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桃花扇(14)
桃花扇(14)
果然, 這些人只要抓住我,就一定會嚴刑拷打問出柴油放在哪。
他們控制住我和油,戲園就不能正常燒起來了, 那幫該死的侵略者就會酒酣宴足, 聽罷戲之後離開!
這無力的一幕, 早在之前的循環中不知重複過多少次。
下一秒, 小六又被拎着脖子提了起來,像是被捏住後頸皮的貓。
“……在地窖, 我帶你們去。”
他果斷投敵,笑話,反正放火都已經被阻止過無數次了, 多這一次又怎麽樣。
要是被這個厲害的鬼吃了, 就是徹底死掉,無法重新開始了。
所以這個鬼到底是怎麽到于老板的場子裏來的啊, 于老板,救命啊!
有骨氣, 但不多。
應逐星點點頭,指節抵在唇邊思索,果然這裏還有他們沒有發現過的地方嗎?
發現無法逃脫之後, 小六為了防止惹怒身旁這只強大的厲鬼,只能乖乖地領着幾人來到地窖, 掀開蓋子,從中搬出他一會要用的柴油。
憋屈!太憋屈了!
作為一只小鬼,他可以被人打敗被人阻止, 第一次被人拎着找到大本營!
餘籽清點了一下油桶的數量, 說:“這些油足夠了,我覺得小六當時沒來得及用這麽多。”
小六心裏想着:可不是嗎, 我們又得跟侵略者虛與委蛇,又得去伺候他們,又得偷偷潑油不被發現,你以為這活好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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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欣然挽起袖子,有些激動,躍躍欲試:“來吧,咱們趁着月黑風高,潑油縱火!”
方明說:“現在是正中午。”
謝欣然:“……哎呀你別管。”
當然最終的行動也沒有像謝欣然想象中一樣豪邁,幾人将隐蔽處堆好的木柴拆得松散,搭成易于燃燒,便于氧氣流通的塔形,柴油細細淋在看樓和戲園的所有木制架構上。
被拎着一路的小六:“???”
是我的眼睛出了什麽問題嗎?
這幫參與者在搞什麽,他們是不是理解錯了什麽,他們要幫我火燒戲園?
世界有些玄幻,小六有些懵,他甚至有些想出聲提醒,阻止于老板徹底蘇醒的辦法就是保護戲園不被燒掉。
靠,差點投敵了。
人類真狡詐。
戲園子雖說不大,但全部潑完一遍油,釘死除了正門的所有門窗,還是費了不少時間,此時夕陽已經昏黃,戲園的大門卻突然被撞開。
披着土黃色軍裝的侵略者魚貫而入,神情嚣張,大搖大擺,走進戲園落座。
軍銜高級一點的,則是登上了看樓,找了個舒适的座位和最佳的觀看角度。
侵略者長官大手一揮,示意戲班可以開始表演了。
于非憐安靜端坐在後臺,面上妝容依舊濃烈精致,神情卻淡然冷漠。
聽到熟悉的鑼鼓聲響起,他的神色突然變得婉轉而多情,幾乎是一秒入了戲。
裙裾翩跹,掩面來到臺前。
今日奉上的,是一曲《桃花扇·哀江南》
一張口,就是驚豔四座的唱腔。
于非憐驚豔的表演,直接跨越語言,将戲園內外一切聲音遮掩,仿佛天地間只剩下着方寸之間的小世界,所有燈光都理應照應在他身上。
“問秦淮舊日窗寮——”
“破紙迎風——”
“壞檻當潮——”
“目斷——魂消!”[6]
昆腔曼妙。
你們的生命開始倒計時。
于非憐在心裏冷笑。
粉墨衣裝仿佛将整個人割裂開來,像是戴着精致的面具,面具之上是一如既往的深情演唱,面具之下是從未入過戲讀過情的薄涼。
鼓點急促起來,唱腔也逐漸凄怨悲憤,此刻李香君的扮演者于非憐,揚起一直攥在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展開,扇面上映畫着斑斑點點的桃花,色澤鮮紅,恍若咳了血,滴在紙扇間,形成一幅絕美的畫。
小六說,這是點火的信號。
應逐星平靜地站在陰影裏,身後是有些緊張的三人,顧盼正護在他們身邊,手上拎着小六。
“哧!”
應逐星纖長的手指抵住火柴的一端,劃過砂紙,火苗在指尖明明滅滅。
他松手,燃燒火柴落進幹草。
“乎乎——”
遇到幹燥的燃燒物,火焰幾乎是一瞬間竄了上來,沿着早已潑好油的木欄杆,一路迅速蔓延,劈裏啪啦,在幾人面前炸開一陣熾烈的天光。
應逐星笑着,提起手邊的一桶油,向着火焰揚去!
