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 第 11 章
老實講,聽到釘棺聲音的夜紅月是有一點害怕的。
但是一想到自己左手邊躺着仙尊,右手邊躺着主角,驚慌的心情立刻平靜下來。
未免自己擔驚受怕一路,夜紅月準備睡一覺。
來到修仙界之後,她對睡眠需求不大,但睡眠質量比在現代好得多。
閉眼就是睡。
睡覺的時候做夢,一睜眼就會忘記。
精神也好得能通宵三五天。
在她睡着之後沒多久,棺外的動靜也停下來。
辛勤勞動的李道長擦了擦頭上的汗,掐了個法訣,九口棺材便憑空懸浮,一口接着一口地飛出祠堂。
落到外面的空地上。
原本表情麻木的僵屍們表情突然生動起來,歡欣雀躍地兩兩一組将棺材扛起,走進祠堂附近的地道中。
李道長整理發冠,挺直背脊,把銅鈴一揣,也下了地道。
但這次并沒有走在僵屍面前搖銅鈴,而是換了法器——一對銅钹。
他一手拿着一只钹,在九口棺材中繞行。
邊走邊用帶着方言的嗓音唱起荒誕古怪的詞。
“打起赤腳跳過坎,掙斷八根草鞋爽;碰見癱子爬城牆,碰到瞎子讀文章……”【引用】
九口棺材裏的人都安靜地閉着眼,似乎對外界的動靜一無所知。
活人安靜非常。
死物卻越發活躍了起來。
僵屍用腐爛的,流着血膿的手掌拍擊這棺材板,與道長的唱詞钹聲應和。
每拍一下,棺材板上就留下一個紫紅的手印。
原本正常素雅的棺材逐漸變得血紅,濕潤,粘稠。
內部雕刻的花紋像被泡發了一樣膨脹,擠壓着本就不寬敞的空間。在接觸到人的皮膚後,光滑的表面破碎潰爛,滲出帶有奇香的液體。
這些液體将人體浸泡在裏面,密不透風。
第二口棺材內,睡熟的夜紅月突然睜開了眼睛。
如月光的淡光從隊伍的前方傳來。
“光?哪裏來的光?”
正在唱詞的李道長發出一聲尖叫。
“見笑了,我的劍鞘是夜光的。”
歲白揭棺而起,劍擱在棺材邊上,手搭着劍鞘,沒什麽愧疚地說。
李道長看着他手中散發着淡淡白光的寶劍,由衷地感到恐懼,聲調瞬間下去,語氣也溫和了許多:“我們有規矩,進山的時候不能見光,也最好不要離開棺材。”
“道長,我的棺材有問題吧?”
道長背後冒汗:“嗯?有什麽問題?”
“我的棺材很新,很幹淨,也很空。”
歲白意味深長地盯着他。
李道長強撐着說:“村裏的手藝人新做的,除了你之外沒裝過別人,當然幹淨,至于空,這是因為考慮到可能會有比較胖的客人。”
“但是質量不太好。”
歲白的話音剛落,他坐着的這口棺材便落在地上碎成一塊一塊的。
跟祠堂的那個黑袍人碎的塊數一樣多。
李道長汗流浃背,不敢再看。
怕自己跟它們一樣碎成一塊一塊的。
他咽了咽口水,語氣略帶讨好:“不如這樣,您把劍收起來,然後按照我們事先商量好的,我幫您跟同行的小姑娘擠擠?”
見歲白沒有很心動的樣子,他急切地說:“不按照規矩走,您就算把我們都殺了,也去不了祭典的。”
“好吧。”
歲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李道長松了口氣,讓僵屍把棺材放下來,念咒取下封棺的釘子,滑開棺材板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他走到邊上,俯身合上裏面之人的眼睛,頗為無奈地說:“怎麽睡着了……”
夜紅月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猛然睜開眼,只見一張俊臉怼在眼前。
她先是一驚,随即俏臉一紅:“尊……公子你怎麽離我這麽近?”
