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梁檀的反應比梁進本人的反應大,聲調不由稍微提高:“怎麽突然想通了?”
還能怎麽想通?有了對象當然要努力啊,以後總不能委屈曲南山吃糠噎菜,連塊肉都叼不進嘴裏。
梁進不能把心裏話說出來,羞怯地咳了一聲,絞着手指頭的忸怩作态看得梁檀心裏惡寒。
“我長大了嘛。”梁進抱住梁檀的胳膊,大有下一秒就要和她手拉手去廁所的感覺,“我想通了,人不能一直混吃等死。”
“厲害,不容易。”梁檀鼓掌,冷笑,“高中三年醉生夢死沒讓你想明白的事睡了一覺突然就醒悟了,再睡一會兒你豈不是能去龍場悟道了。”
梁進謙虛地捂嘴:“也還好啦,沒那麽誇張,姐姐你也真是的,都誇得我不好意思了。”
梁檀:“......”
她想把手邊的玻璃杯砸過去,最好能把這個傻弟弟的頭砸出一個洞看看裏面到底有沒有腦子,連別人的好賴話都聽不出來。
關于梁進的學業,從他确診發作性睡病起梁同仲就沒有讓他繼續學業的打算,多虧了項如和梁檀的堅持才讓梁進磕磕絆絆讀完了高中。
至于高考,梁家人壓根沒指望梁進能考出什麽名堂,他那點慘不忍睹的高考成績簡直可以說是超常發揮。
家人可以把他送出國留學,就算他不能像梁檀一樣讀常青藤,起碼也有個大學文憑,未來在公司上班起碼面子上過得去。
他們還會為梁進挑選一個可靠能幹的同齡人資助他陪梁進一起出國,答謝只需要在衣食住行各方面照顧好身體狀況特殊的梁進就行。
他們已經把路鋪好了,只等梁進點頭同意。
對現實一向秉持“嗯嗯好好”敷衍态度的梁進才不願意給自己找麻煩,梁同仲和項如深谙自己兒子的脾氣,所以對他的真正要求是高中讀完就好,留學計劃更像是他們自我安慰也許哪天梁進自己就開竅的慰藉。
只有梁檀恨得咬牙切齒,死活非要逼梁進上進,等今天梁進真的要主動提出攀登上進階梯,梁檀反而一副見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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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檀猶豫地轉動眼珠子,勸道:“……你再想想?別頭腦一熱後又後悔。”
“不會後悔。”梁進搖頭否認,誠懇道,“我會好好學習,用心工作。”
梁檀當然不信自己不學無術了十八年的弟弟會突然轉性,但她不介意給他誇獎,修長的手指合上電腦,微笑道:“你能這麽想太好了,等一下我去給媽媽說。”
梁檀心裏奇怪,一直萎靡不振的人為什麽一夜間不僅振作起來了看起來還改頭換面了,消失十八年的進取心突然就長出來了,簡直能放在靈異文裏當一個單元故事。
應該是不知道看了什麽勵志小說吧。
梁檀想起了自己十八歲時沉迷《霸道總裁愛上我》、《×總的在逃小嬌妻》等等名字宛如流水線生産的言情小說,雖然她現在依然喜歡,并對裏面所謂“紙醉金迷的豪門生活”的失真描寫提出了一系列指正。
那麽梁進,突然迷上了一本落魄富家學神靠讀書逆襲的小說被勵志到了也......說不準呢?畢竟梁進小時候老梁常愛拿破産開玩笑吓他。
沒準他真怕有一天自己家破産從此風餐露宿。
梁檀給自己做好了一套完整的心理建設。
“要好好學習?”
曲南山聽到梁進這話,忍不住打量一番,梁進被他這不信任的眼神打擊到了,哀怨地瞪他。
“沒別的意思,就是……”曲南山含蓄地表達驚訝,“是我以前對你有些誤解,沒想到你這麽愛學習。”
“曲同學別狡辯!你就是認定了我學習态度不端正!”
梁進一把撲倒曲南山,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手指在他身上亂撓,曲南山怕癢,笑着連聲求饒。
梁進想:“曲南山真的太瘦了。”
他像煙、像夢、像觸不可及的幻想。
梁進借着玩累的理由放過他,躺在曲南山旁邊,胳膊虛虛抱着他的腰,壓下浮上來的心疼。
他想抱緊曲南山,偏偏唯恐瘦弱身軀承受不來他的力量。
一只手伸展五指慢慢嵌入梁進搭在腰側的指縫,梁進擡眸,睫毛局促地顫,曲南山按緊他的手,頭埋在他的頸窩。
“抱緊我,梁進。”
曲南山的聲音比往常悶些,梁進僵着手臂肌肉收緊胳膊,笨拙地像是剛學會飛的雛鳥。
體溫相貼的那刻,梁進真切地聽到了曲南山的心跳。
大彎河的水靜靜流淌,見證了胭霞村世代村民的誕生消亡,南山安鋪滿綠茵。
“我做了很多場夢,夢裏都是一個黑衣人,明明我離他很近,但我看不清他的臉。昨夜,我又夢到了他。”
曲南山語調平緩地述說:“我知道他在看我,我也盯着他。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死神,但是在我的夢裏,一定就是他。”他頓了幾秒,語氣平靜,“每次醒過來我都會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去世。”
梁進毛骨悚然,驚聲:“你不要亂說!”