被激起的火舌順着油的軌跡在空中燃起一道弧線,火勢驟然擴大,得到油的加持,到處發了瘋似的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一切建築,翻飛的火舌幾乎要舔舐到應逐星的眉梢和發絲。
火勢與悄然之間蔓延,待到肆意喝酒,沉迷于音樂之間的侵略者回過神,火焰的态勢早已一發不可收拾。
披着黃綠色軍服的豺狼虎豹,一陣陣哀嚎,他們慌不擇路逃跑,卻發現戲園的門窗早已被死死封住。
他們絕望地錘着門,門扇铮铮作響。接着卻被灼傷,慘叫着遠離。
濃煙滾滾。
火苗席卷而來,無處可逃,無處可躲,這座戲園,就是整個戲班為他們精心準備的墳墓,是他們的葬身之所。
東西兩方向的木制戲樓已經有不少開始坍塌。
明媚而鮮豔的火焰倒映在應逐星澄澈的瞳孔中,精妙絕倫,像是包裹着火焰的琥珀。
青年的瘋狂堂而皇之地綻放在熊熊烈火之間。
*
燃燒的熱浪滾滾襲來,于非憐感到自己周身被熾熱的空氣包圍。
用朱砂畫的赤色下眼睑在高溫下融化,像是面上流了血淚。
火燒到臺上了,凜凜的火苗攀上撲閃的裙擺,起舞的水袖,順着衣衫蔓延至皮膚。
如今他成了鬼,這火燒不爛他,燒不死他。但那份火燒火燎般的疼痛依舊啃食着于非憐大腦皮層的神經。
這是他每個循環必經的痛苦。
這火燒過無數次了,這痛感也早該麻木了,但第一次葬身火場時的記憶卻依舊深刻印在腦海裏。
該疼嗎?
但火不能停,燃盡了,就拿我的血做燃料吧。
最後的最後,火焰就是我的血。
火勢愈演愈烈,顧盼張開了一點領域,将四人兩鬼包含進來,免受烈焰的灼燒。
應逐星目光悠遠地望着戲臺,一道驚鴻般的身影正在臺上起舞,似乎是被吸引了,應逐星向着戲臺的方向邁出一步,似乎是要走向火焰中。
方明注意到,急急忙忙拽住應逐星的衣袖。
應逐星回頭,神色清明,但又似有所感,不是被鬼怪迷惑的樣子。
他輕輕向着方明搖了搖頭,伸手撥開顧盼的手,轉身向火海走去。
那背影,像是撲火的蛾。
方明愣怔了一下,就随他去了。
謝欣然看着應逐星無異于自殺的行為,焦急看向顧盼,顧盼說:“無妨,且随他去吧。”
應逐星的眼神清明,沒有被厲鬼蠱惑。那他救又是自己去瘋了,為了不知是什麽的所謂情懷。
在昨天應逐星說服其他三人之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顧盼曾問過應逐星:“你是怎麽确定,那厲鬼蘇醒的原因的?”
這個很難确定,每個厲鬼形成的緣故雖然大同小異,但卻全都相去甚遠,就連顧盼也不知道這只厲鬼的怨氣,是如何産生的。
于是應逐星又到了經典的無辜環節:“我也不知道,猜的~”
顧盼:“……”
我就知道。
“就和黃沙枯骨一樣,那字跡是不是我父皇寫的,你也完全不知道,但就是敢忽悠……說實話,你在這方面真的是有天分。”
什麽說瞎話不眨眼的本領。
應逐星狡黠地眨眨眼:“是的呀,謝謝誇獎。”
周圍是四散潰逃的日本兵,應逐星逆着人流和火焰,縱身走入火場,在噼裏啪啦燃燒着的木制桌椅中,挑了處完好的,視野開闊的地方。
坐下聽戲。
*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
“眼看……他樓塌了!”
随着唱腔的一句“樓塌了”,東西兩側高聳的戲樓燒斷了承重的木制結構,驟然崩塌了。
好像山河燃起的硝煙烽火啊……這國,你還好嗎?
這亂世怎麽能偏安一隅,就算我一遍一遍唱穿了陳舊的戲詞,又能如何呢?如此犧牲,倒也快意。
于非憐透過赤紅的火焰,以及高溫到扭曲的空氣,冷眼看着臺下侵略者士兵作鳥獸散,四潰奔逃。
空蕩的看座仿佛坐滿了師祖和仙人的英靈,戲曲一旦開腔,就必須要唱完,無論臺下有沒有人。
但,為什麽滿目鮮紅的火焰中,居然還端坐着一個人影?
臺上,于非憐竟也明顯地愣怔了一下。
在多次重複到一模一樣的終幕之中,于非憐第一次感到了不同,他也第一次擡手,做了個多餘的動作——将火焰隔絕在那人的周身。
應逐星的皮膚上隔上了一層瑩瑩的光,火焰退避三舍。
隔着熊熊烈火,兩道視線隔空交織,情感的共鳴劇烈震顫。
還好,這麽多次的輪回中,第一次有了聽衆,完整地聽完了整曲。
他會感受到我的哀樂嗎?
“謅一套哀江......”
聲音一瞬間被掐斷了,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氣音。
是燒到聲帶了。
于非憐這樣想着,這種痛感,好像小時候師父逼着我們吊嗓子,在清晨熹微的光線裏,一遍一遍練習。
那時的戲園子裏,晨霧的薄光透過梨花樹梢,屬于清冽的早晨的味道,好聞極了。
于非憐還記得他那時,和同門師兄弟,大概只七八歲的樣子,咿咿呀呀唱着。
每日唱完後,嗓子像是火燒火燎一般疼痛,但現在被真正的火一燒,好像比記憶裏的痛多了。
唱不出來聲音了,但不能停。
又燒壞了眼睛,于非憐的視線一片漆黑,連坐在臺前聽戲的那道身影也看不清了。
……南,放悲聲唱到老……
于非憐無聲張口,唱罷最後一句臺詞。
至少也曾铿锵唱過興亡。
火海吞噬了一切,手中再也無力攥住桃花扇,扇子于指尖滑落,還未掉落在地,就瞬間燒得灰飛煙滅。
……
【已完成B級副本:桃花扇】
【目前任務完成等級:S級】
【獎勵待結算】
【檢測到主線劇情擁有者好感度100%】
【正在詢問主線劇情擁有者意願……】
【詢問完畢】
【桃花扇副本開啓第二形态】
【桃花扇*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