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勇氣

第46章 勇氣

程望海甩開他的手,說:“你胡說什麽。”

“你手抖成這樣,嘴裏還逞強說不害怕。”韓蔚風把程望海水中手輕輕的拉起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說,“你害怕就說害怕,沒什麽好羞恥的。兩個手扶着我,不要扶着池邊。”

程望海觸摸着韓蔚風的堅挺的肩頸,他盯着韓蔚風的臉。韓蔚風很溫柔堅定的看着他,程望海感覺緊張情緒漸漸緩和下來。

“我現在是你的心理醫生。請聽我的指導語。放松,閉上眼睛,關注你的呼吸,深呼吸,吸氣的時候默念一,呼氣的時候默念二,一直到十,然後再從一開始周而複始。我們來調節你的副交感神經,讓你放松下來。”

程望海聽着韓蔚風的指令,一點點的呼吸,皮膚不再刺痛,後背緊縮感漸漸減輕。他腦海的雜念的聲音慢慢變低、變低,最後沉靜下來。

“好,讓我們緩緩睜開眼睛。”韓蔚風說,“你做的很好,很棒。”

韓蔚風沖他笑了笑。程望海突然感覺心底流過一絲暖流。韓蔚風陪着程望海在水裏待了2個小時,人陸陸續續的走了。

“你适應了,我們加點難度怎麽樣?”韓蔚風說,“把頭進到水裏。”

程望海閉着眼睛沉入水中,世界的聲音靜止下來。突然程望海覺得手被韓蔚風有力的握住,他睜開眼睛。程望海看着他的臉,他确信眼前的人是韓蔚風,不是李燃。他浮出水面,韓蔚風松開他,像是在看一個小孩子摔倒一樣寵溺的笑。

韓蔚風說:“幫你建立積極條件反射。你下次游泳的時候,就不會只想到李燃的死。你也會想到我扶着你,你是安全的。”

“你就這麽有信心能治好我?”

“我的信心是建立在我的行動之上,不建立在你的反饋上。”

“什麽意思?”

“比如我無法控制手術最終是否成功,但是我能夠控制的是入刀角度、切的深度,我只在意我能夠控制的部分。比如我扶着你,這個行動我可控。你的反應我不可控。我只在乎我有沒有努力。”

程望海說:“應用那麽多科學理論,像在做實驗。”

韓蔚風笑笑說:“你不覺得人類整體就是一個偉大的生存實驗嗎?人類用生命的短暫脆弱變異以小博大換取更适應生存的基因。從這個角度講,人類就是實驗品。”

“那海頓集團?這麽多制藥公司打着挽救生命的旗號制造着高額的利潤,甚至是地下産業。”

“存在即合理。對錯是人類文明的判斷。但文明會更替。人類大腦的進化太慢,現在還停留在遠古時代。人的原始欲望永恒存在,文明靠對欲望的壓制來産生生産力,卻始終無法對抗人作為動物本來的欲望。”

程望海說:“按照你的話,那對仇恨、嫉妒、罪惡這些人本質的惡也要接納?”

韓蔚風說:“人類能爬上食物鏈的最頂端可不是靠着善念,是因為兇殘。”

程望海看着韓蔚風平靜的臉,問:“你呢?兇殘?”

“我可以利用它。”韓蔚風說,“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講,有一個詞叫“升華”,喜歡玩火的人可以去當消防員。我可以利用人類的攻擊欲拿着刀去救人,換個方法用力。你也可以做到。你有力量,但是你的力量被你自己壓制了。”

“被我自己?”

“你不允許自己。你想滿足他者的欲望壓制了自己。”韓蔚風的眼睛閃過一絲微光說,“你不需要成為任何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太晚了。”

“不晚。”韓蔚風說,“現在剛剛好。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刻。”

傍晚,韓蔚風的黑色法拉利車緩緩停到游泳館門口,車門從側面緩緩打開,程望海習慣性的坐進去。韓蔚風按着車上的導航說,“廣東路上,最近我合夥開了一家新餐廳,去嘗嘗。”

餐廳在跨海大橋前方,裝潢精致,門店看上去像是韓劇裏的高檔餐廳。韓蔚風帶着程望海坐在靠窗的位置。程望海看見後廚出來一個人遠遠朝他們走來。

“餐廳合夥人,張強。”韓蔚風風輕雲淡的說,“他是我斯坦福的校友,主業搞搖滾,副業開餐廳。之前開日本料理店遇上核污染倒閉,開西餐店撞上傳染病大流行倒閉,現在非忽悠我合夥開這家韓國烤肉店,現在試運營,今天你捧捧場,看哪需要改進。”

韓蔚風翻着烤架上的烤肉,朝張強說:“大廚來了。”

張強爽朗的大笑起來,他一頭深黑色長卷發,眼圈塗的像加勒比海盜,身上的五金感覺都有十斤,聲音雄渾沙啞确實像是重搖滾樂團的成員。程望海盯着他,總感覺很面熟。

張強看着程望海問:“這位是?”

