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妙氤一覺到天亮。從食堂出來,她嘴裏叼着半片面包,提着喝不下豆漿,往植物學院慢慢走。

手指在“戎熄”的名字上點了點,妙氤突發奇想問他對論壇的事怎麽看,最後補充一句“希望沒有給你帶來什麽不便和影響。”

“沒影響。”

“你也別放心上。星網上會有各種評論和留言,都很正常。”

妙氤睜開了半眯的眼睛,從困倦中清醒,認真點了點頭,“絕大多數星際人的生活就是很平常啊。目前星際很和平,工作、每天吃什麽,時間久了主要的日常變化不會很大。然後’今天發生了什麽不一樣的’就顯得變得格外重要。”

“他們都好奇外界發生了什麽,刷着最新鮮最離奇的事件,卻容易忽略……其實自己的內心世界也是需要定期清掃、更新的吧。”

“……那你呢?”

“什麽”妙氤緩緩打出一個“?”發送。

“你說他們。”

“他們是相對于我而言。”妙氤晃了晃手中的豆漿,“他們是他們,我可以是他們,他們也可以是我。我又是我。”

“沒什麽不同,又全都不同。”

“你專業學的是什麽?”

“植物學。”

“我還以為,你學的是古人類哲學。”

妙氤提着豆漿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她幹脆找了長椅坐了下來,繼續發問,“你認為哲學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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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所處世界的認知、探讨和研究它的本質。”

妙氤按住自己的心跳,兩人一來一回又多說了幾句。

最後光腦那邊似乎不想再繼續拉扯,一句話徹底割斷了妙氤心裏的那根驚弦,“比我預想的晚了很多。我以為我們已經很熟悉了。”

連續多日困擾妙氤的疑問在此刻被解開了。

妙氤在星網上曾結識到一個志趣相投的朋友,兩個人從根據事實的分享見解,談論到天馬行空的虛幻想象。

察覺到自己在對方身上投入了過多關注後,堅定認為異物種跨星戀沒好結果的她果斷删了賬號,人間蒸發。

戎熄一開始的出現就讓她敏感的直覺突突突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有時候語氣中若有似無得熟稔,偶爾讓她有些發毛的眼神……剛剛的幾番對話是她用來試探的。

戎熄的很多應答,和那位被妙氤單方面斷聯的星網友人,一模一樣。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妙氤尴尬的、無措的、奇怪的、內疚着看着這句話,再次選擇了沉默。

她完全沒想過怎麽應對目前的狀況。

星網是她用來理解星際生命體多元思想、文化、習性的一種媒介,也遇到過不少異物種,戎熄是她聯系最久、最特別的一個。

兩人在很多觀念上不謀而合,但行事選擇上又有所差異,即便如此,他們遇到相悖的論點也不會争吵,反而是求同存異,甚至戎熄的存在帶給妙氤一些新的啓發和思維上的靈感。

只是,在恍然發覺到,自己在星網中唯一的陌生聯系人只有戎熄,而她也不斷沉溺在對方的陪伴和對對方的傾訴中,妙氤茫然了。

她只知道戎熄來自首都星,星網中對方是男是女、是蟲是獸、是有機物還是機械人,甚至是沒有實形、一團具備意識的靈智……她不知道,她将自己奇怪的感覺,最後歸結于一種只要斷聯、就會很快遺忘的依賴。

對方……應該也是。

這樣想着,她一鼓作氣光速删除了星網上的小號。

唯一感到愧疚的是,她連解釋一下、說再見的勇氣也沒有,單方面、毫無征兆的消失了。

“妙氤。”辛鎂在666-3號光門前喊道,“去不去食堂?”

妙氤從書堆中仰起頭,沒有精神地打開光門的屏障,“你們去吧。最近植物學院實驗比較多,有一項需要駐紮到ξ星兩周進行夜間觀察。明天就要出發了,我得先把東西整理完。”

池杏嘆了口氣,“沒想到,我們倆空出時間了,你們植物學院忙起來了。加油!那我們先走了。”

“好。”

次日,妙氤跟着集結的十七位同學,踏上了去ξ星的旅程。

“ξ星诶,精靈族!”熊蔓蔓在飛船上放下行李後,敲響妙氤的房間,很是激動,“美麗,奇特,善良~也不知道觀測的是什麽植物?需要在夜間。”

“精靈族常見的夜間植物,晚香、曼陀羅、古昙、紫茉、伏珈……”妙氤回顧着書上的記載,“這次的指導教授就在ξ星,到了才知道。而且他只說了夜間觀察,沒有特定要求只觀測開花的植物。”

“是哦,但是精靈族最有名的就是夜間開花的植物,我們好不容易去一次,看不到多可惜!不過這次沒有教授帶隊,在飛船上好自由呢~”熊蔓蔓掰了掰變成人形後短胖的手指,“大概飛三天,我可以吃遍飛船上的餐食。”

