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讓她墜落（四）
讓她墜落（四）
宴池從夢裏驚醒，腦子裏還回蕩着想對裴雲岫說的話。
此時天色漸明，屋子裏因為灌風還有一絲涼意。那天還沒有說完的話成了宴池的遺憾，她怕說得太直接裴雲岫受不了，但當時情形匆忙，沒有太多時間解釋。
雖然只是見了一面，哈尼那濕漉漉的眼睛還是給宴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裴雲岫是一個合格的主人，從狗狗與她的親昵程度就可以看出，但裴雲岫總是給人一種霧蒙蒙的感覺。宴池不讨厭，不過也不喜歡。
“我怎麽覺得這只狗在你心裏比裴雲岫還重要？”系統也上線了，為宿主的負責深感欣慰。
“有嗎？”宴池反問，滿臉無辜，“我只是比較擔心這位人類的好朋友而已。”
說話間，手機震動，她拿起手機，看到家族群裏衆人正在說話。翻到對話開始的位置，奶奶在提到過生日的時候@了她。
宴池無奈捂臉，打算繼續裝死。怎奈奶奶的信息後腳就發了過來，“鴉鴉，爺爺的生日你也回來吧。”
後邊還加了一句，“一定要回來的。”
古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現有老太太挾生日以令宴池。
“能不能不要有這麽多事兒啊？我是過來做任務的。”宴池忍不住和系統抱怨，“你見過騎士保護公主到一半兒的時候跑回家吃席嗎？”
“你現在是有家庭的騎士，這很正常。”系統寬慰她，“想想你豐厚的財産，去去又何妨。”
按道理說，宴池雖然是私生子，但也有繼承財産的權利，但原身成年後就和老爺子簽訂了放棄財産的協議，且找了律師公證，這件事老太太是不知道的，系統也并不知情。只有宴池過來以後才在之前的記憶裏看到。
不想打擊對方，她敷衍着點點頭。“行行，萬分感謝你的辛苦付出，給我找了一個這麽優秀的原主。”
宴池是私生子，也是宴居陽唯一的孩子。在和原配結婚期間，宴居陽出軌宴池的母親葉緒，那時葉緒還不知情，直到懷孕後宴居陽因為溺水身亡，她才決定生下宴池。宴池不知道對方究竟出于何種目的，但葉緒因難産而死——和裴雲岫是同種結局。
宴池在剛出生時就成了孤兒，那時宴家人并不願意接納她，是老太太拍板決定把她帶回家的。但她倆關系好，倒不是因為宴池有多感謝老太太，只是這位奶奶很願意讓她留在身邊。
宴池是個早熟的孩子，年幼時，爺爺生病卧病在床，是她的奶奶一直照顧左右。即使如此老爺子還是經常發脾氣，宴池不明白，宴家家大業大，完全可以找保姆的事兒非要讓老太太去做，好像她不做就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于是老爺子第N次歇斯底裏地罵人的時候，她忍無可忍地問道，“如果我奶奶生病了你也會這樣照顧她嗎？我想你大概率不會。既然她在努力用心照顧你了，你為什麽要無理取鬧、亂發脾氣？”
這番話當然不能打動老頭兒，對方氣得給她扔了一個茶杯。
但宴池和奶奶的革命友誼也算這樣結下了。她無意指責誰，也無意奉承誰，只是心裏有自己的錯對是非。饒是如此，看到老頭兒行動不便的時候，宴池還是會主動幫忙，遇到對方吭哧吭哧不樂意，繼續火上澆油般地嗆着他，“差不多行了啊，咱倆都隔着輩兒呢，您聽話點，別讓我為難。”
宴池在的那些日子，大概是老太太最悠閑的歲月之一。她會在老爺子發脾氣的時候站出來替她說話，哪怕家裏被摔了很多杯子；也會在她照顧不到丈夫的時候敲開門幫她的忙，就像前幾天的挨罵沒有發生過一樣。她還會在無聊的時候喊起自己的名字，響亮的聲音好似穿過時空隧道，讓她想起那段可貴的青蔥歲月。
宴池的小名叫“鴉鴉”，是老太太起的。宴池問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掃把星，老太太說，在她的老家，烏鴉是一種很吉利的鳥，它聰明、孝順，雖然記仇，但是忠貞。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您可別給我扣帽子。”宴池擺擺手，心想這可使不得。宴家的子女個個都是人精，産業做得大，卻很喜歡孝心外包，哥哥推給弟弟，弟弟推給老婆，弟媳推給妹妹，妹妹再推給保姆。宴池不想摻和這些，很早就放棄了遺産繼承——反正她爹媽都沒在，也沒什麽想要繼承的。
後來宴池長大，到外面上學，也很少回家。家裏人曾經想讓她出國留學，但她拒絕了，喜歡動物的宴池畢業生找了一家寵物醫院，從貸款生活到獨立養活自己，直到現在。
在上學和工作的這段時間裏，她有了自己的愛好、朋友，雖然宴家很有錢，但宴池明白自己不過是一顆蒲公英，随着風偶爾駐足在這個家庭中。她自不堪中誕生，或許有她自己的原罪，但她無意于這場不堪，只想過着簡單的生活。