“給我安排的棺材被動了手腳,沒有作用,李道長說讓我跟你擠擠。”
歲白直起身,與她拉開些許距離,夜紅月這才發現自己的棺材被打開,而他坐在棺材板上。
月白的寬袖與衣袍在深紅色的棺面上鋪開,白色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
顯得身形特別修長,優雅。
側臉望過來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漫不經心,眼睛瞳仁裏的黑色似乎比以往要更少一些,金色的外圈像在發光。
夜紅月像是被攝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接收到他的消息。
她:“所以您就坐在我的……”棺材板上了?
“我覺得兩個人會很擠,也不想弄濕自己。反正我即使什麽防護都不做,也不會有事。”
弄濕自己?
夜紅月這才發現自己被浸泡在某種液體中。頓時生出一種被泡在福爾馬林裏保鮮的感覺。
視線明晰,呼吸自如,說話也不吐泡泡。
身體輕飄飄的,很舒服。
如果是屍體,大約也是一具漂亮健康的屍體。
壓下這個奇怪的想法,她問:“這些水是幹什麽的?”
“陽山祭典歡迎所有人參加,但它是屬于亡者的狂歡祭典。要想活着離開那裏,只能買一口陽山村的靈棺,躺在裏面被擡進山。”
“被棺材裏的水腌入味,再被僵屍擡棺,道士唱喪,你就暫且算個死人,不會在陽山流失生機。”
歲白科普完,眨了眨眼睛,說:“但陽山上下都不怎麽歡迎活人,所以走這條路,被敲竹杠,被吓唬都是難免的,你能睡着真是好大的本事。”
夜紅月:“……”
還蠻突然的。
這就成為了死人(暫時版)。
所謂為什麽要來這種陰間地方玩啊!陽間已經不夠他浪了嗎?
他:“你覺得人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夜紅月腦子裏閃過西式的天堂地獄,中式的十八層地府,還有各種傳說。
最後,她說:“我信奉人間是第十八層地獄,所以覺得死後大概不會跟生前有太大區別,只是環境發生了變化,有了重新抉擇命運的機會。”
歲白一怔,突然笑起來。
“你跟陽山的祭主一定很談得來。”
他說:“陽山祭典所要祭祀的是‘救苦天尊’,他們的教義是:衆生皆苦,死後長樂。”
救苦天尊為痛苦的生靈引渡,帶領他們前往死後長樂之所。
陽山祭典則是以祭拜救苦天尊為由,開展的一系列亡者狂歡活動。
夜紅月懂了。
詭異獵奇向的慶典,人與鬼含量颠倒的中式萬聖節。
刺激。
熱愛腦補的腦子又開動了起來,她閉上眼睛開始暢想接下來的發展。
“你還要睡嗎?”
夜紅月聽不出對方的語氣,睜開了眼,有點茫然地說:“呃,可能是因為黑……不,因為有點舒服……嗯,總之,是有點困。如果路上還要花兩炷香以上的時間,我想睡一下。”
說完,她又補充了句:“當然,如果睡着會觸發什麽禁忌,我還是不睡了。”
歲白無聲地嘆息。
她一般是天越黑精神越好的,現在又是這種環境,哪兒那麽容易困?
他想到了陽山可能對她造成一些影響,沒想到村還沒進就有出事的苗頭。
扭頭看了眼前方的路,他煞有其事地說:“前面的路好像變窄變矮了,我可能真得跟你擠擠。”
“啊……好的。”
不好意思拒絕大腿,夜紅月調整姿勢變成側躺,并極力地往後靠,給他騰出位置來。
歲白鑽進了棺材裏面,像只貓一樣輕巧,沒有引起棺材的震動。
但他的體型顯然跟貓有很大區別。
兩人胳膊貼着胳膊,腿稍微放松一些就會發生交疊。
調整姿勢的時候又不免壓到彼此的頭發或是衣物,想要拉扯回來卻越扯越亂。
水波動蕩,黑白兩色的長發交織不清。
等好不容易擺好了姿勢,不至于太暧昧(某人自以為),夜紅月稍稍平複混亂的心情,準備通過聊天的方式來緩解自己的尴尬。
一擡眼看到對方的領口已經被扯成了深V,露着鎖骨和平時沒有機會見到的美麗風景。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歲白枕着手,因為被弄濕了而顯得有些恹恹的,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模樣,或者說,根本不在乎。
他:“你睡吧。”
夜紅月閉了閉眼。
但總覺得自己看得更清楚了,還忍不住産生一些不可言說的臆想。
她又猛然地睜開眼睛,幹笑着說:“可能是活動了一下,現在又精神了,睡不着。”
這要是能睡得着,那還是人嗎?
