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複診
複診
許意寧拍了拍虞栀的肩頭:“可算是回來了。”
她還帶着淡淡的喘息聲,看起來剛剛做了什麽比較激烈的事情。
虞栀腦海裏浮想聯翩,湊近了許意寧,講得盡可能地小聲。
“……弟弟?在這兒?”
盛馳又喝了一口酒,看上去一點也不關心虞栀和許意寧交談的內容,但身體卻誠實地側過了身。
許意寧往後撩了一下劉海,有些疲憊,反倒走近了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盛馳。
“這位……”她的表情很平淡,不像是有什麽故意窺探的欲望,轉向了虞栀,“我看你好像認識他,能介紹一下嗎”
虞栀腦子短路了一瞬,幸好許意寧應該是又想到了什麽,補了一句。
“我想幫人約一下他的妹妹,好像是叫,盛——書——媗——?”
她在努力地回想這個名字,最後用手無奈地揉搓了雙眼,攤開了講。
“那個弟弟和他妹前男友是一個樂隊的,照片也是他發的,他想說句對不起。”
盛馳這邊吐出了一口氣,那邊虞栀眉眼的凝色也緩和了不少。
許意寧注意到了兩人幾乎同時的動作,暗暗明白了什麽,嘴角有點想發笑,淡淡地搖了搖頭。
就差現場“啧”出聲了。
“記得花店幫我看好哈。”許意寧從盛馳那成功地拿到了盛書媗的聯系方式後就甩一甩手走了,座位上就只剩下了虞栀和盛馳。
“我之前在山上種的月季怎麽樣了?”
盛馳先開了口。
涉及到專業領域的知識,虞栀正了色,認真地回答道:“已經發芽了,土培得很茁壯,估計再過一個月就能開花了。”
說完還不忘給他結論。
“我說吧,月季很好養的,新手比較好上手。”
盛馳卻搖了搖頭:“是因為是虞老師種的,才養得好,我也就把做了點把苗栽到土裏的工作而已,沒出多少力。”
虞老師。
虞栀挑了挑眉,哼笑了出聲。
“你還挺愛給人稱謂,一會兒老師一會兒老板,我也就是種個花釀個酒,沒那麽厲害。”
“我覺得挺厲害的。”盛馳不以為意。
虞栀打趣回了他:“盛醫生才厲害。”
盛馳嘴角砸吧出了點苦笑,擡眼瞧見了她舉起手機接起了電話。
“有事兒啊,先走了。”
“嗯,好。”
盛馳注視着虞栀離去的背影,一刻也沒有移神,直至他的視野盡頭,微歪了頭又抿了一口潋滟着些許春意的酒。
酸裏帶了點甜。
-
和房東談好了租的房子,虞栀伸了個懶腰,眯了眯眼。
今天太陽不算烈,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淺淺地灑在她的肩頭,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汽車尾氣雜着灰塵。
鼻頭酸酸癢癢的,她在山上待了幾周,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鼻炎了。
虞栀确實忘了這一茬,就算自認倒黴了。
她趕忙買了個口罩帶上,準備出發下一個行程。
消毒水的味道最先沖入她的鼻腔,即便隔着口罩,這股刺鼻的味道也讓人無法忽略,真真實實地提醒着虞栀她現在來到了醫院的事實。
臨市第一醫院,精神科。
醫院還是那個醫院,不過她的心态已經大不同了,雖然手還是下意識地握成了拳頭。
她曾經最讨厭的地方現在沒了什麽感覺,在腦子走神的一瞬,她毫無預兆地想到了盛馳。
他……好像就是在這種環境裏上班。
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走廊上倒是出乎意料得安靜,程栩剛補完之前一位患者的病歷,抽空出來正要上個廁所。
轉角一抹熟悉的人影擦肩而過,他慢了半拍才後知後覺地停下腳步。
……是那個姑娘。
雖然戴了口罩,但眼尖的他還是認出來了。
沒想到在這兒能見到她。
要不要和盛馳說一聲?
程栩微微皺了眉,最後嘆了一口氣,下一秒好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擡眼有了一個想法。
對了,他想給這位救人英雄的錦旗還沒準備起來。
程栩絲滑地打開購物軟件開始搜索起來。
這邊的虞栀坐在位置上,雙手平和地安放在大腿上,語氣安定,望向對面:“醫生,您覺得我完全恢複了嗎?”
她咽下了一口口水。
“我已經停藥了一段時間了,我覺得我應該已經好了。”
對面的主治醫生看起來很有資歷,語氣溫和,眼神帶着理解和了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嗯……先告訴我,你最近情況怎麽樣?有沒有再遇到過像之前一樣觸發你情緒的人或者事件?”
