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歸來(下)
☆、第三十九章 歸來(下)
天蒙蒙亮,刺骨北風依舊呼嘯不絕,似乎是比起昨夜少了些,但溫熱的床褥依舊讓人留戀。
那小太監沉默着跺了跺腳,面無表情卻讓人看出了一絲歡喜。
七皇子殿下如今看着可比昨日好上許多了,這怎麽不會讓人歡喜?
但不過片刻,小太監的情緒就低落了下去,他擡擡頭,看看離自己不遠的大門,緊了緊手上的籃子,眉頭死皺。
殿下是好些了,但這裏面的其他人......
他的身後,還有幾個小太監提着一模一樣的竹籃,見他停下,不耐煩地道:“你停在這兒做什麽?還不快進去?冷死了!”
還有一人見他不走,直接就出手用力一推。
那小太監一個不注意,被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趔趄,兼之近日有些冷,地面上還有些薄薄的冰層,險些沒有摔着。
好不容易站穩,他回頭看了那幾個小太監一眼,這才回過頭繼續邁步往前走。
那幾個小太監被這一眼吓着,正要發怒,卻又見那人已經往前去了,再想到昨日七皇子殿下對他突然的看重,心底冷哼了一聲,這才又跟着他往前走。
小太監走到殿門前,略微停頓了一下,眼睑一低再一擡,那雙眼睛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将籃子放在腳邊,從袖子裏取出鎖匙,打開大門上的那個大鐵鎖,傑作用力一推,朱紅的大門敞開,然後,他擡腳往裏走。
後面的人已經等不及了,他們瞪了那小太監一眼,擠開他急匆匆地就進了門,徒留那小太監一人站在那裏,低頭不語。
他模模糊糊地感應到,這個大殿裏面,冰冷到刺骨的氣息。
他定了定,彎身拿起那籃子,擡腳往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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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走近一個床褥,便有人驚呼:“死......死了......”
他在原地站定,随後快速地轉了一個彎,走到一處角落,随手将籃子放在一邊,蹲身細看。
床褥上,那個向來漠然但眼中總有微光的少年沒有像往日一般清醒,他,還在沉睡。
那小太監定定地看着那個少年,不經意地想起他昨日裏對他說話的表情,那是,對自己命運擁有絕對篤定的認知。
手,終于還是搭到了那個少年的臉上。
冰冷,僵硬。
小太監低下頭看着這個永遠沉睡的少年,嘴唇張張合合,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什麽。
片刻後,小太監終于有了動靜,他的手往下,将同樣冰冷的被褥往上拉,蓋住這個少年的面孔。
他才剛做完這一切,旁邊就有聲音急急響起:“這裏,這裏的人,都,都死了......”
他站起身,掃了周圍一眼,又收回視線,看着那些今日才來的小太監,驟然冷了聲音:“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去尋管事過來。”
那些小太監慌亂了一陣,卻猛地擡頭:“我去......”
“我去!”
“你在這裏,我去......”
聲音此起彼伏,在這個本就死寂的殿宇裏飄散回蕩,竟然有了些陰森森的鬼氣。
這幾個小太監看着對方,都冷了表情,更有人直接就扔下手裏的東西,跌跌撞撞地往外沖。
不一會兒,整個偏殿裏就只剩下那小太監一人。
這小太監回頭看了看已經被遮掩了面容的少年一眼,嘆了一口氣,擡腳就往另一個床褥走去。
經了昨日那麽一遭,對于今日的情形,他早有所預料。
所以,他雖然一個個拉起被褥将面容遮掩,卻根本就沒有像方才查看那個少年一樣細看。
也正因為這樣,他并不清楚,在這一整個偏殿的死人裏,其實還夾雜着幾個昏昏沉沉卻依舊存活的生人。
雖然他們的身體一如屍體一樣冰冷僵硬,雖然他們的呼吸微薄到幾乎沒有,但他們确實還是活着的。
小太監在整個偏殿裏走了一圈,回到牧葉身前不遠處站定,看着安安靜靜的偏殿,忽而覺得,太冷了。
他也只站了一會,轉身就出了偏殿。
當那小太監離開,牧葉忽而睜開眼睛,目光定定地看着遮去了視線的被褥,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但不過片刻,他又閉上了眼睛。
那小太監在偏殿外站了一會,才算是松了口氣。
他又等了一會兒,才見到領班太監被一群粗使太監簇擁而來,而那些粗使太監手裏,還各拿着一個擔架子。
不用看便可知道它們是做什麽用的。
他迎上去,正要說些什麽,卻見那領班太監看了他一眼,笑笑道:“好了,你們都進去吧。”
他在那小太監身邊站定,便不再動了。
那群粗使太監應了一聲,有平日裏有幾分臉面的多說幾句,逗得領班太監笑意越剩,這才往殿裏去了。
領班太監對這小太監倒是态度很好,他笑看着小太監,問道:“怎麽站在這裏?這麽冷的天,你到那邊去避避風也是好的。這一冷着了,可就不好。”
那小太監已經鎮定了下來,對着領班太監的笑臉,他也笑:“這不是看着您來了嗎?我也就等了這一會兒,總不好讓您再到那邊找我吧。那小子如何使得啊?”
