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俞栗想起來,每一次宴時庭叫他名字的時候,好像都是這樣,聲音低沉,語氣鄭重。
并不親昵,但也不疏遠,只是能讓他感覺到,這個人在格外認真地和他說話。
此刻熟悉的聲音響起,俞栗沒忍住,淺淺眼窩裏蓄起的淚水直接滾落下來。
“怎麽了?”宴時庭的聲音又響起。
俞栗哽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我……我有點害怕。”
另一邊,宴時庭擡手向江苗示意了一下。
江苗接到指示,連忙舉着酒杯上前替他與幾位走過來的老總周旋。
宴時庭握着手機來到宴會廳外的陽臺上,“發生什麽事了?”
俞栗垂下眼,将剛才洗衣服時的事都告訴了宴時庭。
他冷靜了會兒,偷偷擦了擦眼淚,抿着唇道:“我很擔心,他們會不會看出來我懷孕的事。這幾天倒是能夠敷衍過去,可之後就……”
都說妊娠反應頭三個月的時候最嚴重,他就算能用腸胃炎做借口,可哪有腸胃炎一個月了還不好的。
宴時庭一直靜靜聽着。
剛開始訴說的時候,俞栗有些語無倫次,明顯是驚慌過度,還沒回過神來。
宴時庭的手搭在陽臺扶手上,食指輕輕敲着。
等到俞栗說完,他停頓了會兒,問:“那出來住,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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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栗一愣,“住哪兒?”
“我還有別的房産。你如果同意,我就來接你。”
俞栗咬着下唇,垂頭摸了摸肚子。
宴時庭知道他懷了孕,又是孩子的另一個爸爸,在他心裏,宴時庭現在其實跟他算是盟友關系。
擔心別人不能接受,或是帶着有色眼鏡看他,所以懷孕的事,連媽媽、妹妹——他唯二的兩個親人,俞栗都不敢告訴。
因此,宴時庭也是他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宴時庭沒出聲催促他做決定,只是靜靜等着。
通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俞栗才聲如蚊吶地“嗯”了一聲。
宴時庭當即轉身離開陽臺,邊道:“我半小時後就到。”
電話挂斷了。
俞栗看到他和宴時庭的聊天頁面上出現了一條新的消息。
通話時長6:05。
有點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跟宴時庭打了電話。
他抿了抿唇,将手機放到桌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半小時後,手機鈴聲準時響起。
俞栗帶着收拾好的日用品,背着書包來到樓下。
這會兒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宿舍樓下只有零星幾個人路過。
俞栗走出宿舍樓大門,就看見斜對面的路上停着一輛低調的邁巴赫,宴時庭正站在車門邊,擡眼靜靜望向他。
俞栗鼻腔一酸,不知不覺間心竟然跳得有點快。
他捏緊了書包的背帶,幾步走到宴時庭身前。
剛才打電話時他還能正常說出心裏的話,可這會兒與宴時庭面對面,他就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在俞栗猶豫說什麽的時候,宴時庭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道:“上車吧。”
俞栗點點頭,坐到了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
上了車後,他才發現宴時庭是自己開車來的。
車裏沒有座椅皮革和香薰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幹幹淨淨的,多餘的擺飾也沒有。
莫名覺得,這應該是宴時庭最常開的一輛車。
俞栗收回視線,在車子啓動前輕輕靠在了車窗上。
宴時庭看了他一眼,展臂從後座拿過一個柔軟的抱枕。
“路程有點長,要睡的話可以靠着這個。”
俞栗有些意外,表情有些呆怔地接過抱枕。
車子啓動,俞栗垂眼看着懷裏的抱枕。
米色的,一面的角落繡着一條小魚,布料上有短短的絨毛,摸起來很順滑。
這樣一個抱枕,在黑色系的車座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
俞栗看了看自己随意的一身T恤牛仔褲,又看了看馬甲西裝四件套的宴時庭。
他在這裏,似乎也有些格格不入,卻又有種莫名的和諧感。
俞栗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他不自然地收回視線,将柔軟的抱枕墊在了頭和窗戶之間,心虛地閉上眼,沒一會兒就在平穩的行駛中睡了過去。
一個小時後,邁巴赫在車庫裏停下來,俞栗也悠悠轉醒。
他有些迷糊,跟着宴時庭下車乘坐電梯。
來到明亮的環境裏,俞栗才發現自己竟然不小心把那個抱枕也帶了下來。
他連忙将抱枕藏到身後,動作幅度有點大,随即就見宴時庭朝他看了過來。
俞栗頭皮發麻,解釋道:“我忘了把抱枕放車裏。”
宴時庭收回視線,“沒事。”
電梯緩緩上升,最終在二十一樓停了下來。
宴時庭在前方解開指紋門鎖,側身讓俞栗先進去。
這處房産是一套大平層,光是客廳就有三個卧室大,只擺放了簡單的幾樣深色系家具。
俞栗抱着抱枕走進門時,沉悶的房子裏瞬間便多了點別的顏色。
宴時庭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彎腰在鞋櫃裏拿出兩雙灰色的拖鞋,将新的那一雙拆掉吊牌,放到了俞栗面前。
“很晚了,早點睡吧,你的房間在右手邊。”
俞栗一怔,看向宴時庭:“你呢?”
