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浴池中的水面結出一層薄冰,被烏望垂着眼睫輕輕按破。

指尖沒入冰水,寒意徹骨,仿佛觸及的是人性之惡。

可下一瞬,另一只溫燙的手迎着他的指尖而來,扣入指縫:“冷嗎?”

溫暖的胸膛貼近他的後背,将冰水的寒意阻隔大半。

扶光牽引着他的手,将他似乎有些失溫的手背貼在自己的心口,将他的皮膚燙出一點溫度:“冷的話,就起來。不要着涼。”

燭光晃動,映照在滿池寒水中,像在水面上點起了一片火。

橙紅的火光在剔透的碎冰中折射,為冰層下交疊的兩道肉色身影染上一層暧昧的光,給這間寒意逼人的浴室添了幾分灼人的意味。

他們的唇又緊貼在一起,急切地汲取對方身上的溫度。

一時間,米澤西戴的聲音似乎變得很遠,那些糟糕的故事好像也拉遠了與他們之間的距離:

【……造出加百列後不久,它就被用于孤舟的第一次掠奪。】

【孤舟選擇的,是一個情況與當年的孤舟差不多的星球。也就是我們當下的所在地。】

【他們在這裏建立起了燈塔,利用加百列培育出大量的人造克系生物,以模拟惡劣求生環境,從而激發這裏的人的求生信念——】

【但很可惜,這個世界的人類實力實在太弱,很快就在外神的入侵下淪陷。】

【迫于無奈,孤舟開始試圖亡羊補牢——即傳播賽博技術,試圖以此提高人類對抗克系怪物的籌碼……但已經太晚了。】

【這裏的燈塔只亮了不到兩年,就徹底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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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孤舟還是從中嘗到了甜頭。他們發覺,攫取其他燈塔的信念作為燃料,供給孤舟的燈塔,令燈塔複燃,是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再找實力這麽弱的星球,必須得找更為強大的實驗體——】

【于是他們舍棄了這個不再有價值的世界,抵達了第二個世界,也就是龍神大陸。】

烏望的動作一頓,想抵開扶光,又被摁着後頸帶回去。

無形的水裹着冷硬的冰,拍打在缸壁上,又推搡向他們緊靠在一起的身軀。

烏望忽而喘了一聲,擡手攥住扶光的手臂,濃黑的眼睫垂落下去,視線在難耐中掃向冰層之下,又殷紅着耳根迅速挪開:“……你不……聽?”

“我知道。”扶光靠得更近,眸中盈着池中波光,“那艘黑色的巨輪,是在我渡劫失敗的那天來的。就停靠在長矢山下。”

【……你們可能不清楚,扶光在孤舟其實挺有名的。】

【在遇到扶光之前,孤舟都是将建造好的新燈塔留在原地,黑船就近停泊。】

【被扶光襲擊了幾次,船都差點被摧毀後,孤舟才開始像如今這樣,駕駛着巨輪一刻不停地在遠離副本的地方航行……建起來的燈塔也不敢留在原地了,建好後立刻轉移上巨輪。】

烏望忍耐地緊閉着的眼睫顫了一下,擡眼看向扶光。

扶光本以為烏望可能會說“本事不錯”之類的話,但烏望抿着唇又閉了閉眼睛,頂着爬滿脖頸和鎖骨的潮紅靠近,擡手摸了下他的臉:“傷得重不重?為什麽不養傷?”

在梅放出的幻境裏,烏望看到了扶光那幾年的争鬥。他當然知道此時誇贊一句更合氣氛,但他就是……忍不住心疼。

“……”扶光愣了幾秒,忽然俯身吻過來,溫熱的唇落在烏望的眉心,一路蔓延向唇畔,“不重。”

能再見到魂牽夢萦的人,再重的傷,多難走的路,都不值一提。

【……最讓孤舟煩躁的,還有他那個能夠随意回溯時間的法器,弄得他們殺又殺不死扶光,抓又抓不到。後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像當年提防湮滅風暴一樣,提防着扶光什麽時候又襲擊過來……畢竟巨輪能起飛,扶光一樣可以,想跑都跑不掉。】

【所以在那之後,孤舟做了兩件大事。】

【一個,是設法隐藏巨輪的行蹤。】

【我們現在在白塔世界裏看到的巡航巨輪,其實是一道幻影,并不是真的。】

【每個白塔世界都會存在一個這樣的投影,但真正的巨輪在哪一個副本巡航,沒人能猜到。】

【周末能次次都撲到真的,只是因為燈塔碎片為他加持的強運。】

【另一件事,則是研究回溯時間的技術。】

冰水似乎變得灼燙,烏望感覺扶光的動作頓了一下,頓時有些難熬的動了一下腿。

【他們很快選中了第三個世界。】

【在建立燈塔時,學院嘗試借助潘多拉魔盒的基礎架構,實現逆轉時間……不過副作用很大。所以他們很快放棄,并将這一與時間相關的序列隐藏了起來。】

【換而言之,第三個世界的燈塔,芯片內其實一直藏有這一段特殊的序列。所以分裂出的懷表在破損後,如果強行啓用,會意外觸發回溯時間的功能……并且具有極大的副作用,也就是顏洄身上發生的迅速老化。】

水流重重一蕩。

烏望渾身一繃,又驟然松弛,怠懶地倚回缸壁。

勻了幾口氣,他壓着尚且不穩的氣息開口:“你對顏洄他們很在意,就是因為這個?”