韓蔚風說:“我朋友,程望海。”

桌子上的烤肉“嘶啦嘶啦”的冒油響着,那焦灼的味道引得程望海胃裏直翻騰,他勉強夾了一塊烤肉放在嘴裏,他沒咀嚼直接吞了下去。

韓蔚風來回翻動着烤肉,他瞥見程望海碟子裏的烤肉一動不動問,“不喜歡吃?”

程望海說:“吃不了。”

韓蔚風問:“你有宗教信仰還是?”

“吃了不舒服。”

“沒事。”韓蔚風拿着菜單對張強說,“給他上碗面。”

張強沖服務員揮揮手面露不悅,他盯着程望海幾秒鐘,眼色突然一變說:“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張強一拍腦門說:“海市,對,就是海市!你是不是在翡翠一條街?”

程望海眼睛凝聚到張強臉上,點點頭。回憶迅速倒帶,他後背一緊。張強是那個加勒比海盜賣唱歌手!經常往他們乞讨桶裏扔食物的那個人!

張強說:“我六年前翡翠一條街夜總會裏當過駐唱,你在對面賭場樓下乞讨。你天天抱着個桶,給他們樓上賭場發暗號。”

韓蔚風問:“在海市乞讨?什麽時候的事?”

“說來話長。”程望海感覺一股反胃的感覺席卷而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不好意思,煙瘾犯了,我出去抽根煙。”

程望海快步走到餐廳外,韓蔚風跟在他後面。韓蔚風問:“可以和我說說嗎?”

晚上的街邊車水馬龍,一個個情侶挽着手從馬路邊走過。程望海坐到店門口的椅子上,看着紅色的煙蒂發光又熄滅。

“說也無妨。”程望海彈彈煙蒂說,“李燃過去在犯罪集團裏當卧底,誤打誤撞把我綁架到海市,那年我上大四。後來他又救了我......直到在南山局再次遇到他,後面的事你也清楚。”

“你不僅有恐水症。”韓蔚風說,“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程望海苦笑一下,說:“醫生還真是喜歡給人下診斷。”

韓蔚風接着問:“你吃不了烤肉是怎麽回事?”

“韓醫生,你吃過人肉嗎?”

韓蔚風搖頭。

“人肉和豬肉味道沒什麽區別。”程望海說,“海市的人販子逼我吃過。他們說吃過人肉的人就是狼,不再是羊。”

“你後來去過海市嗎?”

“沒。”程望海踢踢腳下的空可樂罐說,“不想去。”

“你問題的根在海市上。”韓蔚風指着河對岸的城市說,“周末和我去海市轉轉。”

“你又想給我滿貫療法?”

“系統性脫敏。”韓蔚風說,“換個方法。”

“算了,都是些不好的回憶。”程望海說。

“你最需要的東西,就在你最害怕的地方。”

“最需要?”程望海苦笑了一下。

“勇氣。重新再來的勇氣。”韓蔚風堅定的拍拍程望海的肩膀說,“李燃活着的時候,你的眼睛是閃着光的。現在他死了,你的眼神變了。”

夜晚慢慢暗淡下去,街頭霓虹亮起,車水馬龍的人群來來往往,可山城再無程望海期待之人。他覺得眼睛像是失去焦點,萬物融合在一起,恍惚之中像是九龍不夜城,恍惚之中他還是D23。

“沒關系,你可以說你想說的,不想說的不說。全都保密。”韓蔚風安慰道。

程望海搖頭,說:“能幫我拿瓶酒嗎?”

韓蔚風走進餐廳。程望海沉默的來回踢着腳下的空可樂瓶十多下,他一個人對着街道獨語:“我......和他原來玩過一個游戲,叫......天空燈塔。”

“他在我大學最難受的時候,在游戲裏陪伴我,那時候我覺得他是我世界的一道光亮。”程望海一腳踢開可樂罐,可樂罐沖出去被一輛疾馳的轎車壓扁。

“現在光滅。”程望海簡短的結束道。

韓蔚風似乎是聽到了程望海的自言自語,他從餐廳門口走出來,手裏拿着一瓶酒遞給程望海。他說“沒有誰可以做你的光,你要學會做自己的光。在大海上,就算沒人指路,你也可以前行。”

“這個世界沒有人是天空,也沒有人是燈塔。你本身就有能力克服困難。我們去海市,面對恐懼。”

時間飛逝,程望海低頭盯着韓蔚風昨晚的消息。他走到山城飛行駕駛俱樂部,他遠遠看見一架直升飛機螺旋槳飛速旋轉。韓蔚風穿着駕駛服在直升飛機駕駛室沖他招手,他打開側翼門說:“上來!我帶你去海市!”

螺旋槳轉動着風,猛烈吹着程望海的臉。他說:“我不想去。”

“我們不在其中,我們在其上。”韓蔚風在巨大的螺旋槳聲音裏喊道,“我知道你直接面對會很難受,但是我們可以慢慢來。”

“這是我朋友臨時借我的私人飛機。進不進?”韓蔚風朝他伸出手。

程望海好像恍惚間看到D63朝他伸手,在他們的新家前問:“進不進?”

“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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