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翌日清晨，妙氤睜開眼睛。

她有個秘密，當下或缺失、或忘卻的事情，會在她不經意做夢的時候想起來。

那個時候，她身為夢裏的旁觀者，重新審視、觀察，那些在她身上、被深埋封鎖的記憶。

的确會有人指引她，逐漸明晰、洞察自己最深的情緒。

那個人，是她自己。

她記起幼年時期和哥哥待在小房間的夜晚，她聽見門外的哭泣和争吵，房間的異象，她害怕、她想出去又出不去。

她閉起眼睛，她希望一切聲音都可以靜止。

她想到母親病逝前渾渾噩噩的胡話，說自己這麽會愛上一個怪物？她聽不懂，自己的爸爸為什麽會是個怪物呢？

如果他們互不相愛，為什麽要生下哥哥和自己呢？

“你的媽媽，現在……也可能永遠，不會接受真實的我。我們無法繼續在一起。”

妙氤對着朝陽照進來的影子發呆。

戀愛是可以美化的，當我們喜歡對方的時候，不由自主放大對方的優點，他好像完美無瑕。

随後朝夕相處，日趨平淡，原本被忽略的、在熱戀時不被在意/假裝不在意的黑芝麻，被一顆顆從生活裏挑了出來。

對方的優點不見了嗎？缺點、矛盾是一下子就産生了嗎？

當粉色的泡沫消失，展露出最真實、不完美的彼此，那樣，你還喜歡嗎？

妙氤，她問自己，她好像見識了許多戎熄的對立面，無論是她欣賞的、讨厭的、無可奈何的、好的、壞的……

這樣，她還繼續喜歡嗎？

還是說，她會像自己的母親一樣，最後崩潰了。

她接受不了自己愛上一個非人類，接受不了對方最真實的樣子，更無法自洽！她接受不了……那個在當初滿心歡喜的、往後十幾年半夢半醒的、或愚蠢、或盲目、或怯懦，難以相信的、不堪一擊的、真實的自己。

鳶辰戀戀不舍地拉住妙晏的袖子道別，妙晏伸出手将口袋中的元夕送到妙氤眼前，“哎，沒想到我還是很招小孩子歡迎的。你就是平常太少陪他們出去玩了。”

妙氤無法形容元夕臃腫不少的身材，半響，費力地吐出大腦斟酌後的疑問，“哥，我這次沒給龜糧吧？你喂他吃了多少？”

妙晏收回手，擡起元夕的左爪、右爪仔細瞧了瞧，“怎麽了？這不是挺好的，肥嘟嘟，營養好。”

這是營養過剩了吧……妙氤閉口不言，從妙晏手上接過了元夕，立馬一沉，露出深思……這得有個幾斤了吧？她之前送出去的沒這麽重啊！

“哥哥，”妙氤叫住妙晏，妙晏不明所以。

妙氤欲言又止，最後擠出了幾個字，“我謝謝你。”

“兄妹之間不言謝。”轉而自己想到了什麽，言語間慎重起來，“最近我有個項目要做，如果你暫時聯系不到我，別擔心，一有空我會回複的。”

“嗯嗯。”妙氤不覺得奇怪，自家哥哥總是有很多實驗項目。

妙晏出了妙氤的宿舍樓，撥通了一則的通訊，“我有件事需要幫忙。”

“封閉環境。”

對面又說了幾句，妙晏擡頭，眼神從茫然中漸漸轉為堅定，“不是別人。是我。”

妙氤發現，最近元夕行為表現怪怪的，比如，之前會偷吃食物，現在幾天不吃也沒有抓狂。

以前鳶辰坐在他的龜殼上也穩如泰山，現在鳶辰連他的背也上不去。

最不同的是，以往妙氤和鳶辰去植物學院上課時，元夕都是安靜地呆在陽臺上睡覺或者曬太陽。這幾天，不是抓着妙氤的鞋子不松爪，就是偷偷提前躲在妙氤的背包裏。

“你什麽情況呀？”妙氤抓起元夕，湊到自己的眼前，瞪大眼睛眨了眨，随即又摸了摸元夕的後脖子，“乖啦，上課真不能帶你。課上完我們不久回來了嘛？”

這次元夕沒有再鬧着要和他們一起出去，他有些自閉。

剛剛輕聲細語的妙氤、忽然靠近的距離、耐心的安撫，這樣的待遇，只是給了她的寵物龜。

而不是，一個高級智慧的生命體。

妙氤吃過飯，點開光腦上跳躍的提示，标題是S大機甲維修隊的回信。

比起其他人一年前就在準備，她屬實是很晚投遞的申請。本來沒抱太大信心的自己，也就是試一試的沖動，她做好沒通過的心理準備，一行行讀過，最後目光落定在最後一句：

“親愛的妙氤同學，恭喜您成功進入S大機甲聯賽後備力量！

機甲維修隊将在三天後進行為期十天的特別訓練，集合時間與場地：上午10:00—S大體能訓練中心。

友情提示：該封信件可作為各位向學院教授請假的特別通行證哦~”

