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多年的倒黴經歷讓烏望不抱有任何幻想,直接舉爪沖着小鎮的南方走。

與此同時,人群中驟然爆發出一陣驚呼。

頭頂有森涼的風掠過,烏望下意識地擡頭仰望,看見一只巨大的手緩緩從黑暗的天幕中探入,向着街上竭力逃命的鎮民伸去。

那只手生得很白,白得簡直像閃電刺穿夜幕,在視網膜中留下銳利的殘像。

清峻分明的骨節随着收攏的動作愈發隆起,凸顯出無名指中截外側的一枚紅痣。

這個外貌特征實在是太明顯,也太眼熟了,眼熟到扶光在後面溫聲遞了一句:“怎麽,覺得當小偷不夠體面,你的‘主人’改換職業了?這回改當邪神了?”

扶光像是在開玩笑,眸底卻不見半分笑意,甚至透着碎冰一樣寒冷的厭惡。他擡起右手,熟悉的光弦從指腹間萦繞而出——

卻不是一根,而是整整七根。

如果有人在此時仔細端詳,就能發覺這七根金弦與扶光常用的那根光弦截然不同。

扶光時常把玩在指尖的那根光弦純粹剔透,沒有實體,像是凝日光而煉成的。

但現在懸浮在他身側的七根金弦,根根都有實體,像是金子熔煉後拉成的琴弦,又柔韌得像從某種生物身上取下的鬓毛。

烏望的眼底印着那七根金弦,瞳孔微縮,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扶光的中指與無名指已搭上五弦,食指向着七弦重重一挑!

天地為琴,與弦共鳴。

黑暗中玄輝乍現,馳光千裏,刺目的晖光令烏側開視線,緊接着便隐隐聽見有男觋女巫的祝歌聲伴着琴弦的每一次叩響蕩開:

“暾将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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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龍辀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注1)

腳下的每一寸土地,身邊的每一縷空氣都在震顫。

烏望果斷躍起,半點不解風情地一爪踩上扶光的肩膀,借力飛撲向那只明明離他們很近,卻偏偏繞過他們選擇了另一個幸運兒的手掌。

這裏面肯定有問題。

沒見到這只手掌前,烏望想着邪神要不要他們得看臉,見到這只手掌後,烏望覺得邪神不挑它除非瞎了眼。

這只手掌,說不準是假相。

但邪神既然能幻化出這只手掌的模樣和細節,就說明它想找的目标,必然和邪神接觸過,甚至有可能就在邪神手中。

既然如此,它就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傻逼邪神真被扶光直接幹掉,只能趕在扶光之前救下那個“幸運兒”,再順着手掌追上去,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脖頸後芯片微微發燙,烏望雙眼中的幽火像是濺了油星似的蹿了一下,右爪上也裹覆起同樣幽邃的磷火。

它一路騰挪至拈住鎮民的那兩根手指之間,對準其中一根狠狠揮爪!

利爪裹着磷火深割入肉,被驟然松開的鎮民驚恐大叫着墜落。烏望卻看都沒看,只借着這股向上的勁頭,順着那五根驚慌收攏的手指一路奔向手腕,再向上——

“咚!”

它沒有随着收起的手一路沒入黑暗的天幕,反倒驀然撞進一片……晴空?

而且這晴空還硬得像牆壁,反作用力将它狠狠彈了回去。

烏望從空中迅速墜落,狂風灌注入耳,拍打着鼓膜,它卻依舊緊緊盯着突然從夜晚又切回到晴天白日的天空。

底下的扶光已經收了琴弦,盯着自己肩膀上的狗爪印看了有一會兒了。身邊被金弦救下的鎮民感恩戴德之餘一掃天空:“——狗!狗!”

“你替它着急?方才它可是故意讓你掉下來,利用你的命打斷我的攻擊呢。”

話是這麽說,扶光還是遞出幾道琴弦,從半空中接住烏望:“怎麽,天上有頂?”

烏望敢不怕死,他卻得替烏望怕。畢竟他的心髒還沒拿回來呢,烏望死了他怎麽辦?

烏望還在盯着天穹看,一張狗臉上露出“思索”這種有點好笑的神情。

雙眼所見可能是幻覺,但撞上天頂的頭疼應該不是。

難道柳家鎮的晴天白日,是天頂造出的假相,花神吞日時的黑暗,才是柳家鎮天空真正的模樣?

不管怎麽說,還是得去神廟。一來查查神廟裏有沒有遺留下來的線索,二來試試神廟祭拜能不能再召出邪神。

·

紅藍山看似不高,實則地勢崎岖險峻。

扶光上山沒一會就召出了一輛雲辇,懶了吧唧地窩上去,任雲辇帶着他前行:“看我做什麽,沒見過人偷懶?我不喜歡長途跋涉,你又不是不知道。”

烏望根本沒看扶光,看的是扶光身下的這輛辇。

這辇車的造材特殊,辇身是說不清品類的黑木做的,周圍裹覆着金紅色的雲霞。坐靠同樣由蓬松的雲霭織成,一看就很舒服。

扶光側過身,左手撐着側臉往下看它:“怎麽還看得目不轉睛了,也想要一輛這樣的辇?不太可能。我下過那麽多副本,這樣的雲辇就見過這麽一輛。”

烏望:“……”

誰問你了,它有開口說話嗎?

