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聞人夜徹夜無眠。
別說他徹夜無眠,連一旁的阿楚都跟着腦瓜子嗡嗡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麽,常乾過去仔細聽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喃喃着什麽“難道這是海棠版本的書嗎?”
常乾倒是沒什麽感想,他之前已經被沖擊過一次了,所以反倒沒有那麽吃驚,而是收拾收拾就去睡了。
聞人夜坐在江折柳的榻邊,看着這位體弱還發着燒的仙尊安安分分地睡覺,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裏,雪白的長發柔軟而散亂地垂落下來,眼尾燒得一片紅潤。
他一點困意都沒有,盯着江折柳,越看越清醒,從楓來都沒有這麽清醒過,甚至可以寫出一篇關于推測天靈體身體構造的幾萬字心得感想。
江折柳睡覺很老實,如果沒有外部的影響,都不會怎麽挪動地方。
寂夜幽然。
等到晨光漏進木窗,他差不多睡夠了的時候,略顯懶倦地睜開眼,就見到魔尊大人紫眸幽幽,充滿了欲言又止和一言難盡。
江折柳慢慢地緩過神,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怎麽了?”
……你還問我怎麽了。聞人夜眉頭皺得死緊,在心裏醞釀了一整晚,氣勢洶洶地道:“你知道自己能生孩子?”
“嗯。”江折柳點頭。
好家夥,說得這麽理所當然。聞人夜這血壓都要上來了,磨了磨牙,繼續道:“那你還讓我跟你一起睡!”
江折柳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純粹睡覺有什麽問題。
“要是我卑劣無恥,饞你身子怎麽辦?”聞人夜振振有詞,“你怎麽都不知道保護自己!”
江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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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折柳素來沒有因為這一點就多加防範的意識,他修為仍在之時,別說饞他身子了,別人多看他一眼都畢恭畢敬、虔誠無比,而如今到了這般地步,更是沒必要多加防範,聞人夜要是真的卑劣無恥,那他早就死了。
他看着對方氣得夠嗆的樣子,不知道這毛要從何開始順起,想了半晌,才道:“你這不是很君子麽?”
這麽短短的一句話,把聞人夜的火星子都給澆滅了,只能悶悶地看着他坐起身。
江折柳伸手将滑落的頭發往後撥弄,扶着突突跳動的頭緩了口氣。那雙手過于蒼白,骨節也伶仃瘦削,連薄薄肌膚下的每一道血管都散發着一推就倒的孱弱感,別說讓人強迫了,就連生出想要強吻的念頭都會覺得自己分外禽獸。
聞人夜剛被誇了一句君子,随後就覺得自己分外禽獸,他看着江折柳的手指捏着眉心,閉着眼時,雪白的睫羽微微的顫動,在晨光之下幾乎像是半透明的。
……這誰能君子得下去。
江折柳正有些酒後頭痛,就被一旁的好鄰居遞了一碗醒酒湯,他一邊道謝,一邊慢慢地喝了下去。
旁邊的聞人夜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正人君子的。”
他看了看江折柳,繼續道:“比如那只毛鳥,看你的眼神就不正經,還有那個一身金燦燦的小子,那是想要照顧你嗎?那就是想要占有你,什麽玩意兒都是……你絕對不能輕信他們。”
江折柳放下碗,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說讓你不能喝酒,你就不聽我的。就沒見過這麽大的脾氣,怎麽說都不聽……”
好好的一個魔界少尊主,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說好的魔族都“冷酷無情”和“殺人不眨眼”呢?
“別想着什麽偶爾喝一次沒事,你自己脆得我都不敢碰,自己倒是挺能作的……”聞人夜絮絮叨叨、磨磨唧唧的說了半天,覺得自己簡直操碎了心,說完就看到對方敷衍地點頭。
……氣死了。
聞人夜非要讓他長點記性,伸手扶住對方的肩膀,義正辭嚴地道:“你得把這事兒重視起來,還有你這個突然發熱,能不能放在心上?”
江折柳無奈重申道:“這個真的沒事。”
聞人夜覺得自己血壓還在升,咬着牙道:“我是魔族,不是什麽好人,你能不能害怕點?”
“好好好。”江折柳嘆了口氣,“我害怕點,你松開手。”
魔尊大人得到了這句話,才松開手,大馬金刀地坐在床畔,張口就是:“你得跟我約法三章。”
繼續喝醒酒湯的江折柳眼都不擡:“你說。”
他讓聞人夜說,并不代表他就會照例執行。江折柳的性格堅韌強勢,幾乎無論是什麽時候,他對于別人的建議都是可以聽、可以參考,但始終都會自己做決定。
“不要亂吃東西。”聞人夜道,“也別再随便收留小妖精。最重要的是,你時刻記得自己是個什麽身體狀況,遇到事別硬來,記得叫我。”
他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墨色的玉镯戴到了江折柳的手腕上。
江折柳道:“好鄰居,你這也太操心了。”
聞人夜心說你這狀況,我除了操心,估計也不能再操點別的什麽了。
江折柳轉動了一下手腕上的墨镯,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護體魔紋和通訊符篆,大概知曉了這是什麽東西,随口道:“塞給我這個,你要回魔界?”