領班太監往日裏可看不見他這麽一個小小的小太監,如今對他好臉色,還不是因為他昨天入了七皇子殿下的眼。
別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往後會如何,就算前程都明了了,在這宮裏,對人也還是客氣點好。
兩人又互相吹捧了兩句,那小太監才在臉上露出了點躊躇。
領班太監看他這樣,笑道:“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問題?若真有什麽事,你且不妨與我說一說。”
那小太監又猶豫了一番,才開口問道:“公公啊,裏面的這些人,會送回各家嗎?”
裏面的那些人,有侍衛有太監,他想問的,其實還是那個小太監。
如果真能發歸各家,這小太監的屍體,又該交給誰?
領班太監嗤笑了聲,很不以為然:“還以為你要問些什麽呢!”
他看了看周圍,見這地兒,就剩他們倆,說道:“怎麽可能送回各家!”
他略微停頓一會,臉上也有些躊躇,然後才一臉小心地說:“你可聽見,這宮裏有送屍體回家的?”
“你在這宮裏時間不短了,沒聽說過吧。可你也該知道,這宮裏,平日死的人也不少,這些人,都哪去了?”
“遇上事兒的,都是一張破席子裹了,扔到亂葬崗裏去的。如今這樣碰上這病的,也都是燒了化灰的。”
“現在是七殿下心善,給了一副薄棺,不比往日,但要想讓家裏人再見一面,那也別想了。”
那小太監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然後,兩人就轉了話題。
而這時,剛剛進去了的那些粗使太監也都擡着一個個擔架子從殿裏出來。
那小太監見了,不免分出一絲心神關注。
忽然,他叫住兩個粗使太監,沖着領班太監說了兩句,就往那兩個粗使太監走去。
領班太監見狀,有些稀奇,但他只在原地走了兩步,就又站穩了。
那小太監走到那兩個已經站在那兒的粗使太監面前,笑道:“兩位且行些方便,到了那邊,幫着立個木牌子。”
他話說着,又往兩人手中各塞了一個荷包。
那兩人看了看那邊的領班太監,又不着痕跡地掐了掐手中的荷包,順手塞回袖子裏去,臉上帶着笑,道:“小事一樁,交給我們,你放心。”
話說過了,那小太監也退開兩步,看着那兩個粗使太監擡着那個擔架子慢慢走遠。
那個擔架子上的被褥有些松散,露出一片布片,看那眼色布料,正是牧葉身上穿着的衣服。
兩個粗使太監擡着擔架子,一路出了宮門,宮門外,已經有騾車在等着了。每一架騾車上,都有一副薄薄的棺材。
收了人家的錢,就不能不辦事對不?再說,自己領班也都默許了,真要不做,那可就不好了。
他們兩人對視一眼,擔架子放下,擡了那被褥放進薄棺裏,那力道,對比其他人來說,确實算是輕拿輕放了。
他們蓋上薄棺,親自上了騾車,趕着騾車就往外走。
路有點遠,這兩個粗使太監閑着沒事,就說起話來了。
兩人東聊西聊地說了一堆,忽然其中一人有些奇怪,他看了看後面的薄棺,問另一個人:“你有沒有覺得,這擔架子,比起以往的......有些輕了?”
另一人正漫不經心地趕着騾子,心中另想着事兒,見同伴說起這事,就随随便便地答道:“沒有啊。你想多了吧。”
那人見同伴這樣說,再一想,也是,怎麽可能。
他搖搖頭,這事就放下了。
一整天忙忙碌碌,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天幕降下,這偏殿就沒人了。
也是,今天這裏死了這麽多人,誰膽子那麽大,願意到這邊來。
而就在這死寂的殿宇中,一道人影倏忽閃過,沒入黑暗中,再也尋不到絲毫蹤跡。
又五六天過後,沈瀾在一處書館裏出來,随意轉眼,忽而定住。
他唇角弧度越漸加深,笑意自心頭上湧,眉眼彎彎。
他擡腳便往邊上一處喝茶的攤子走去,在一個座位上落座。
他看着對面坐着的那個落魄少年,緩緩道:“我與兄臺一見如故,不知兄臺可否随我歸家?”
那落魄的少年一身書生裝扮,聞言微微擡眼看着沈瀾,眼中笑意真切柔和:“自然。”
你的身旁,永遠都是我的歸處。
作者有話要說: 嗯,今日中秋,祝各位中秋快樂,阖家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