宴庭過生日那天，邀請了很多親朋好友、業界精英，宴池去時風風火火，但路途有些遙遠，也沒趕上老爺子發言。好在中間休息，她偷偷溜進大廳，見嫂子旁邊有座位，于是貓着腰過去。
“嫂子，我坐這兒呗？”
李昀回頭，看到宴池正滿臉猥瑣地看着自己。“就坐這兒，你哥今天沒來。”
李昀是宴池表哥的妻子，兩人之前因為救貓相遇。李昀備孕，家裏人想讓她把貓丢掉，她不願意，那時貓生了病，是宴池幫着她照顧治療的，她性格開朗大方，自從那以後和宴池成了相處得不錯的家人。
宴池接過李昀遞過來的蛋糕，看桌上還有好些飯沒吃，自己拿着筷子大快朵頤。李昀驚得想要提醒她，好在宴池有自知之明，墊補了幾口以後覺得胃口舒服多了，才慢慢咀嚼起來。她的腮幫子鼓鼓的，兩只純黑色圓溜溜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可愛。
“你慢點吃，晚上沒吃飯啊？”李昀又把水遞給她。
宴池剛想說“不是晚宴嗎我吃什麽飯”，對面有陌生女人和她說話，“哎小池，剛才你爺爺可提你呢，他過生日你送什麽禮物給他啊？”
“這是誰啊？”宴池嗆了一下，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對方，心裏默默問系統。
“你堂姐。”宴池的堂姐也太多了，她分不清，只能放下筷子，笑得很敷衍，“網購了，還在路上。”
吃了一些飯，宴池跟在李昀屁股後邊挨個敬酒，終于輪到壽星面前，宴池端着酒杯，誠心送上祝福，“爺爺祝您生日快樂哈！”說完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老頭兒也抿了一口，看她不喝，“你怎麽不喝點？”
“又不是瓊漿玉液喝什麽酒。”老太太在後邊嘀咕，走過來拍着她的手，“鴉鴉你晚上要不要在這兒住着？”
“不了不了，奶奶我明天還上班。”自從上班以後，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給老頭兒過完生日也能爬起來幹活兒了。
真好！打工，人類的救星！
老太太有些失落，但還是點點頭。
“對了我那個生日禮物還沒到呢，過幾天到，我直接寫的這兒，到時候你找人收一下啊奶奶！”宴池剛打算離開，突然想起來禮物的事兒，說到最後壓低了聲音，“我寫的你的名字。”
“哪個名字？”老太太沒太理解。
“孫雨亭。”宴池揚揚頭，說完趕緊開溜了。
晚宴後，大家都去後花園散步，有一些人也陸續離開。宴池本打算走，李昀拉着她要再聊會兒天，她知道宴池沒買車，說一會兒讓司機把她送回去。
“我自己可以回去。”宴池指指外邊，“我騎摩托來的。”
李昀看着她，“你什麽時候學的啊？”
“就……前幾年。”
“小池——”李昀突然拉着她的手，“你帶帶我呗，我也想坐。”
宴池看她一眼，“嫂子，車上很冷的。”
“沒關系的！”李昀貼着她，聲音嗲嗲的，“我真的很好奇。”
宴池雞皮疙瘩起了一地，只能答應她，“行吧，我去給你找個頭盔和護膝。”
前幾次她來這邊的時候，留下兩份備用裝備，想着奶奶應該沒有丢掉。
李昀開心地抱住她。
兩人正說話，一股煙味從不遠處飄過。李昀對煙過敏，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按理說，客人抽煙，宴池不該管，但這味道久久不散，好像這根煙怎麽都抽不完的樣子。宴池走出去，看一個偉岸的背影杵在窗戶邊，踮着腳拍拍他。
男人轉過身，宴池笑得很腼腆，“不好意思哦哥們兒，能把煙掐了嗎？”她指指自己的肚子——“我懷孕了。”
男子趕快掐掉煙，宴池感激地說了“謝謝”，然後回去繼續和李昀唠嗑。說到最後又開始聊貓，話題越說越多，宴池看奶奶和她說，“找到了”，于是拉着嫂子拿裝備。
老太太堅持要送宴池出門。“對了鴉鴉，你給你爺爺買的到底是什麽啊？”
“健身器材，死貴死貴的。”宴池随口說道。
這次不僅老太太沉默，愛說話的李昀也默默站在了旁邊。
“老頭兒最近不是能走了嗎，多好的鍛煉機會。”宴池好像沒感受到凝固的氣氛，還和對方擺擺手，“別送了奶奶，我帶着嫂子回去了。”
“你又騎車來的？”
“嗯。”宴池不好意思地笑笑，“到家了和你說，放心吧。”
孫雨亭看着孫女兒宴池戴上頭盔，又幫李昀也整理好，跨上摩托風風火火地離開。
回去的路上，宴池看到裴雲岫也在。她坐在車裏，因為是守護目标，宴池一眼就認出來她。
轎車緩緩行駛，司機搖下車窗，後排的裴雲岫也看着她，宴池帶着頭盔，只是看向她的方向，揚揚下巴，算是打了個招呼。
“小池，太刺激了！”李昀還在快樂地歡呼。宴池翻了個白眼，俯下身，往遠處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