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藍白色的藥膏躺在深色的大理石磚上,甚是顯眼。

俞栗完全僵立在原地,不敢去撿,也不敢擡頭去看宴時庭的表情。

二人僵持着,直到仿佛過去了半個世紀那麽久,宴時庭才彎腰撿起了那支藥膏,冷聲道:“你先去吃飯,吃完後來我書房,我們談談。”

說完便闊步離去。

俞栗回頭看着宴時庭的背影,咬了咬唇。

他原本只是打算躲着宴時庭,反正明天就開學了,之後他們也不會再有什麽接觸的機會,把那些事通通都忘了就好。

可沒想到,他會不小心把藥膏掉出來。

從宴時庭的表現來看,他想跟他談的就是那晚的事。

他現在無法再躲了,只能面對。

正好,他心裏的那幾個疑問,他也很想得到答案。

俞栗抿緊唇,深呼吸幾下,走到廚房裏看到了保姆阿姨特意給他留的飯菜,都還熱着。

不知為何,俞栗突然有些想家。

在家裏,在自己的世界,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俞栗眼眶泛酸,埋頭随意扒了幾口飯。

可心裏七上八下的,實在沒什麽胃口。吃了半碗飯後,俞栗就放下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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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好餐具,獨自打了會兒氣,才來到三樓宴時庭的小書房外。

書房門半掩着,留了一條縫。俞栗擡手敲了敲門板,随即推開門進去。

宴時庭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垂眸看着桌面上的那支藥膏。

看見俞栗走進來,他擡起眼,問:“吃好了?坐吧。”

俞栗點了點頭,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他抿了抿唇,道:“宴總,這個藥膏是我在床和櫃子之間的縫隙裏找到的。你知道這是什麽藥嗎?”

俞栗還是想再試探一下,也許宴時庭不想跟他有什麽牽扯,那麽他就會裝作不認識這個藥,從而将那晚的事輕輕揭過。

這樣的話,俞栗也就可以順勢“不記得”。

然而,宴時庭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知道。”宴時庭剛說完,便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幾聲。

他的話仿佛砸在鏡子上的錘子,讓俞栗剛才抱有的幻想碎成了好幾片。

俞栗放在腿上的十指糾纏在了一起,他垂下眼睫,問:“那那天晚上的事,你其實一直都記得。”

話音落下,書房裏安靜了好一會兒。

宴時庭點點頭,承認了:“是。”

俞栗幾乎又要控制不住顫抖的身體。

他右手死死掐着左手掌心,眉頭疑惑地皺起來,聲音也帶着濃濃的困惑:“你記得,可是你沒有……你不是讨厭我嗎?為什麽沒有來找我的麻煩?為什麽一點表現都沒有?”

“那晚我睡着後,你明明醒着,為什麽還要留在我房間,給我制造出我先醒來的假象?”

随着那些疑問一股腦兒出現的,還有他控制不住的眼淚。

越想越不解,越不解便越委屈。

俞栗哽咽着,淚眼婆娑:“然後我擔驚受怕,不确定你是否記得,我絞盡腦汁想辦法去試探你,你沒有反應,我……我就以為你……”

他就擅自以為宴時庭不記得,于是努力自然地像三年前那樣跟他相處,去解釋自己會放下對宴隋的感情。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在他單方面認為他們之間已經說開了的時候,宴時庭是怎麽想的呢?是在默默地看他的笑話嗎?

俞栗突然卡了殼,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很好笑是不是?”

那雙桃花眼被淚水打濕,滿含痛苦地看着他。

宴時庭只覺心髒抽疼。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讓俞栗難過,卻沒想到這樣反而讓他更痛苦了。

可對于俞栗的疑問,他卻無法解釋。

宴時庭緊繃着臉,沉聲問:“俞栗,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在笑話你?”

俞栗笑容苦澀,垂着頭一言不發。

他承認自己剛剛說的有氣話的成分,是在遷怒宴時庭。

是啊,一切不都是他“自以為是”嗎?他有什麽資格怪宴時庭沒有表現出還記得那晚的事?

“你沒有笑話我,是我自己出盡洋相,咎由自取。”

俞栗突然又想起了這段時間以來,宴時庭跟他相處時的一些細節舉動。

給他上藥,幫他出牌,替他向宴隋說出稱呼上的不妥,在游輪上生着病還讓出床給他睡……

在中午回來的車上,俞栗沒有上車就睡着。

他那時靠着車窗在想,宴時庭其實對他也不錯。

可現在想來,那些舉動都代表着什麽呢?

俞栗抹了把臉,輕笑一聲,問:“你這段時間那麽關照我,是把我當成什麽了?你的預備情人嗎?”