扶光身上沁着一層薄汗,燭光下那雙豎瞳看起來妖冶谲異:“嗯。”

“如果沒有我的插手,顏洄那個世界的人不至于被當做實驗品……很多人其實能有機會活下來。”

烏望的目光掃過扶光的胸口,微微眯起眼:“——你是真的有負罪感?”

扶光盯着烏望的眼睛看了片刻,忽而坦然地微笑起來:“不。”

或許是因為跟腳是冷血動物吧,哪怕被闿陽溫暖了那麽多年,他心裏在意的東西依舊很少。

世間的道義教導他,為人當孝悌、當友善、當懷天下,他便一一照做。

但如果他真在乎這些,當年查知父母之死是東君一手造成的之後,他不會對殘殺百姓的東君留手。

之前在蟲巢副本中,他也不會懷抱着寧可錯殺,不肯放過的念頭對着小桃等人下手。

他的懊悔、後怕,從不是因為自己的行為過格,而是害怕這些過格的行為可能招致不夜侯繃斷,用以凝聚東君魂魄的詛咒失效。

扶光錯開了與烏望的對視:“查到第三座燈塔的情況,已經在很久之後。我動身去救了顏洄,确認懷表回溯招致老化的确是因我而起……”

那之後,他惶惶了很久。

他的确沒有動手害人,但因果不是這麽算的。

他沒有良心上的自我譴責,卻日夜不安于不夜侯是否會因此判處他招致大量無辜之人死亡,罪因纏身;現在沒有判,是不是因為因此而死的人還不夠多。

或許在某天,駱駝背上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不夜侯就會判定他的罪,欲将他處決——

“你還會害怕不夜侯嗎?”烏望看着扶光的眼神不斷變換,像是平生頭一次重新認識了這個在他面前僞裝得天衣無縫的弟子,“憑你現在的實力,早就可以扯斷擺脫它。”

扶光的手在冰層之下握過來,帶着幾分小心的試探讨好:“可你知道的,我不想讓它被繃斷。”

烏望淡淡道:“不扯斷,難道真處決了,你還真打算被它絞死?”

“有何不可?”扶光纏着他的手指,“本來我也沒有什麽在意的人。如果師父都不在了,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烏望的唇張了張,“當年你在神宮修行,天天往山下跑時可不是這麽說的。一天到晚說山下的人間煙火,說山下的人情味十足——”

“那是不想師父修無情道。”扶光的手指纏得更緊了些,“我說的都是真的,不然也不必将自己的心髒煉制成洞天福地,去收容龍神大陸上那些幸存者,也不必到處尋找第三世界還活着的人,将他們送進洞天福地。”

他在如此漫長的歲月裏,違逆着薄涼的本性,做出的每一件善事,行事間的每一分謹慎,不過都是為了維護這樣一根困縛住他的鎖鏈,維系能再見到故人的一線希望。

冰寒的水中,唯一的一片溫暖緊貼着烏望。就像是扶光将僅存的在意和人性都付出在烏望身上。

烏望忽然意識到,其實扶光的本性或許在很久之前就有過預兆。

畢竟一個真正溫潤仁愛的人,又怎麽可能以刺骨入髓的寒冰為天生靈根,那些巫觋時常同他說的“小扶光似乎有些不合群”,也從來不是他以為的“宮中同齡孩童或許會介懷扶光的身份,所以玩不到一塊”。

通訊頻道中,顏洄等人的驚愕也告一段落。銀蠍子打趣了幾句“就現況來說,我們還是得感謝扶光前輩,不然沒有顏洄的回溯,會長不知道已經死多少回了”,顏洄應了一聲。

米澤西戴就繼續道:【孤舟在第三世界受到的抵抗也蠻重的。】

【也就是在那時,有人提出了兩個議案,一個是記憶消除,另一個是無限游戲。】

【如果留在原生世界,會讓原住民團結起來,給孤舟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的話,那不如将這些原住民打散,送去其他的世界。】

【一來,減少形成團體、集體進攻孤舟的可能性。】

【二來,無限流可以不斷更新刺激源,更有利于激發人的求生欲和信念感,從而榨取更多的燃料。】

【被抓進游戲的人只會知道自己被撈進了游戲,卻不知道自己的世界發生了什麽——想要早日回家的念頭也會成為一重信念,驅使他不斷生産點燃燈塔所需要的燃料。】

【至于團聚在一起,危險性到達一定量級的玩家;或是在困境中失去求生欲望,不再生産燃料的玩家,完全可以直接消除記憶,讓他們以嶄新的狀态,再度投入燃料的生産中。】

【針對某些危險性高的工會,孤舟還會派遣清道夫僞裝後潛入,伺機無聲無息地暗殺……在逐夜者和拓荒者興起之前,有不少強大的工會就是這麽覆滅的。】

烏望平複了不穩的呼吸,抿了下唇,還是縱許了扶光的靠近,戳開收音鍵:【那卡西呢?卡西是怎麽回事?當初我瀕死,卡西将我救去黑桃的那家孤兒院,是不是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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