反正她不是聖人。
好看愛看,趁機會多看兩眼。
歲白纖長濃密的睫毛下垂,遮住他眼中的笑意。
接下來的一路再無意外。
敬業的李道長唱着詞,将剩餘的幾口棺材平安送到地道出口。
真正的陽山村就在前方。
村口挂着倆大紅燈籠,将黑暗堵在地道這類。
李道長舒了口氣,将銅钹也收起來,示意僵屍們把棺材放下。
他歇了會兒,開始一個個地取下釘子。
這次是從末尾開始取釘子,所有所有人都看到,最後一口棺材裏出來了兩個人。
一個黑袍人不忿地說:“可以兩個人用同一口棺材?”
大家覺得他是想起了死去的同伴。
氣氛從八卦變為尴尬。
“棺材為什麽不能兩個人躺,小兩口合葬沒聽說過嗎?”
李道長堵了他一句,又解釋道:“而且也是中途出了點問題,另外一口棺材不能用,算是我們這邊的失誤,才額外通融了。”
戴着青狐面具的青玉:“那擡那口棺材的僵屍呢?也一起留在地道裏嗎?”
李道長:“……”
他僵硬地轉頭,抖着手數剩下的僵屍,數到十六的時候卻怎麽也找不到第十七個。
“還有兩個僵屍呢?!”他發出崩潰的叫喊,“你們就沒誰發現丢了兩個嗎?沒有誰提醒我一下嗎?”
剩下的十六個僵屍用看白癡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覺得他對僵屍有這種要求非常過分。
李道長被自己人搞得破防,竟蹲在村口大哭起來。
季辰還想着他能給他們帶進村裏,便問了句:“丢了不能回去找嗎?”
“不能走回頭路。”李道長抹了把眼淚,“今日是最後一趟,祭主将那邊的門關了,我要是回去找,自己都回不來。”
夜紅月隐約覺得這事應該跟他們有關,也問了句:“弄丢僵屍會讓你得到什麽處分嗎?”
陽山上下不都是死人嗎?僵屍應該不稀奇吧?
“這些僵屍都是我李家的祖産,專門用來擡棺的。弄丢了兩個,以後一趟就只能擡八口棺,一次祭典不知道要少多少收益。”
“族裏肯定要奪了我引路人的身份……”他悲痛地嚎哭了兩聲,“我為了能當這個引路人,把娶媳婦的本錢都拿出來了!上一屆祭典來的人都沒交錢,我這一屆才算開張啊!”
好慘。
夜紅月不禁有些同情,安慰他說:“道長啊,你樂觀點想,這個工作五年才上工一次,一次才賺這麽幾個人的靈石,丢了也就丢了。”
“你唱喪鼓的本事也很不錯,當趕屍道長可惜了,之後可以試着去當喪儀道長。”
雖然陽山裏都是死人,但萬一有鬼的愛好就是辦喪禮呢?
“你說的對。事已至此,再難過也沒用,不如想想以後還能幹什麽。”
李道長豁然開朗,站起來向每一個人加收了引路費,才帶着他們穿過村門,走上一條燈籠紙人夾道的窄路。
地道中。
兩只呆立在破棺材旁的僵屍突然像是活了過來。
他們面面相觑,在看到對方的模樣後,皆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