它秉承沉默是金的美德,一路裝聾作啞到鎮長提過的那間廟前小屋,才支起身用前爪拍了拍門:“有人嗎?”

這小屋不大,只開了一扇紙窗。

扶光從雲辇上下來,扶着紙窗往裏看了眼,伸手叩了叩窗臺:“別睡了,開門。我們是鎮長送來長伴神明的新人。”

窗內立刻傳來瓶瓶罐罐的脆響,顯然是被驚醒的人不慎打翻了什麽東西。

過了幾秒,前門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打着哈欠推開:“怎麽又送?前段時間不是才送過一波嗎?近來神明要人……是不是比以往更多了?”

來開門的少年穿着一身樸素的白布衫,空閑的手裏還捉着做手工活的鑿子。

話沒說幾句,後屋傳來一道老婦人的詢問聲:“誰啊?有客人嗎?快給客人上茶。”

扶光笑了一下,沒說這茶敢倒不想喝,只跟着烏望一道進門,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屋:“好多木擺件。”

“我就愛弄些好玩兒的東西,”少年端上茶水,公事公辦地說,“不管誰來,進廟前的儀式都是一樣的。沐浴焚香,在我們這兒歇息一晚,子夜時分再進神廟。”

這流程吧,說正常正常,要往歪了想,也挺像吃豬肉前先把豬洗幹淨,用香料腌制入味的。

尤其是少年又端上兩盞香爐,表示這香是神明托夢給他娘,親自指定的調香配比才做出來的:“……之所以得來我們這兒焚香,不能自己擱家裏洗幹淨了就進廟,就是因為這香只有我們這兒才會配。”

烏望不在意香,只在意熏完了能不能真把邪神招來。跟着少年進房後,它伸手扒拉了下香爐,想看看裏面到底加了什麽料,屋門就被人吱呀一聲推開。

烏望:“……”

是有分離焦慮嗎,盯梢盯得這麽緊?

扶光倚在門前:“想不想搜一下這個屋子?”

剛還嫌棄得要死的烏望一秒放下爪,往地面上墩地一跳。

扶光也不知被什麽逗樂了,看着烏望發笑,又在烏望的眼神變得不善前施施然擡手,之前那七根琴弦再次浮現在他身側。

和先前不同,這次扶光撥動琴弦時力道不重,也沒有随琴聲一道響起的祝歌。

弦音朦胧混沌,像隔着一場夢,飄飄然随風送去隔壁的屋舍。

後屋先後傳來兩聲重物倒地聲,扶光才沖着直接将自己的聽覺系統關閉的烏望招了招手:“走啊。”

烏望一馬當先出了房間,進後屋後沒急着翻線索,反而靠近地上昏睡的兩人,垂下頭碰了碰他們的衣袖。

少年不知在做什麽夢,整個人擰巴在一起,手攥着拳頭,恐懼、懊悔、心虛……諸多情緒纏成一團亂麻。

老婆子的情緒就簡單很多,一是愧疚,二是憤怒,被烏望拱開衣袖露出的手腕上……留着一道眼熟的痕跡。

和周管事一模一樣。

扶光抱了個什麽東西踱過來,在烏望身邊無聲蹲下:“我怎麽感覺你好像早懷疑她的身份了?一進門就直奔他們去。”

的确早就懷疑了。

甚至在進神廟前,它就隐隐有了設想。

之前在柳宅看到柳夫人在記憶中的影像時,它就發覺不對。對方坐在小板凳上剝東西吃的架勢實在太熟悉了,不久前他們就在胭脂鋪裏見過。

暫且不提柳家鎮停留的這個時代觀念如何老舊,女子岔開腿而坐的人少之又少,單論那個坐姿。

別看這個坐姿随意懶散,兩腿岔開看似不拘小節,其實坐着的人身上繃着一股勁兒呢,才能讓這個有些吊兒郎當的坐姿顯得賞心悅目。有多少人能做到這點?

它那時覺得奇怪,才一路跟着柳夫人送出門外,而後又覺得這事兒不太對勁,才想着得出柳宅,回柳家鎮看看。

結果一看,就看出問題了。

雖然柳宅裏的人都長着一模一樣的臉,但他們的行動習慣總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小動作。

而這些在柳宅人身上才有的小動作,它卻坐在鎮長家裏,越過窗口,在來往的鎮民身上看到了。

或許之前小桃猜得的确沒錯,柳宅就是周母的一場夢。

只是這個夢三不五時還會受到夢中其他人的影響,因為林賬房也好、柳夫人也好,他們其實也都在柳家鎮,也都和周母一樣,會在不知覺中進入夢境,從而構建出那麽大一個柳宅和裏裏外外的人。

可這柳宅內外,同一個人卻擁有着不同的身份,到底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

扶光閑閑地沖它晃了晃手中的東西:“要不要賭一賭,這只胭脂匣裏藏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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