差不多。”馮岚說，“打工能有什麽，就那些……”

馮岚看了眼邱遇的手。

“但洗盤子什麽的就別找了，臨時洗碗工，熱水都沒得用。”

邱遇順着馮岚的話去看馮岚的手，手指細長，乍一看白白淨淨，細一看難免粗糙。

邱遇道：“不知道韓姐寒假還招人嗎。”

馮岚道：“高三寒假沒有這麽久，最多讓我們過個年吧。”

邱遇也“哦”了一聲，馮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一聲好像是學他的。

好像就是最近開始，邱遇偶爾會學馮岚說話。馮岚試着推導過，認為源頭應該是自己學邱遇那句“二百不是錢嗎”，并确定這事發展起來是因為邱遇學自己那句：“你錢不是夠花了嗎？打什麽晚工？”

馮岚想這可能是營業的一部分，畢竟邱遇真的很會營業，在“主題”混得如魚得水。說來奇特，邱遇在學校是個沒什麽人敢惹的校霸類人物，平時總顯得戾氣很重，營業時卻陽光開朗外向活潑，還能感染帶動相對冷漠的馮岚，簡直可以拿去研究“環境對人的性格影響”。

客人們很喜歡他們一冷一熱的相處模式，覺得不太會聊天的馮岚被邱遇一點點帶動着話多起來很有意思。邱遇一開始沒什麽表現，但最近——又是最近——邱遇對此很有一點得意。這點得意不明顯，就是有人提起來的時候，他會眼睛亮一下，笑一笑，看起來更高興。

馮岚想，如果邱遇他爸能用正确的方式教育孩子，邱遇在學校的狀态跟在“主題”的狀态或許能達成統一，他将是最受歡迎的那類男生：擅長運動，善于交談，待人接物都熱情有禮。到時候邱遇會每天收情書收到手軟，因為給他寫情書的人男女都有。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那一瞬間，馮岚察覺到一抹微妙的情緒，他本能地不去細想，所以不知道那是微妙而壓抑的嫉妒，更沒法分辨自己是嫉妒邱遇能收到很多情書，還是嫉妒那些在他的假想中給邱遇寫情書的人。

馮岚只是說：“寒假打工的事現在想還太早，你要是無聊不如也看看書。”

邱遇把臉皺成包子。

“我只有數學沒複習了。”他說，“我不想複習數學，我現在一看數字就頭疼。”

馮岚道：“那過兩天發工資的時候你別經手，都給我吧。”

邱遇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大概是營業營瘋了，竟然溜出一句：“只有我老婆能管我的錢。”

馮岚瞥了邱遇一眼。

邱遇喉嚨發幹。

馮岚繼續看書，慢悠悠道：“那算了，畢竟生理性別決定了我只能是老公。”

邱遇“操”了一聲，猛喝一口水，只覺得耳朵燒着了。他放下水杯，低頭假裝玩手機，往兄弟群裏瘋狂丢消息。

-Q：我真是個罪人

-3：迷途的羔羊，你的父在這裏，現在忏悔吧

-Q：我把馮岚帶壞了，他現在不止會開玩笑，還會說俏皮話，他把我調戲了

-3：？

-Z：？

-3：我讓你忏悔不是讓你秀恩愛

-L：……

-Q：我真覺得大事不妙，不，我肯定大事不妙

-3：你發癫啊

-Z：給你一個機會細說調戲

-Q：他說他是我老公

-L：？

-Z：？

-3：？

-Z：乖乖……

-3：四天前，某人說他自己還沒想明白，三天前，某人把我丢家裏看門跟人家同吃同住，今天，某人和人家成了彼此的新娘。

-Q：是什麽讓你以為我不會揍你，被關在學校的是二鵬不是我

-Z：你傷害我的意義是？

-L：那邱遇你現在是什麽意思？

邱遇抓着手機，耳朵越來越燙。馮岚就坐在他對面，他在這兒揣摩自己對馮岚的心思，這感覺竟然跟偷情沒兩樣。

-Q：其實我之前對他就……我就是一直想不清楚，是因為在這地方打工被一起哄腦子熱了還是……

-Q：我怕我只是被這個環境影響了。

-Q：你們能明白嗎？我就是擔心，萬一我是因為外力才喜歡他的，那感情不夠純粹，我現在腦子一熱告白，回頭離了這地方感情就淡了，那我不就成渣男了嗎，多對不起他

群裏沉默了好半天，然後錢成錦爆發了。

-3：你有病啊！

-3：恩愛狗恩愛狗，秀了恩愛就是狗！

-3：媽的你還沒想明白，你還想不清楚，你直接把命給他算了，我只是不上學，為什麽要受罪啊！

邱遇一頭霧水，發了個提刀的表情包。

-Q：我勸你好好說話

-3：說屁說，你個傻逼，你完了，你廢了，你愛慘他了！還純粹的沒有外力的喜歡，你這個追求已經趕上信教了，人家信教就是要這樣純粹沒有外力發自內心的！

邱遇的心砰砰直跳。

-3：我真的拜托你，你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自己沒談過戀愛也看過別人談吧？人家談戀愛喜歡就完事，心動就敢告白，你倒好，你得琢磨清楚自己有多喜歡他，是不是純粹地喜歡他。那請問什麽叫純粹呢，怎麽才算純粹呢，你這個純粹，純了以後是對誰更好呢？

-3：你真是戀愛的弱者啊，自己的腦子自己拎不清。來吧，讓本菩薩今天點化你——你這是怕自己不夠喜歡他，怕自己動機不純，你愛慘他了，生怕自己給他的不是最好的愛，怕他被委屈到一點了。

-3：靠，這都什麽屁話，老子牙都酸掉了

-3：你去死吧，我受不了這委屈，支持的兄弟扣1我們送走他

張鵬和劉鵬這會兒又冒出來，仨人一人一個再一個，無限循環扣1。邱遇腦子嗡嗡的，錢成錦打的字在他眼前旋轉，跳躍，最後炸成煙花，“砰砰砰”，每聲都是他的心跳，因為激動而快要爆炸。

是啊。

邱遇想。

他這麽執着，這麽猶豫，這麽想要一份純粹，因為他已經不可自拔，已經很喜歡馮岚，只想給馮岚最好的。他在這裏整理分析自己的感情，怕它不夠純粹，不夠好，不配讓馮岚收下。

他覺得馮岚是野草，他想把馮岚這株野草帶回家。

出于什麽動機才會想養一株野草？

他愛慘馮岚了，他真的是完蛋了。

如果馮岚是野草，那邱遇沒有辦法，他有一顆被野草包裹的心髒，每條根莖都呼喊着同一句話——

邱遇，你就是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