宴時庭道:“我的房間在左手邊。”
“我今晚會住在這裏,明天要出席一個慈善畫展,從這兒過去比較方便。”
他脫下外套搭在臂間,松了松袖口,看着俞栗,道:“有什麽事可以叫我。”
俞栗捏着抱枕一角,點頭:“好。”
“謝謝……”他頓了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宴時庭了。
宴總、宴大哥,都不适合。
好在宴時庭似乎沒察覺到他的糾結,換了鞋後就朝着左手邊的房間走去。
俞栗松了口氣,依照宴時庭的指示來到右手邊的卧室。
這間卧室也有自帶的衛生間,門邊小鞋櫃裏有新的防滑拖鞋,衣櫃裏還放着兩套新的睡衣。
拖鞋和睡衣都是他的尺碼。
俞栗洗完澡躺在大床上,摸着睡衣柔軟的布料,直覺告訴他,這也都是宴時庭特意準備好的。
從查出懷孕那天起,宴時庭将他各方面都考慮得很周到。
俞栗抿緊了唇。
他的手放到依然平坦的腹部,摩挲了兩下。
要不要這個孩子……還是問問宴時庭的想法吧?畢竟他也是孩子的另一個爸爸。
不過,如果宴時庭不想要呢?
俞栗迷茫地皺起眉頭。
片刻後,他翻了個身,抓着抱枕揉了揉,發洩心裏的煩躁。
初到陌生的環境,俞栗還有些不适應,可後來捋着抱枕上的短絨毛,也就漸漸睡了過去。
一夜好夢。
早上,俞栗緩過了孕吐的難受,打開卧室門,和客廳裏站着的江苗對上了視線。
他微微愣住。
而客廳裏的江苗也有些茫然地看向俞栗,以至于臉上得體的笑容都垮了幾分。
他随即又看了看面前的宴時庭。
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的老板突然如願以償了?
面對江苗的目光,宴時庭神情自若,将簽好的文件交到他手上。
“這個方案可以,假期結束後執行下去。”
江苗回過神來,又挂上了親切得體的笑容,道:“好的,宴總。”
他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宴總,距離十點開始的慈善畫展只有兩個小時,我們要盡快出發了。”
宴時庭應了一聲,回頭看向站在卧室門邊的俞栗,道:“早餐在餐桌上。”
說完,見俞栗點頭,便回了卧室衣帽間去換衣服。
俞栗一直靜靜地看着二人。
今天是小長假的第一天,他沒想到宴時庭竟然還是那麽忙,一大早就有公事要處理。
他關上卧室門,走向餐桌,路過江苗時還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對方會問他怎麽出現在這裏。
幸好江苗并沒有什麽探究的心思,仍然笑眯眯的,還跟他打了個招呼:“早啊,小俞先生。”
俞栗偷偷松了口氣,也回以微笑:“早,您吃早餐了嗎?”
他在餐桌上看了看,将一份吐司放到江苗面前:“沒有吃的話一起吃點吧。”
“謝謝,正好我今天起晚了,沒來得及吃早餐。”江苗語氣親切,在俞栗旁邊坐下。
兩人見面的次數并不多,唯一熟悉的人——宴時庭此刻又不在。
俞栗多多少少有些尴尬,拿過一份清淡的粥喝起來。
江苗咬了口吐司,寒暄似的問:“你今年大四了吧,有沒有去找實習?”
