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LAST DANCE
第44章 LAST DANCE
程望海回到山城,他從墓園山腳向上狂奔,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但他絲毫不敢停歇。當他終于到達山頂時,他看到一群人圍在一個斜坡上。
風輕輕吹過,墓園裏的桦樹葉子發出“沙啦啦”的響聲。程望海氣喘籲籲地跑到人群前面,目光落在那塊墓碑上。墓碑上鑲嵌着一張照片,上面的李燃身着筆挺的西裝,笑容燦爛無比。
“你來了?”邢媛的聲音帶着哽咽,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我……我沒想到,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程望海控制不住大笑起來,他沖着李燃的照片狠狠的踢一腳。李燃帥氣的臉上有一個大鞋印。
刑媛拉住他,喊道:“程望海,你幹什麽!”
程望海惡狠狠的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吼道:“李燃,你太他媽搞笑!”
刑媛咬牙尖聲道:“你離開這!現在走!”
“李燃,你要是想死幹嘛做手術,想死幹嘛找我簽字!我伺候你兩個月,你終于能活了......”程望海笑着笑着又對着李燃的墓碑連踢三腳。
“砰—砰——砰———”程望海白色運動鞋鞋頭撞裂,血浸染出來。甚至李燃的照片上也染上了血。
血光下,李燃在照片裏還是笑嘻嘻的模樣,照片裏的李燃好像在說:程望海,你太嚴肅,成天板着個臉,你多笑笑,逗你玩......
刑媛直接擋在墓碑前,眼含淚光卻無比堅定的說:“他已經走了,你說什麽都沒用。你走,程望海。”
程望海捏了捏眉頭,笑聲還是從喉嚨裏冒出來。這笑聲詭異又絕望,像是鬧鬼的老房子裏指甲摩擦牆皮的聲音。
伊一拉住程望海說:“老程,走吧,別在這鬧。”
“李燃,你給我說話!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想死,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死!你自己去死!為什麽當着我的面死!”
金局長揮手,王磊和王國維抱住程望海朝山下拉。
程望海想要停下笑聲,但是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
不板着臉......
笑,你回來行嗎......
程望海用盡全力,終于掙脫了王磊和國維的束縛,頭也不回地朝着山頂狂奔而去。刑媛見狀,迅速從背後拔出手槍,瞄準了程望海。随着“砰——”的一聲巨響,子彈在程望海的腳邊炸開,濺起一片塵土。
刑媛那一頭利落的短發在風中肆意飛舞着,她那看似瘦弱得如火柴棍一般的身軀卻如鋼鐵般筆直地矗立着。她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俯瞰着程望海,嘴角微微上揚,流露出一絲決然。“李燃會死,都是因為你沒有照顧好他!”刑媛的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
“你走吧!”刑媛緊接着說道。這時,金局長走到刑媛身旁,将手輕輕搭在她的槍膛上,慢慢地壓低了槍口。他的目光快速地掃了一眼程望海,然後輕聲說道:“李燃這個孩子,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今晚,我們大家聚在一起吃頓飯,就當作是送送他吧。”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衆人來到了漁歌唱晚餐廳。程望海坐在餐桌前,面對滿桌豐盛的菜肴,卻絲毫提不起食欲。他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裏灌酒。盡管已經喝下了将近一斤的烈酒,但他的意識依然清醒無比。
他清醒。
他記得李燃已死。
金局長拿起麥克風說:“我送李燃一首歌,《last dance》,當做送別。”
音樂聲再次響起。
“明天我要離開———
你給的愛———
無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個人走———
想聽見你的挽留———
春風秋雨 飄飄落落 只為寂寞———”
程望海耳朵“嗡嗡”響,手特別的冷。他想要李燃的手握着他。李燃的手很燙,現在是冰冷的一團灰。
怎麽突然就冷了?
明明一周前還笑嘻嘻的圍着他轉......
程望海淩晨一個人走在海邊,影子只有一個,影子看上去很孤單,看上去沒有魂魄。程望海對着空氣說話,好像是重新回答李燃的問題。
......
“我是專門去找的韓蔚風。”
......
“沒醉。你腦子有子彈,不想你喝那麽多酒。”
......
“喜歡你。”
......
“你喜歡,我以後都這麽叫你。”
......
