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電話
電話
盛馳看向她手指的終點,是一個突出的把手。
那東西在貼牆的一側,虞栀站了起來讓他進去。
石階砌得有點小,兩個成年人坐在上面,周圍空間都有些狹小了,盛馳努力地縮了一下自己的右肩。
“風箱,就是鼓風機,”虞栀把用打火機點燃了幹草堆,“我放進去了你就拉動這個。”
“好。”
盛馳這下非常自信,這東西和手術室裏的一些骨//科醫療器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都是反複做機械運動。
“3——2——1——”虞栀看着成功生出的火焰,呼出了一口氣,嘴角揚着笑容,“成功了。”
跳躍的火光打在她臉上,盛馳懶洋洋地靠在牆上,看着虞栀的臉,看着她的眉眼。
狹小的空間被熱氣包圍。
他的右肩靠着她的左肩。
心跳沒由來地加速,也許是因為太熱了,熱得他耳朵被燙紅了一片。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聰明,也很漂亮。
虞栀沒有變,甚至更好了。
盛馳眸子微動,剛想出聲,就見她站了起來。
“火都燒起來了,水也沒放?”
他一下晃過了神,扶了扶額。
待會兒再說。
-
盛馳端詳着放在桌子上的面,面色柔和。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個竈臺煮出來的面,也算是第一次和虞栀一起完成的面。
周爺爺似乎是為了等他們弄完,并沒有先吃,看着他們兩個從廚房出來,彎起眼嘿嘿地笑了一下。
“來來來吃飯。”
盛馳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向周爺爺解釋道:“抱歉啊爺爺,因為我之前在虞栀那裏用的都是電磁爐,麻煩了。”
周爺爺并不意外,看着他手臂上因為剛剛拉風箱出的細汗,笑着說。
“年輕就是好,胳膊這麽有勁。”
盛馳剛吃了一口面,随意地答了一句。
“工作需要。”
“話說平時虞栀來我這兒想煮什麽都是自己拉風箱的……”周爺爺嘴裏還含着飯,自己埋頭嘀嘀咕咕,虞姝可能是被飯嗆到了,還咳了兩聲。
盛馳沒太聽清他在說什麽,他剛想問爺爺能不能說得再大聲一點,一陣手機鈴聲就傳來了悅耳的聲音。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滴——”周爺爺眯着眼把手機拿遠了,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號碼,按下了接聽鍵。
手機聲音是揚聲器公放的,桌上的三人都能聽見。
“老周啊——”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個中年男性,語氣有點急,“你昨天在山上有沒有見到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夥,穿着黑色沖鋒衣,還背了一個登山包,他昨天爬山現在他朋友都找不到人,現在快急瘋了。”
“我……?”
盛馳指着自己,基本确定了電話裏的中年男性要找的是自己,眼神示意周爺爺,接過了電話。
“您好,我應該就是您要找的那位。”
電話裏的聲音突然變得激動,接着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程栩的聲音傳來。
“盛馳是你嗎?你沒事吧——”
聲音有些疲憊,也透着激動。
“我現在沒事,昨天剛好被人救了。”盛馳的眼神望向虞栀,“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打了電話,手機都打不出去。”
程栩的語氣終于聽下來冷靜了一點:“我也是,現在這通才打了出去。”
“明天……明天估計臺風就過了,我早上就去接你下來。”他聽起來很愧疚。
盛馳沉默了幾瞬,眼睛依舊望着虞栀,最後說了句“好”。
電話挂了,他又坐了下來吃起了面。
也許是心裏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盛馳突然覺得自己嘴裏的面有點淡,沒滋沒味的。
程栩很擔心他,他卻并沒有那麽想走。
混蛋。
吃完面後他們又在周爺爺家待了會兒就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小雨還在下,路上都是泥濘,盛馳的腳底鞋邊早就都沾滿的濕泥土。
他撐着傘,聽見雨滴打在上面的聲音。
樹林裏很安靜,但盛馳知道,這裏存在着很多生命。
“所以你平常下山就是給周爺爺采購物資麽?”盛馳看着虞栀的背影,她剛跳過一片小雨窪,腳步輕巧,只有很仔細地看,才會發現她的右腳有點跛,只在雨窪的表面蕩起了一點漣漪。
他大步一跨跨過了小雨窪,聽見了她的聲音。
“差不多,但不止,還要去買一點藥和肥之類的,”虞栀撐着傘轉過身來等他,那雙眼睛很亮也很有靈氣,唇泛着淡淡的粉,“快點跟上來——”
明天等到他下了山,就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醫院的調查結果還沒出來。
再過幾周是父親的忌日。
盛馳突地覺得自己的心在不斷下墜。
沉。
好沉。
靈魂卻要飛了起來。
年少哭泣的少女擁有了自由,驕傲的少年卻失去了自由。
他擡眼,唇線抿直,繼續跟上了虞栀的腳步。
“哎——你看——這個月季長勢不錯——”虞栀彎下了身,嗅了一下,走到客廳收了傘,放在一旁,看向了仍然撐着傘站在院子裏的盛馳。
他一路上表情都不算好,她能看出來。
盛馳年少的時候雖然表情冷冷的,但虞栀知道他有多驕傲,甚至是桀骜。現在雖然不再那麽冷了,渾身懶洋洋的,閑散又淡,但是虞栀卻覺得他輕飄飄的。
對,輕飄飄。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怎麽想的嗎?”虞栀望着雨中的盛馳,出了聲。
見他擡起了頭,她又繼續說了下去:“我當時在想,我的天哪,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會裝的人——”
“我的演講不需要模版——”虞栀清了清嗓子,模仿盛馳年少的樣子。
盛馳終于笑了。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怎麽想的嗎?”