虞栀的聲音很穩,冷而平靜:“失眠頭痛心悸的症狀已經好了很多了,至于觸發的人或事……”
“這段時間暫時沒有,”她又挽起一個得體的微笑,“醫生我來複診還想問問……”
醫生打斷了她的提問,表情中帶上了一點嚴肅。
“虞女士,遠離那些能觸發你恐慌的人或者事情,這個方法确實很有用,但是你得先知道。
你這不是好了,只是學會了逃避。”
虞栀徒勞地張了張口,看起來想要為自己再辯駁什麽,但最後還是沒出聲,挺直的背有些塌了下去,語氣中帶上了一點自嘲。
“醫生,你說得對,我只是在逃避。”
逃避恐慌發作的一切可能觸發點,逃避一陣陣的心悸和無力,逃避一個人被淹沒在無盡黑暗與孤獨中的那些感受。
“你已經進步了,”虞栀的主治醫師對她的情況并不陌生,“至少你願意對我說實話了,你肯承認自己是在逃避了。”
醫生擡了擡眼鏡,多看了對面的女人兩眼。
這個姑娘的心理防線很高,每次來都是一個人匆匆開完藥就走,也不在乎什麽治标不治本的問題。
現在倒多了幾分人氣兒。
談話逐漸深入,虞栀說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和醫生再多聊了聊。
臨走之前,她又問了自己之前就準備好的問題。
“醫生,我總是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情怎麽辦?而且我能清楚地記得那段記憶,不過就只是斷了幾幀片段的畫面。”
醫生笑了笑,若有所思:“或許你可以找找和當時記憶相關的一些人或事,說不定你能想起來。”
比起生理原因,眼前的姑娘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原因。
不管是恐慌還是遺忘,她應該一直都有自己沒過去的坎。
收到回答的虞栀朝醫生點了點頭,離開了醫院。
醫院的空調打得有些低,她剛剛在裏面的時候被冷到了,現在驟然離去,接觸到外面的空氣,虞栀的身上很快熱了起來,冒了幾點細汗。
不遠處的公交車站上,有幾個高中生在站着等車,眼下是一圈淺淺的烏黑,一臉疲憊。
虞栀打開日歷,發現今天已經是周日了。
上個月已經高考完了,這幾個高中生應該都是高二升高三的,今天是周日,下午要返校,八成昨天晚上都熬了個大夜。
手機永遠是這個時候最好玩了。
虞栀以前還不知道為什麽大人們都說這個年紀的人最生機蓬勃,明明她每天困得要死,也累得要死,現在等她到了大人的年紀,才發現這句話是真的。
蓬勃的不是生機,而是對未來一切未知事物最質樸的探索欲和勇氣。
不是像氣泡水一樣清新冰涼的青春,而是即使被數不盡的試卷一圈一圈包圍,也永遠不失去勇氣的青春。
……找找和當時記憶相關的一些人或事?
虞栀突然想出了一個好點子。
_
“什麽?你答應參加了?”電話那頭是虞栀高中的好友,現在在做一個自媒體賬號,不久前剛詢問過她自己開的新專題——采訪那些曾經的高中同學都怎麽樣了。
當時她剛接到李同學的陌生電話,第一個反應就是回絕,畢竟她一混得不好,二混得不好,人家團隊也沒有勉強她。
于是關于虞栀的采訪就這麽失敗告終。
不過這個專題視頻還在做,流量也很不錯,引起了不少人懷念青春。
幸虧禾中高三(6)班的同學玩得都不錯,雖然一定有不熟的,但真也沒幾個鬧僵的。
最突出成就包括但不僅限于——
體測全年級第一,運動會全年級倒一。
學校後面小樹林偷偷點外賣全班一半人被教導主任一鍋端。
元旦晚會表演節目全班掉鏈子。
“虞栀,你怎麽會突然想要——”李詩意生出了幾分八卦的心思,她本人又是個自來熟的開朗性格,直接就問了,“不會是……盛……”
“我一時沖動,說不定一個小時後就後悔了。”虞栀忽略了她的八卦,語氣聽起來沒有多少感情,“還有,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
“我最近想一直跟着你這個企劃。”
“成交。”
約好了時間地點,她準備和李詩意見個面。
不過今天的時間有點緊,她把這事兒延後了很多。
步伐穿過“past river”,虞栀看見酒吧外亮起的霓虹燈光這才意識到,現在才是舊河最熱鬧的時間點。
同樣熱熱鬧鬧的長街向遠方延伸,好像沒有盡頭。咖啡館,餐廳,書店各自分布,下了班的人們開始了他們的夜生活。
虞栀終于有了幾分餓意,打算買點東西填飽肚子,卻在一家咖啡館的落地窗前看見了盛書媗。
她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哭紅了眼。
桌子上是堆成小山的餐巾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