“俞栗。”宴時庭眼神晦暗不明,“不要說這種話。”

“你那晚中了藥,是我對不起你。”

“還有,我從來沒有讨厭過你。”

俞栗下意識反問:“你不讨厭我,那難不成,你喜歡我?”

說完他便自嘲地輕笑一聲,否定了:“不可能。”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麽遙遠,他有自知之明,宴時庭不可能會喜歡他。

然而,俞栗并沒注意到,在他問出那句喜歡時,宴時庭突然變化的神情。

聽見他的自嘲,宴時庭抿緊薄唇,問:“那你現在怎麽想的呢,是想要我對你負責嗎?”

俞栗的臉一瞬間變得煞白。

“負責?我想要你對我負責?”他嘴裏呢喃了兩遍,看向宴時庭:“所以,你是覺得我今天,是想跟你要一個負責?”

原來,宴時庭是這麽看待他的嗎?

那一開始對那晚的事沒有一點表現,是不是在擔心他索要負責呢?

俞栗撐着辦公桌,緩緩站了起來。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要你負責。”

他扯出一抹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談負責也太幼稚了。”

他現在只想離開,不想再和宴時庭、和宴家有半分牽扯。

他和宴家這些,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

“俞栗……”

眼神渙散地看着書架上某一點,俞栗輕飄飄地打斷了宴時庭的話:“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吧。”

書房柔和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

宴時庭握緊拳,沉默許久。

最後,緊握的拳頭猛地松開。他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答應你。”

“謝謝宴總。”

回到房間裏,看着住了大半個月的地方,俞栗感到渾身發冷。

他不該還待在這裏的。

眼眶裏不停湧出淚水,俞栗抹了把臉,拉出行李箱,背上書包悄悄離開了宴家。

他打了個車來到訂好的酒店,走進房間裏,沒插房卡,就在一片漆黑裏慢慢蹲下抱住了行李箱。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明明心裏都在自嘲“有什麽好哭的”,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沒事的,沒關系的,明天就開學了。

開學後,就不會和宴時庭再有什麽接觸了。

只要他回到自己的世界裏,一切就都能過去的。

……

宴家三樓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何管家端着保姆煮好的潤肺湯來到宴時庭的小書房外,敲了敲門。

“進來。”沙啞的聲音響起。

何管家推開門,看到宴時庭正盯着手裏的什麽東西。

他走進辦公桌,發現那是盒潤喉糖。

何管家将潤肺湯放到桌上,道:“少爺,我剛剛看到小俞同學帶着行李走了。”

宴時庭身子一震,視線這才從潤喉糖盒上移開,擡頭問:“知道他去了哪兒嗎?”

何管家搖了搖頭。

他看到的時候,俞栗都已經走到莊園大門口了。

等他追出莊園,俞栗已經坐上了出租車。

宴時庭收回視線,咳嗽幾聲後,道:“你出去吧。”

何管家站在原地沒動。

他躊躇片刻,問道:“少爺,你和小俞同學吵架了嗎?”

不然,小俞同學住的好好的,怎麽大晚上的帶着行李離開。

宴時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沒有說話。

何管家見狀,也不好再勸什麽。眼神複雜地看了宴時庭一眼,離開了書房。

小書房裏再度陷入寂靜。

宴時庭看着那盒潤喉糖,閉眼時,俞栗痛苦的淚眼就出現在他腦海中。

那聲聲質問也伴随着痛苦的淚眼一起出現。

為什麽一點表現也沒有?為什麽制造出俞栗先醒過來的假象?

宴時庭抿緊唇。

他那晚不敢在俞栗醒過來之前先離開,後來也不敢提起那件事。

因為他心裏清楚,如果讓俞栗知道了他記得那晚的事,只會讓俞栗離他越來越遠。

可是現在的局面,就比那樣要好嗎?

……

後半夜,俞栗才挪上床睡覺。

他做了個夢,夢到了派對那晚他中藥倒在宴時庭懷裏時,宴時庭緊皺着眉,一臉嫌惡、不耐煩地推開他。

随後,宴時庭冰冷的聲音響起:【想用這種方法和宴家攀上關系?】

【也不看看你到底配不配。】

俞栗心裏一緊,想要反駁自己沒有那樣的想法。

可随即,他看着夢裏面容不清的宴時庭,又愣住了。

他明白那不是宴時庭會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

那都是他內心裏希望的。

他希望宴時庭真的很讨厭他,推開他,說他惡心。

這樣的話,那晚的事就不會發生了,他現在就不會那麽痛苦。

可是,他現在知道了宴時庭其實人很不錯,所以連做夢都沒辦法欺騙自己。

俞栗哭着驚醒。

他看着酒店房間的窗戶貼紙,心裏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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