如果不是要回魔界,哪還用得着這玩意兒,聞人夜都要長在松木小樓裏了。
“我回去處理一些事。”聞人夜道,“護體魔紋激發後,會自動向我傳遞消息。沒有修為也可以用,你不要摘下來,讓我安心點。”
江折柳自然不能讓好鄰居為難,也沒覺得這個墨镯沉,就随意地答應了下來。
聞人夜其實已經拖了好久了,他夜裏收到了屬下的傳信,但對方還睡着,他又不想不辭而別,所以延遲了幾個時辰,直到現在才動身。
魔尊大人握着他冰涼的手,滿臉都是明晃晃的“我不放心”,說了一下自己大概什麽時候回來,暗暗地等着江折柳留他。
江折柳覺悟甚高,腦子裏充滿了大局觀念,抽回手道:“路上小心。”
聞人夜:“……”
等到聞人夜離開後,常乾才得到了神仙哥哥身邊的位置,一邊把外袍和披風抱過來,一邊嘀嘀咕咕地道:“小叔叔這狼子野心太明顯了,走前還送個定情信物。”
江折柳抱着暖爐,想了想,道:“有這麽明顯嗎?”
“我才不信哥哥看不出來。”常乾道,“為什麽不講清楚呢?哥哥不喜歡他麽?”
江折柳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小蛇的頭發,道:“相識短暫,何談喜歡。”
更何況,我是風燭殘年、時日無多,聞人夜還風華正茂、前途無量。如若真的起了纏綿绮思,做出逾矩之事,這具身體要是治不好,幾年之內就會離世,那剩下的無盡歲月,讓他怎麽熬。
他想着想着,平靜地笑了笑,低聲道:“沒有說清的,那就不說了吧。”
————
淩霄派。
內殿之上,那把當世無雙的淩霄劍平放在案前,鋒芒仍舊,寒光卻隐匿不現,與當年在江折柳手中大相徑庭。
祝無心坐在掌門之位上,盯視着這把劍。
祝無心其實長得很好,但他此刻的神情太過陰沉,讓人不敢靠近。
他盯視了許久,也沒等到淩霄劍有半點回應,惱怒感更甚,但又無計可施。
淩霄劍不認可他,內中的靈性沉沉地壓了下去,一點要動彈的意思都沒有。這把劍在他師兄的手裏,就铮鳴震顫,所向披靡,可是在他的手中,卻……
這明明是淩霄派的名劍,是他父親佩戴多年的珍愛之物,按理來說,應該跟他才是血脈相連、有所共鳴的。但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祝無心深深吸了一口氣,将淩霄劍收入鞘中,正當此刻,一個穿着弟子服飾的年輕人進入殿內,跪地回禀道:“掌門,我等已打探到金玉傑的去處,他的确在前幾日去了一趟終南山。”
祝無心眼皮一跳,連忙問道:“然後呢?”
以他對師兄的了解,知道自家師兄是不會輕易更改決定的,倒是不覺得對方真得能把江折柳接回去。
“然後金玉傑孤身下山,回來這段時間,似乎總是神不守舍,随後又去了一趟天機閣,跟王文遠見了一面。”
那個神棍……祝無心摩挲着手指,道:“王文遠有什麽動靜?”
“王文遠與金玉傑交談之後,将天機閣尋找仙尊的人馬撤了回來。”
青年話語說完,沒有聽到掌門的回應,悄悄擡眸望去,才見到祝無心眸光晦暗地看着他。
“你叫他什麽?”
青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掌門的忌諱,話語哆嗦了一下,急忙改道:“是江折柳,他、他已經不是仙尊了,也不是仙門首座、淩霄掌門……只是一個修為盡毀的廢人……”
即便他這麽說,祝無心的神情卻依舊沉冷,他緩慢地摩挲着淩霄劍的劍鞘,冷道:“他是廢人,你是什麽?被他保護了這麽久,還不如一條狗……給我滾下去!”
這弟子實在是摸不清祝無心的複雜心思,也不懂他們師兄弟到底是怎麽回事,如蒙大赦地下去了。
殿內又寂,祝無心坐在原處,給淩霄派諸位長老傳了信,随後站起身,望了一眼殿外。
也不知道師兄有沒有說什麽,那個金玉傑是他一手提攜指點的,不要說半個師父,就算是半個父親也當得起。……要是無雙劍閣和天機閣聯合……
祝無心想了很久,從這些淩霄派這些繁瑣沉重的事務上,想到修真界的各派關系,乃至于天下大勢。最後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一抹白衣。
他師兄從不喜歡太熱烈的顏色,好像每一天都有無數的事要忙,好像修真界的每一件都要過來麻煩他一遍。他總是神情淡淡的,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
他一直覺得,江折柳對于這種地位至高無上的狀況多多少少有享受到,才會一直将修真界、淩霄派,将他……照顧得這麽好。也正是因為這樣,他無論走到哪裏,別人介紹他的絕不會是祝無心,也不會是前任淩霄掌門之子,而是“這是江仙尊的師弟”。
那些人的禮遇敬畏,就像是在說,他只是師兄威名的一種點綴、一個符號。
祝無心收斂思緒,視線恰好落到桌案上的印章上——裏面有一枚江折柳的私印,刻得是“春風折柳”。
只可惜,師兄離開之時,正是嚴冬,并無春風,他也不曾送別。
祝無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伸手攏了攏衣領,握着淩霄劍走出內殿,對一旁候立的弟子道:“我離開一趟,若是有人問起,就說……”
他停頓了一下,道:“忽遇難事,我去找師兄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