“願聞其詳。”
“演講光用模版,應該是個認真學習,但是很無趣的女生。”
盛馳眉眼間的積郁終于散了,他看着虞栀,沒有提另一件事。
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其實是“我們班那個漂亮的小天鵝”,剛剛講的只能算是第二印象。
虞栀撇撇嘴,笑着說:“果然是strong。”
“嗯,太strong了。”
他笑着附和,一直看着虞栀,想要用眼睛把這幅場景雕刻在腦海裏似的。
“走——鍛煉身體去——”
“一,起勢——”
聽着碟片在電視上放映出的畫面,盛馳終于知道了虞栀說的“鍛煉”是練太極拳。
畫面上明晃晃的黃色飄動大字寫着“老年版”。
“注意呼吸,呼——吸——靜下心來。”
他認認真真跟着做,一套下來,內心竟真的平靜不少,身體也更舒服了。
打完了拳,他又看見虞栀跑到了院子裏拿着個本子正在寫寫畫畫着什麽。
“你在做什麽?”盛馳有些疑惑,他看不懂上面的有些符號和圖案。
虞栀繼續寫着,邊回答他:“我以前除了芭蕾不知道我還喜歡什麽,後來遇到了周爺爺,遇到了植物,所以本科讀了生物,但是母親希望我能去家附近的中學任教,當生物老師。”
“我沒有聽她的話,去考了植物學的研究生。”
這還是虞栀第一次在盛馳面前談起芭蕾。
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更多的是對眼前植物的專注。
“進到研究所裏的都是同輩中很厲害的人了,他們或多或少對植物都有興趣。三年過去,他們還是要為未來的去路抉擇。”
“研究的過程并不輕松,面對的事情也不止是植物,我靠着對植物的熱愛強撐三年,所以畢業了沒有打算再研究下去了。”
“我就自己做我喜歡的事。”
幾句話盛馳就大致勾勒出了她過去的幾年。
抛下了舞鞋,她的人生沒有一刻被荒廢。
“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虞栀的手指了指她剛剛一直做筆記的花苞。
盛馳低頭思考了幾秒,還是不太知道:“沒見過。”
“是昙花,它今晚就會開花。”
虞栀說完突然站起來,側身用力甩了甩筆,原來是沒墨了,就要去房間裏拿。
盛馳先她一步動,已經走到了房間門口問她筆放在哪。
虞栀就不和他搶了,說出了一個具體位置,他聞言就快步在房間裏找了起來。
櫃子……床頭櫃第一層的櫃子。
盛馳很快就找到了,大步就要出去,褲腳卻意外被床頭櫃另一層勾着。
也許是因為他動作太快,櫃子裏頭的東西發出了聲響。
是塑料罐子和片劑相撞的聲音。
這聲音他在醫院天天聽,不可能認錯。
是保健品吧。
他繼續走,但勾子勾得實在有些太緊了。
拉力過大讓他很難不注意。
他動作有些急,走近了被褲腳勾出一條寬縫的最後一層櫃子,把自己的褲腳從上面弄下來。
寬縫一直開着,也沒有上鎖。
盛馳生出了一點隐秘的心思,但還是撇過了眼。
可惜身體比大腦更快,他的左手不自覺地打開了櫃子。
櫃子只有最靠近裏面的一側才躺着東西,盛馳看到那些瓶瓶罐罐的時候心就冷了半截,遏制不住腦子裏的猜測。
阿米替林、氟西汀、舍曲林、阿普唑侖。
他拿罐子的手變得越來越匆忙,甚至帶上了點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