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K6815165副本,白金商場。
烏望慢吞吞地環視着已經被米歇爾打通關、因此一片狼藉的商場,垂在身側的指尖習慣性地撚動了一輪,才反應過來……晦朔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如今他的——不,他前世的本命法寶正被某個小混蛋拿着,三不五時就用蠻力驅動一回,使用技巧之拙劣,他每每看見,就想拿戒尺敲人。
旁邊的愚者等人還在聒噪地給米歇爾補劇情:“……大概就是這樣。你說這一場拍賣會下來,害得所有賓客都被清道夫清剿追殺,紅絲絨恐怕在玩家間的名聲都會變成過街老鼠!”
米歇爾臉都綠了:“那個冒牌貨到底有什麽目的?為什麽要這麽害我們紅絲絨?”
“誰知道?這種動腦子的事,就交給會長和你們隊長幹吧,咱們等着聽指揮就得了。”
愚者發表完摸魚宣言,又蹭過來騷擾烏望:“話說回來,你為什麽要設局騙扶光啊?我看扶光後來對你的态度也不差啊,處一處說不準能成朋友呢?”
“……”處不了一點。烏望敷衍了幾句看他不爽,并不意外地看見李迩和孔未晞筆直向他走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有什麽話,換個地方再聊。”
他站直身體,拉開一旁的休息間小門。雖然很想立刻就去紅玫瑰病副本,但也沒催。畢竟李迩和孔未晞明顯是發覺了不對勁之處,現在催着下本,兩人未必會同意。
“……”李迩進門的表情活像在赴鴻門宴,烏望剛将門關上,他就按捺不住地問,“在拍賣行裏放消息的人是不是你?!扪心自問,我們紅絲絨沒有對不起你吧?!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烏望的棋下到這步,也無所謂隐不隐藏了,敷衍得就不是很走心:“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你有什麽不明白?”李迩都要被氣笑了,“從上一個本開始,我就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對……”
“本該需要苦尋的顏洄居然自送上門。”
“疑心病重,總是避着我走的李聞也在本內。”
“我不願意對親生父親下殺手,于是副本裏就有一個在現實世界裏被藥販子害過、絕不可能放李聞活着離開副本的傑克代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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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迩深吸一口氣,直直地看着烏望:“實在太精妙了,一環扣着一環,沒有一處安排是無用的……就像公寓這個本一樣。”
“如果之前沒有認識周末,我們就不可能來這個本;如果沒有預先得到[無衣],我們就不可能和周末并肩作戰。只有在周末和[無衣]同時在場的前提下,我們才有可能擊潰本裏的怪物……”
“所以,為了湊成這兩個必須的條件,就必須保證我們紅絲絨一定會馳援臭名昭著的逐夜者,還得保證我預先得到[無衣]。”
所以,深愛着孔未晞的顏洄才會出現在柳家鎮本中,傑克和李聞這兩個八杆子打不着邊的人,好巧不巧地狹路相逢……
得到[無衣]的過程本就讓他驚疑不定,琢磨着如此幸運,不像是本裏有兩個非酋坐鎮,後面這恰到好處用上的[無衣],更讓他有種隐隐之中有一雙手正安排着一切走向的毛骨悚然感。
李迩壓着嗓子說:“而這些人,都是怎麽彙聚到柳家鎮這個本裏來的?”
“顏洄和李聞說過,是聽到了柳家鎮副本藏有能幫人歸鄉的道具的傳聞。”烏望毫無心虛,“你總不會認為這傳聞是我傳出去的?那傑克呢?他是被逐夜者追殺,随機進的副本。”
“——如果有人能控制孤舟的副本傳送呢?”
李迩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但他卻有切實地證據:
“公寓樓受到副本規則的限制,離開自己的房間就沒法使用能力。可你卻在周末的房間幫他吸走了負面情緒,對不對?”
李迩遲疑了片刻,緩緩放松繃緊的肩背:“所以,你布了那麽久的局,說不準在遇到小桃之前就在準備這一切,為什麽要因為周末露出馬腳?”
“我能猜測,是因為你不願看孩子受苦嗎?”
事情分析到這一步,其實已經清晰了大半。
雖然烏望仍能否認,只要說“周末狀态好關我什麽事,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出了手”,但沒必要了。
斷案才需要确鑿的人證物證,懷疑和防備卻只需要心中存疑。
更何況,計劃走到這裏,被揭穿也無妨。
烏望盯着李迩看了幾秒:“總把人往好處想,會吃大虧。”
“……”李迩頓時沒忍住牙疼似的嗦了口氣。
烏望的聲線未變,但語氣一淡,原本腔調裏那種鋒芒畢露的銳意就了無蹤跡,只剩下平平的淡泊。
像是水底的石子,被久經不息的水流打磨了太久,又沉澱了太久,所有的堅不可摧都藏進了更深處,窺見不得。
這語調比起新生的實驗體,更像個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家夥。雖然讓習慣了之前哈哥、烏望性格的李迩頗為不适,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淡漠的語氣,配上烏望那雙平靜地燃燒着冷火,仿佛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眼睛,才是契合得恰到好處。
在這目光的沐浴下,李迩明明是質問的一方,卻硬生生湧出幾分被師長盯住般的心虛,原本大聲的粗口頓時變成一句小聲的操:“……好特麽能演,還以為人裝狗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套娃下面還特麽有套娃……”
“李迩。”烏望靜靜地看他,“既然想做高雅的人,就別說髒話。”
李迩:“…………”
汗流浃背了家人們,我特麽好像是來興師問罪的吧?怎麽忽然就被教訓上爆粗口了??