曲南山沒想過梁進的反應會這麽強烈,他猶疑着伸手要安慰他,手剛放在梁進頭上就被反攥住。
紊亂的心跳撞在骨節,曲南山被熱血燙到似的要抽出手,梁進早有預料抓得更用力。
梁進的前額碰上曲南山的短發,手掌抵在他的胸膛,擡手時胸膛多了朵南山安。
曲南山雙手合掌攏住南山安,梁進撫上他的臉,指腹輕輕掃過他濃密的睫毛,“你每天帶着它,白天放在口袋裏,晚上把它枕頭邊。等你夢到那個人的時候,你會發現手裏多了朵花,你就把花送給他。”
“為什麽?”
“你對他說,‘我送給你一朵花,你把梁進變出來給我’,梁進很怕死的,你看見梁進過去拉住你就會知道自己還好好活着。”
苦澀在心底漫延成一灘苦水,曲南山的手掌覆上梁進放在自己臉頰的手,淚珠落入指縫。
“我可以提一個壞要求嗎你不答應也不行——你別忘了我。”
曲南山第一次霸道,梁進聽了以後噗嗤笑出來,手指往下滑,緩緩劃過曲南山的額頭、眼睛、嘴唇、下巴,慢慢沿着動脈探索,停在鎖骨的琥珀。
“我不會忘記你,而且我們要在一起很多很多年。”梁進把曲南山的肩膀當成了枕頭。
梁進做了一場夏天的夢。
他和曲南山沒有發生那場無意義的争吵,梁進沒有訂高鐵票,而是像電影裏私奔的情侶一樣手握火車票跑進綠皮火車,在轟轟的鳴笛聲中逃離,他們坐在一起路過的湖泊山地,欣賞無際的夕陽晚霞,他們緊緊抓着彼此的手,過路的旅人把微笑當作祝福送給他們。
梁進背着曲南山一步步走過長得似乎望不到頭的階梯,穿過礙眼的雲霧,在朱牆金瓦的南五臺許願。
也可能不是夢,梁進寧願相信那是在另一重世界發生的事。
梁進和曲南山在另一個世界登上了終南山,然後再也不分開。
悠悠轉醒的梁進把這個夢轉述給曲南山,曲南山出人意料地沒有任何回應。
梁進坐起來,問:“你怎麽了?”
他觀察着曲南山的臉色,晃了晃曲南山的胳膊,小聲詢問:“我說了什麽夢話惹你不開心了嗎?”
曲南山打量的目光讓梁進渾身不自在,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說了什麽話。
但是不應該啊,他能說錯什麽話?
“你別緊張。”見梁進神經兮兮,曲南山倒是笑了,斟酌着字句,“你剛才突然就睡了,好奇怪......還有之前也是......”
大彎河沉寂下來,柳枝拂動,梁進揮落掉在自己腿上的柳葉,低頭掰着自己的手指頭玩。
“你要是不想說......”
“我是個不健康的人。”梁進說,“我有發作性睡病。”
曲南山怔然,這個病的名字不難理解,他一瞬間就想通了養尊處用的梁進怎麽會突然來胭霞村住上兩個月。
“你姐姐帶你來是養病的嗎?”曲南山的語氣很正常。
梁進的目光沉郁得像兩團化不開的濃墨,“不是。”他鼓起勇氣望向曲南山,“是暫時性的逃離。”
準确來說,是借着養病為由的暫時性逃離。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梁進的眉心籠上一層陰愁,“有三個人,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後來,因為另一個人的出現,有兩個好朋友反目成仇。最後善良的那個好朋友出了意外,再也回不來了。”
“有一個人,他目睹了全程,他什麽都沒參與,所以他比所有人都看得清,但他什麽都沒有做。他們三個人都很可憐,代價十分慘烈,如果他沒有袖手旁觀,也許能挽回一些損失。于是他日夜活在悔恨裏,他生活的舊地方到處都是他們的痕跡,幾乎快把他逼死了。”
曲南山不會說什麽虛假的安慰,痛苦永遠不會被別人感同身受,傾聽者的貿然安慰要麽無用,要麽會成為刻薄的二次傷害。
“看來,我們兩個都有病。”曲南山輕松地開玩笑,“這算什麽?般配?”
準備接受曲南山安慰的梁進愣了兩秒,忽然大笑着抱住曲南山。
“是天造地設的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