俞栗想了想,搖頭道:“沒有。”
“我記得你大二那年在新程比賽上的表現挺不錯的,要不要考慮一下來宴氏實習?”
俞栗有些意外:“您記得我?”
江苗點頭:“那次比賽是宴氏贊助的,我看過獲獎名單。你做的那個游戲輔助程序不錯。”
俞栗恍然大悟,明白江苗這是想給宴氏挖掘人才。
沒想到,他那時做的東西能被別人記住。
他有些不好意思,耳垂泛紅,道:“謝謝您。”
他想了想,道:“不過,我現在暫時沒有想過要去實習。”
江苗随口問:“想考研考公?”
俞栗道:“沒,只是要再想想喜歡的是什麽。”
江苗已經吃完了那份吐司,點頭道:“你能力不差,如果想留在Y市發展的話,宴氏會是你最好的選擇。”
俞栗的手無意識地揉着睡衣下擺,聞言眼神有些茫然。
他想了想,道:“再看看吧,如果……我可能會回家鄉,或是去別的地方。”
如果宴時庭不想要這個孩子,等孩子打掉了,他也不想再留在這裏。
江苗笑了笑,看見剛走出卧室的宴時庭,意味深長地道:“是嗎,那也不錯。”
他頗有些看好戲意味地觀察着宴時庭,想看看自家老板聽到俞栗剛才那句話是什麽反應。
但宴時庭僅僅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臨出門前,對俞栗道:“有什麽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好。”俞栗點點頭,目送二人離開。
電梯下行,江苗感受到身旁傳來的冷意,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
“宴總……”
他剛開口,宴時庭卻淡淡看了過來。
江苗只好閉上了嘴。
*
慈善畫展在城郊的一棟別墅裏舉辦。
說是畫展,其實也可以叫做拍賣會。
展上一部分畫是主辦方拿出來的,也有一部分是受到邀請的賓客們捐出來的。拍賣結束後,成交的資金會悉數捐給慈善機構。
無非又是一種名利場。
這樣的場合,宴時庭絕對是人群中心、衆人争着搶着也要上前應酬一兩句的存在。
然而今天,宴時庭身邊一直沒人敢靠近。
——因為他一張臉陰沉得可怕。
江苗跟在宴時庭身後,也有些不敢說話。
雖然他知道宴時庭心情不好的原因,但并沒有勇氣出言開解。
就這麽氣氛怪異地參觀起畫展。
沉默着走過一幅幅畫作,宴時庭最終在一幅觀音畫前停了下來。
畫上的觀音面容慈悲,垂着眼似乎在看畫外的人。
一個老總看見宴時庭的目光,大着膽子走上前,道:“這幅畫是五百年前畫家張倪的真跡,之前由我收藏着,今天拿出來做做慈善。”
他頓了頓,問道:“宴總喜歡?”
宴時庭沒有回答,只是看着畫上觀音的眼睛,與其對視。
江苗見狀,上前與那位老總交談。
二人的聲音絲毫沒有影響到宴時庭。
他想到了俞栗說的那句話。
【……我可能會回家鄉,或是去別的地方。】
所以,他和俞栗就像兩條相交的線。
從前距離遙遠,機緣巧合下越走越近,相交一次後,卻反而越來越遠。
從此,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宴時庭的手逐漸收緊握成拳。
【你就是不敢承認,自己也會有私心。但其實人人都有私心,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什麽大不了嗎?
宴時庭靜靜地看着觀音。
就算……想把他留在身邊,用卑鄙的手段,也沒什麽大不了嗎?
觀音面容仍然慈悲。
宴時庭繃緊嘴角,閉上了眼。
或許,這是他唯一的、最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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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剛回到公司辦公室,江苗就聽見宴時庭道:“清點一下我名下的資産,然後讓劉律師過來一趟。”
江苗愣住,問:“清點名下資産?宴總,可以問一下您是要做什麽嗎?”
宴時庭背對着他,腳步一頓,只冷冷吐出一句:
“準備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