“你背着我,我開心。”
.......
程望海看着虛空說:“你不是自作多情。過來,我們抱一下。”
程望海,回頭,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只有他一人,望海。
他勾起嘴角,輕聲說:“你說想讓我多笑笑。李燃,能和我再說句話嗎?”
......
程望海從胸口的口袋裏掏出協議。100天的日期就是明天。還沒到100天,李燃就徹底消失。他捏紙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時間沒到......你就不追了......信誓旦旦的要我拉你,你現在去哪了......”程望海伸手把紙扔進垃圾桶。他奔跑回賓館像是要遠遠的把李燃甩開,永遠不讓李燃追上。
晚上,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他看見一只巨大的天馬怪獸劃過夜空。他渾身發冷的坐起來,跑到江邊的垃圾桶,把那張紙撿回來。他抱着那張已經肮髒的紙,躺在潔白的床上。
他吻一下肮髒的血手印。
終于安眠。
程望海的生活恢複到過去的樣子,一樣的上班下班。他變成程隊,坐進他一直想要的辦公室。透過辦公室窗戶,他能看到海頓集團摩天高樓,熠熠生輝。海頓集團拒不承認和山城四處流動的黑藥關系,企業改革吞并國際三大制藥公司成了世界醫藥行業龍頭,在新聞上鬧得沸沸揚揚。
程望海似乎每天生活就只剩下工作、去醫院看楊雪和一個人住在空曠的單身宿舍。他試過去游泳館,每次身體一接觸到泳池的水就像是觸電一般疼痛。程望海想,他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游泳,而現在他無比恐懼。李燃就算是離開,也要把他最喜歡的東西一起奪走,真是他的風格。
程望海像往常一樣,麻木的坐着醫院的電梯下樓,韓蔚風走進電梯。
“程望海,又見面了。”韓醫生問,“來看病人?”
“是。”
“哪個科的?”韓醫生問。
“老年科。”程望海想起李燃出院時韓醫生說的話,窘迫不安。
“叫什麽名字?我打招呼,多照顧。”
“謝謝。我母親,楊雪。”程望海說。
“李燃恢複的怎麽樣?”韓蔚風問,“說讓他複診,三個月還沒來。我還想找他随訪寫個Paper(論文)。”
“他死了。”程望海說完心往下一沉,他這三個月從來沒有說過關于李燃的任何一句話,他以為不提萬事萬物還能同往日一樣。程望海也清楚那是自欺欺人,然而真的說出口,李燃就如同房頂上掉落的灰塵一般鋪滿他的心髒,又癢又疼。他不敢抓,因為他知道越抓越疼......
韓蔚風按電梯按鈕的手停住,說:“手術挺成功。怎麽回事?”
“溺水。”
韓蔚風搖搖頭,說:“節哀。萬般都是命,一點不由人。”
程望海攥着拳頭沒有說話。
“我掌握不了生死簿,只能減輕減輕痛苦,所有我們救的病人最後都會死。人都會死。雖然這話不好聽,但是這是實話。”韓蔚風說,“你聽說過西西弗神話嗎?”
“聽過。”
“世界上人大抵如此。”韓蔚風說。
“那你為什麽還要繼續?”程望海好像在問韓蔚風,又好像是在問自己。
“對抗虛無,對無意義本身的一種反抗。”韓蔚風說,“反正都是活着,戰鬥遠比退縮好。”
韓蔚風突然問:“恢複單身?”
程望海疑惑的看着韓蔚風。
韓蔚風從口袋裏掏出名片塞進程望海的上衣口袋裏,說:“有時間,我們可以去喝個咖啡。”
“滴——”電梯門打開,韓醫生走出去。電梯門合上,程望海掏出那張名片,他拿着名片要扔到垃圾桶裏,但想到楊雪又塞進口袋。手機這個時候突然響起,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
“這是我的號碼。”韓蔚風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說。
“你怎麽知道我手機號?”
“李燃住院的時候,留過你的號。”韓蔚風說,“明天晚上你有時間?”
“沒有。”
“這周你有時間嗎?”
“沒有。”程望海捏捏眉心說,“我最近不考慮。”
韓蔚風打斷程望海的話,說:“做個朋友,我想認識你。最近《泰坦尼克號》重映,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