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嬌氣
嬌氣
聽到她的話,盛馳神色未變,一臉從容,整個人背着靠在櫥櫃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頭小幅度傾斜了一點,懶洋洋地看着虞栀。
他的背後是窗戶,樹林的綠成了天然的幕布,明亮的燈光照得他優越的五官更加清晰。
“對,煮多了。”
雖然說着煮多了,但是盛馳的表情卻沒有一點這個意思。
虞栀早就料到了這個回答,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又低頭吃了口面,一邊又悄悄地想他不會就要一直在這兒看她吃面吧,餘光裏就瞥見了他即将要踏出廚房的背影。
熱湯暖胃的一瞬間,她終于想起了自己剛剛就想問盛馳的問題。
“等等,盛馳,我的花盆呢?”
“盆?”他腳步一滞,回頭答虞栀道,“哦我拿去了後面的花房了,我看門口寫了花房兩個字,就都拿進去擺起來了。”
“客廳也是你幹的?”
盛馳語氣閑散,帶着淡淡的笑意。
“那我總不能白住在這裏光蹭吃蹭喝吧。”
虞栀點了點頭,肯定了他這樣的思想覺悟,然後又快速吸溜了兩口面,喝了一大口湯,站了起來:“白住當然是不能白住的,我還有活安排給你。”
“對了你昨天晚上不是說想學種花麽?我順便也教教你,省得你在幹活的時候一個不經意把花給弄死了。”
中雨下了不知道多久,不知不覺變小了,滴滴答答地下着,就是不斷,比起春雨似乎都還要多了一份纏綿。
花房內亮起了燈光。
“這是用來補光的,”虞栀指了指他們頭頂上不同角度的大射燈和架子上安裝好的燈條,“臨南市每年幾乎每年都有幾天來臺風的日子,加上持續好久的梅雨季,這些植物很容易缺光,特別是那些本來就不怕曬喜陽的植物,所以才會需要人工補光。”
“溫室大棚和照不到陽光的陽臺也會用這個方法。”
她說着調了調幾個小燈的角度,接着說:“這種燈可以模拟太陽光不同時間段色溫變化,早中傍晚都是不一樣的顏色,通過模拟太陽光的色溫變化使植物吸收不同波長的光照,從而達到生長目的。”
虞栀講話的時候,盛馳一直在旁邊安靜地聽着,視線不由自主地從那些燈轉移到了一臉認真的虞栀身上。
他看見了她亮亮的眸子,嘴角藏不住的笑意,裏面是滿是喜歡和興致。
她應該很喜歡這些植物。
喜歡得和芭蕾舞一樣。
虞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講了太多,看了盛馳一眼。
還聽得挺認真。
沒白講。
盛馳在這突然的靜中才晃過了神,看着她把手中的小盆放回架子上。
“正式幹活了哦。”
于是他們二人離開了花房,走到了院子外的一處空地。
空地上面的頂已經展開了,雨水在板檐聚集,連成一排跳了下來,下面大大小小的空花盆接住了它們。
“幫我把那邊一堆肥料都拿過來,”虞栀單手叉腰,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鐵鍬,“對,先給我那個。”
盛馳看着她接過了他給過去的一袋一袋東西,然後分別量了量就把它們倒在地上都混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那些是什麽,只知道是褐色黃色黑色的土,還有一些白色的碎石頭,一團一團棕色的看起來像是植物纖維什麽的。
虞栀把那些土混合完畢後,整個手套已經全髒了,隐隐有點……大自然……的獨特味道。
“你來攪拌。”她剛說完就看見盛馳戴着手套,将雙手擡起隔空舉于胸前,一臉嚴肅凜然。
虞栀沒忍住,輕輕地笑了:“盛馳,你是幫忙配土攪拌,不是要去手術了,把手放下。”
經她這麽一提醒,盛馳也發現了自己下意識舉起雙手于胸的動作,嘴角失笑,接過鐵鍬。
“那羊糞呢?怎麽不放”
虞栀自己不知道從哪裏拉來了一個小板凳,坐着回他:“羊糞不能直接放的,要發酵腐熟後才能用,不然燒根燒苗到時候都死翹翹了。”
攪拌真不是個多輕松的活,不過虞栀一講到這些東西話就變多了。
盛馳背對着她繼續低頭攪拌,嘴角微微上揚。
“嘶啦嘶啦——”
他聽見虞栀的腳步踏踏踏進房間又踏踏踏小跑出來,好像是拿了一個什麽東西,等他轉頭一看,就看到虞栀一直調弄着手裏的深綠色收音機。
他沒想到她還有這種老古董。
收音機長長的天線被拔出,盛馳覺得這東西對他有敵意。
“第十二號臺風……原預計其路徑将避開我國海域。今日最新氣象數據顯示,目前臺風中心正連續……移動,已于……登陸,受其影響……有六到七級……強風……大雨……”
這收音機估計有些年頭了,電流聲嘶嘶,傳出的聲音也斷斷續續,虞栀拍了拍它的腦袋,才讓它一點一點播出了點東西。
“幸好臨南市在最西邊,旁邊還有幾個市隔着。你昨天出門前肯定沒有看天氣預報吧,不然臺風天像你這樣不看天氣預報就上山的行為真的太危險了。我估計臺風在臨南還有差不多一兩天就走了,往年也都差不多都是這樣。”
“你什麽時候走?”