關鍵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之前烏望收斂着還好,現在毫無飾演地暴露出本性,他只是被掃了一眼,所有的話就都卡在了喉嚨中。
一直沒說話的孔未晞總算開了口:“我這幾日才聽顏洄提到,說扶光其實是從某個崇尚龍神信仰的世界偷渡來的前輩。烏前輩也一樣嗎?”
“偷渡?我不是偷渡。”所有事都攤開來談,烏望其實也覺得心情舒适放松不少,“我是個已死之人,本該享受死後的寧靜,但有人對我的屍身下咒,致使我在陰差陽錯間落入一枚懷表中,轉世成了如今的模樣。”
李迩又開始嘶嘶:“誰啊?不會是扶光吧?之前你從他心髒裏偷走,又說誓約也認不屬于扶光的東西,該不會就是你自己的屍體吧!”
信息量太大,李迩像地板燙腳似的蹦了兩下:“那你之前還騙我們說化了灰!虧我們還信——”
“君子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注)
烏望一記眼神飄過去,又把李迩幹啞火了:“這樣蹦跳,成何體統。”
李迩:“…………”
救命。
好在他旁邊還有個也來自修行世界,對老不死有點免疫力的孔未晞:“灰。前輩還沒解釋灰的謊言。”
“不是謊言。”烏望慢吞吞地坐正身體,頓時覺得舒适多了,之前那樣總得哪有靠背就往哪靠的坐姿和站姿他都很不習慣,“既然是轉世,就該前塵盡忘。”
“我會記起一切,的确是挖了小……扶光心髒後,意圖查看裏面存有什麽道具,被屍體化成的灰一撲,才想起前塵往事的。”
計劃也是在那之後才開始鋪的。
烏望坐在原處,看向李迩:“你既然看出我在設局,那猜出我設局的目的了嗎?”
他坐得很正,是一個看起來很簡單、誰都被教過的基礎坐姿。
肩放平,腿微分,手臂看似放松地微微外曲,雙手輕搭在大腿上。
任何适齡兒童大概都被教過這麽坐,但大部分人做起這個姿勢只會顯得僵硬笨拙,哪裏能像烏望這樣,硬生生坐出一身淡看千帆過盡,雪落發間肩頭似的氣韻,端雅莊肅得像個仙人。
李迩莫名就想起烏望曾在柳家鎮副本裏點評過柳夫人,說一個豪放的坐姿能被柳夫人做得賞心悅目,是因為身上一直繃着勁兒,且從小就錘煉過身段儀态。
又想起小桃和周末的AI聊天時,曾吐糟過扶光就連裝暈都要拗個姿勢。
再想起當初在副本裏,曾有某些時刻,他覺得烏望和扶光的某些神态動作很像,那時候他還覺得這是天真無邪的哈哥對扶光的模仿……
哈哈,現在看來,還真不知道是誰在模仿誰……
李迩在心裏幹巴巴地笑了兩聲,臉色有點苦:“如果我們沒有意識到你的設局,這會兒一定在思考如何躲避清道夫的追殺。”
“處境一模一樣,又才在副本裏并肩作戰過,通過公寓副本又确定了周末的技能最好和[無衣]綁在一起才能對付清道夫……我們兩個組織一定會考慮合作。”
孔未晞冷靜開口:“逐夜者有艾爾夫在,[大隐隐于市]可以幫助所有人隐瞞真實信息,只需要改頭換面。”
扶光先前的推測在李迩和孔未晞的三言兩語中被一一應驗。
分析來分析去,李迩低聲道:“——讓紅絲絨和逐夜者合并,以守燈人組織的名義行動,這就是你的目的?”
“當下的目的的确如此。”烏望輕輕點頭,乍一看真像是個脾氣很好,性子淡漠的仙人。
但想想自進本以來,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盤算人心,統統都在他不動聲色布下的羅網中……李迩再度豎起一身寒毛:“……前輩,太會算計可不招人待見,你不就是想讓我們紅絲絨和逐夜者合作嗎?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撮合?”
烏望想了想:“不能。你們會同意嗎?”
李迩:“……”
孔未晞:“……”
大家身上都沒擔着被清道夫清剿的壓力,都是玩家中赫赫有名的頂尖勢力,好好的誰樂意合并?
就算是合作,放在兩個本之前,李迩也不會信任惡名遠揚的逐夜者,天性排外的逐夜者更不可能樂意跟捉摸不定的情報販子掏心掏肺,還把自己的技能坦白出來共享。
“一個共同的困境,的确是強制破冰的最佳手段。”抛開個人感受不談,孔未晞也不得不承認烏望的辦法是最簡單粗暴,也最快速有效的一種,“但有什麽必要這麽着急?前輩應該有更好的手段達成目的。”
烏望微微偏過頭:“因為,我累了。”
“人死就該如燈滅。我想早些完成該做的事,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這一覺會睡很久……他不必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