“按道理,是可以。”妙氤表示認同,有些無精打采。

因着……當鴕鳥、不知道怎麽面對戎熄,加上植物學院的外出觀察,妙氤這段時間都沒有登錄全息游戲。

她還是先順着小隊最初的思路,考慮人為、外部的作用導致了無辜的死亡,畢竟一款游戲去傷害有意識的生命體、甚至致死……妙氤這樣想着,但她從不排除任何可能性,即便它微乎其微。

妙氤說了些植物學院這邊的情況,讓妙渺渺多關注些關于游戲和午家的消息,自己最近精力有限,得到了“OK”的回複。

到了飯點,她收起心思,出門去餐廳。

轉角就看見熊蔓蔓一拖二拽、滿頭大汗地把呼呼大睡的熊滿滿拉出房門,“哥哥,飛船這麽大,你怎麽能浪費時間都躲在房間裏睡覺呢!”

一旁的栗陸看不下去了,丢了幾個水球在熊滿滿臉上,熊滿滿這才睜開眼,憨憨地撓頭,有些無辜,“可是我就是喜歡睡覺啊,成天不動是我最大的渴求。”

妙氤看到熊蔓蔓氣得直跳腳,走上前安慰了幾句,栗陸也幫忙拉起了熊滿滿,四人一齊去了餐廳。

栗陸一頭鮮豔的綠發已經長長,頭頂紮了一個小揪揪,像是移動的蔥頭,格外顯眼。

妙氤心裏藏着事,也沒什麽胃口,但她不允許自己什麽也不吃,按照日常的習慣,點了些多汁的蔬果、一碗湯,配了一整塊番茄打底的獸肉,很快回了餐桌。

她剛準備開動,熊家兄妹幾乎是撲到了餐桌上,地板也震了震,手中的湯汁撒了出去。

“怎麽了?”妙氤一臉茫然,就見他們盯着自己面前那碗金黃色的甜湯流口水,“哇!好香~這是哪裏拿的?”熊蔓蔓率先問出口。

妙氤指了指F3區,“我也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看起來不錯就拿了一份。”

這次熊滿滿先一步“哐哐哐!”三步并一步蹦了過去。

“他們這是餓壞了?”

栗陸搖了搖頭,不知道。

等到四人都坐下,旁邊一桌傳來矯揉做作的詢問,“啊~可以幫我抽張紙巾嗎?楠楠木閣下。”

妙氤幾人奇怪地望去,是水仙和楠楠木。

身穿西裝的楠楠木依言遞去了一張紙巾。

水仙一手撫摸着自己光潔雪白的臉頰,一邊哀怨地傷感,頭頂粉白的花朵都垂了下來,“啊?我說抽張紙巾,你就真給我一張紙巾嗎?你這麽小氣?”

對面的楠楠木一臉手足無措,“不是你說只要一張紙巾嗎?我怎麽就小氣了?”

水仙哭了,“我說一張你就給一張,你也不看看,一張紙巾夠嗎?”

楠楠木更加迷惑,“我不是你,又不知道你的真實需求,你跟我說的是一張,我就遞給你一張,有問題?”

“你怎麽一點都不understand我!”

楠楠木也有些生氣,“不就一張紙巾的小事,都給你!”說完将紙巾盒都推了過去。

“你覺得這就是一張紙巾的小事?”水仙小姐不可置信,哭得更兇了。

“不然呢?”楠楠木放下手中的餐食,“我吃完了,你慢慢吃。”起身離開了餐廳。

熊滿滿摸不着頭腦,“這是怎麽了?”很快被熊蔓蔓用雞腿塞住了嘴,“哥哥,你就管吃的吧。”

“這也能吵起來?”

妙氤想了一下,“雙方需求未滿足。其實那位水仙可以自己去拿紙巾,就沒那麽多事了。”

光腦震動,妙氤低頭,是池杏發來的聯系,“妙氤,有位不知名生命體今天來找你,說是你朋友。”

“朋友?他叫什麽名字?”妙氤飛快地輸入。

池杏回複消息,“我問了,對方也沒說啊。比較高大,臉沒啥記憶點,身材不錯不錯,啊眼睛是很特別的、深邃的海藍色。”

妙氤陷入沉思。

“親愛的~他是誰呀~?”池杏那邊發了一個激動的表情。

妙氤想着多一個人多一種理解方法,選擇回答,“應該是一個星網上認識的朋友。”

“星網網友?啊你們認識多久了啊?星網上異物種太多了,你要小心啊!”

妙氤回想着流逝的年月,敲了兩個字,“四年。”原來已經這麽久了,她有些恍惚。

“喔趣!!!”池杏從床鋪上蹦了起來,不顧撞上欄杆的疼痛,火速打開2號門,“邦邦邦”狂敲辛鎂的1號房門,“大瓜!大瓜!”

生命都不愛面對真實。

妙氤這樣想着,所以她逃避了。她終止在星網上無聲的文字裏,将現實和虛拟作出切分。

生命都愛華美璀璨的衣袍,日複一日沉迷于精心油潤的上色,粉飾出單一、麻木的平和,痛苦、壓抑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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