虞栀的表情很坦蕩,口吻也是淡淡的,好像真的只是随便問問。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上山,為什麽好像沒有工作很閑的樣子的原因。
她只問他什麽時候走。
盛馳沒有回應,慢慢地,細細地,搓着自己手套上的土。虞栀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站起身來,接過了盛馳手裏的鐵鍬,改換了更小一點的鏟子。
“現在你要負責把那幾個花盆鋪上我剛配好的土,然後再把苗栽進去,”她捧起手中的陶土盆,“名師一對一,別一不小心把我的花弄……”
“天晴了就走。”
不知道什麽原因,盛馳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沉,也有點啞。
虞栀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的話打斷,剛好對上了盛馳的眼睛。
表情冷淡,骨相鋒利,可是眼睛最能洩露心情,掩蓋不住。
不想走。
我不走。
不走。
他的傲氣在這麽多年裏早就被打碎成渣,他努力地一點一點拼回來,但現在還是會在這個人面前原形畢露。
從小到大盛馳都是最優秀的學生,成績好,長得好,性格雖然有點不好接近但只要熟了也挺好相處。
可是意外告訴他這些都沒用,社會又告訴他得學會忍受。
忍受不平,忍受不公。
虞栀感覺自己的心髒加速了,一股酸澀湧上來,擰得她難受。
再看下去,她就真的忍不住了。
忍不住想喜歡他,想關心他,忍不住想那一支永遠跳不了的芭蕾舞。
這是同情,是可憐,不是喜歡。
對——
對對——
虞栀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又好像是一條終于碰到水的瀕死的魚。
“我不是趕客的意思,”她扯了扯嘴角,“畢竟我們以前還是同桌。”
盛馳的神色已經變得平靜,蹲下來弓着腰,又擡起頭看向虞栀,手裏舉起了小鏟子。
“虞老師,我們快點上課吧。”
剛才有些低沉的氣氛被這一句“虞老師”徹底消融。
“好的,盛同學。”
虞栀已經把土鏟進了陶土盆裏,盛馳看了一眼也跟着學。
“你昨天為什麽到這山上來啊?”她問得很随意。
盛馳答得也很随意:“被停職了。”
虞栀聽見,略微有些吃驚,手上動作沒停,在盆土裏挖了一個小坑,恰好能夠放花苗。
“呃……方便問原因嗎?”說實話她對原因沒有任何興趣,也沒有什麽好奇心,但是從昨天她見到盛馳的第一眼,她就能看出來,他的情緒不太好,甚至是爛透了。
說出來就好了。
當時盛馳是這樣跟她說的。
“別哭了,別不說話,你就把我當成地上的一粒沙,說出來就好了,”少年表情冷冰冰的,一看就知道不常安慰人,但他的語氣又很溫柔,蹲了下來,看向了這個蹲着蜷縮在街邊角落的女孩。
“我……嗝……不能……嗝……繼續學跳舞了,他們要……嗝……離婚……嗝……我要被他們……嗝……扔下了……”
她抽泣得連連打嗝,簡直涕淚俱下。
虞栀不想再回憶她曾經的丢人樣子,想了想那句話,粗劣地模仿了一下句式。
“我現在是一棵草,聽不懂人話,你想講什麽都講吧。”
盛馳學着她把月季花苗栽進土裏,又加了一點土覆蓋在細苗周邊。
聽到這句話,他明顯挑了一下眉,回答的話卻牛頭不對馬嘴。
“你昨天晚上賞的花是栀子花麽,我也想養栀子花。”
虞栀的視線不知不覺轉移到了盛馳鏟土栽月季繃起的小臂肌肉上,她擡眼,語氣很淡,慢慢地對着他說:“栀子花很嬌氣的,一點也不好養。月季和玫瑰都是薔薇科的,它們的花都更漂亮。月季最适合新手了,而且一年四季都開花,明豔動人,熱情大方。”
“栀子花只開兩三個月,喜陽但是受不了暴曬,耐蔭但是一直在蔭裏也開不出花,喜肥但是又不能一次性施太多肥,喜水但是根不能積水,你得時不時看看它,給它澆水,為它驅蟲,葉片噴水得更勤,不然會發黃還會掉花苞。”
“就算這樣,它一年也有可能開不出幾朵花,大片大片的綠葉都遮住了那些花。這麽嬌氣的花你還要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