她又慢慢默念了一遍，驚喜溢于言表，抓起腳邊的元夕，拽了拽它伸出龜殼的前爪，元夕郁悶地轉了轉眼珠，看向了她。

那是張放大的臉，它能感受到對方特別特別的高興，而後爪子鬼使神差地按在了妙氤的左臉，妙氤沉浸在興奮和喜悅之中，渾然不覺，只是對着呆呆的元夕念叨，“居然通過了，我居然真的進維修隊了！好開心！”

元夕不解，腦中思緒千變萬化地一閃而過，他從沒見過這麽情緒外露的妙氤。冰涼的爪尖觸碰在妙氤溫熱的臉龐上，很不一樣的……溫度。

維修隊？有什麽好開心的？

艾維特收到下屬傳來的一份資料，“首席大人，這三天的觀察都整理完畢，請您過目。”

此刻的艾維特去掉了平日裏戴着的眼鏡，他直接将資料放在自己的右手邊，随口問了一句，“那個λ-伊萊西普族找到了嗎？”

“還在找，他破壞了信號源頭之後就離奇消失了，我們……”

艾維特伸手止住對方繼續說下去，又想起自己遇見戎熄時奇怪的抵觸，他眯起眼睛，“你們最好加快進程，到時候需要答複的可不是我。”

下屬渾身一震，微微躬身，“謝謝首席的提醒。”而後退了出去。

艾維特點了點手邊的資料，片刻後，他站起身，順手将文件扔進桌邊的機器銷毀。

妙氤把自己進入機甲維修隊的事告訴了兩位室友，池杏哀嚎了一聲，“啊!那機甲聯賽期間我只能獨自美麗了。”

辛鎂攤攤手，“看來你得去找醫學院的小夥伴了。我們一個得去維修隊，一個要參加比賽。”

妙氤有些羨慕辛鎂，“你的比賽都在哪幾天、第幾場，我如果來得及一定去看。”

“第一場團隊賽在第二天下午，後面如果隊伍晉級了，到時再随機抽選下一場次。”

“只要是辛鎂的場次，我都會在群裏呼朋喚友，”池杏勾住妙氤的手，“你多注意着光腦上的訊息就行。”

“嗯嗯，那可太好了。”妙氤眉眼彎彎。

啓博倫教授拿出放大鏡，仔細閱讀着妙氤的請假條和機甲維修隊的回信，最後放下鏡片，點了點頭，“真不錯啊，難得我們植物學院有個會玩機甲的孩子。”

他慢騰騰地在教學平臺裏查了查妙氤近期的課業統計數據，又刷了刷最近十天的院系課程，“嗯，到時候找幾個班裏的同學幫你錄一下課程，應該就沒問題了。”

他掏出一只純色鋼筆，在批準一欄簽下了名字，很快就被自動感應上傳到了S大總教務系統，他轉過頭看着妙氤，“可別嫌棄老人家動作慢哦，想當年我也是開機甲的一把好手！哈哈哈！”

妙氤：微笑，乖巧，敬佩。

整理完東西，鳶辰頗為懊惱地在幾個名字前選來選去，“大雁哥哥怎麽就沒空了呢？兩個室友姐姐……不行不行，池杏姐姐總是要捏我的翅膀……”

“想好了沒？”妙氤沖鳶辰快速眨了眨眼睛，“當然，你可以選擇自己呆在這裏，和元夕一起。”

鳶辰看向一旁自閉中的元夕，撅了撅小嘴巴，“他最近又不說話了。”沒等妙氤去把元夕抓出來，鳶辰大筆一揮，“我要打給栗陸！”

妙氤想起栗陸的光輝形象，挑了下眉，很快小精靈得意洋洋地指了指光腦，“成交了！”

她俯下身捏了捏小精靈的手指，想起哥哥上次的話，“說真的，你跟着我從精靈族出來以後，我的确沒有好好帶你去玩，很多事也是你自己做決定的，我不太肯定……自己有沒有照顧好你？”

鳶辰也伸手點了點妙氤，“怪不得大雁哥哥說他這個妹妹，有時候他真的不明白，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呢？如果你沒照顧好我，那我每次都可以選擇一直住在大雁哥哥、你同學、你室友、你朋友……吧啦吧啦他們那裏，不回來，氣氣你啦！”

“哦~”妙氤拖出一個尾音，“所以我至少沒把你照顧壞咯？”

小精靈飛了上來，一把和妙氤的臉頰來了個貼貼。

兩人都沒注意到，一直在角落裏觀察的元夕此時默默調轉了方向——面壁。

S大體能訓練中心，入口

智能感應門的光屏上顯示出妙氤的名字，“檢測中——安全！請通行。”

大大咧咧斜躺在椅子上的大叔看了她一眼，冷不防扔給她一塊牌子，“小姑娘，來的挺早，13號。”

妙氤看向手中的圓牌，又瞄了一眼光腦上的時間9:53，她還以為自己要遲到了，結果……很早嗎？

她再次确認了自己的手牌，如果手中的號碼是按照簽到的先後順序來排位，那她的确挺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