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齊松蹲在一旁研墨。

承昀将畫紙鋪開, 目光始終停在溫別桑身上。

溫別桑擺好姿勢之後就一動不動,這會兒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不知道神游去了哪裏。

“咳。”筆在墨間潤澤, 溫別桑回神, 眨了眨眼, 眸子重新變得靈動清澈。

“換個姿勢。”承昀道:“再側一點。”

溫別桑配合地遵從他的使喚,手在椅子上撐着,偏頭來看,脖頸纖弱,姿勢略顯妖嬈, 表情還是平靜淡然。

“換什麽姿勢?!”陳長風道:“太子殿下,這是草民的侄女, 不是宮中的伶人!”

“抱歉。”出乎意料, 承昀居然态度很好,“您說的對,桑姑娘, 還是方才那樣吧。”

溫別桑便又換了回去。

半柱香後, 水墨青松躍然紙上,松下之人若仙若夢, 竟有幾分不食煙火的意思。

“可惜, 沒有丹青。”提起畫紙,“桑姑娘要不要看看?”

溫別桑走過來掃了一眼。

承昀太子的繪藝溫別桑已有領教, 此前只知他丹青繪的好,倒未想到,水墨也是如此有道。

他嗯了一聲, 讓開幾步,道:“還有其他事嗎?”

聽出他想下逐客令, 承昀道:“自然是有。”

“還有何事?”

“孤還有些遺憾。”

“?”

“能否等明日,帶了丹青再來,為姑娘畫一幅彩色的。”

你還畫上瘾了是吧?陳長風還未開口,溫別桑就狐疑地掃了承昀一眼,道:“不妥。”

承昀好整以暇:“哦?”

“明日一早,夫君便要來接我回去了。”

陳長風差點被口水嗆到,齊松也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半晌,承昀才開口:“原來……桑姑娘,已經嫁人了?”

溫別桑看着他的表情,感覺心中猜測印證大半,他點了點頭,語氣無比認真:“正是。”

“不知,成婚多久?”

“已半年了。”

“……半年啊。”

“明年三月,便是三口之家。”

“噗——”

溫別桑投去疑惑的視線,齊松馬上低下了頭。

陳長風束手立在一側,看看承昀,又看了看溫別桑,一時不知道要怎麽接話。

承昀說:“懷了啊。”

“嗯。”

“那今日,孤确實是有些唐突了。”

“還好。”溫別桑道:“能被太子作畫,是我的榮幸。”

承昀一笑:“能為姑娘作畫,孤也十分欣慰……對,不能喊姑娘了,不知姑娘夫家貴姓?”

“我夫君姓謝。”

“原來是謝夫人,叨擾。”

“請便。”

離開煙火鋪,齊松看着神色閑散的太子,忍不住道:“殿下,不生氣?”

“為何要生氣?”

“溫公子方才那番做派,就是不願殿下二次登門,屬下以為……”

“他好不容易逃脫了相府的眼線,孤的身份又如此敏感,若頻繁進出煙火鋪,極有可能會壞了他的計劃。”

齊松恍然,又道:“那,殿下已經知道他的計劃了?”

“不好說。”承昀道:“但他想要在盛京行事,只怕不易。”

後院裏,溫別桑目送皇太子身影遠去,神色凝重。

陳長風似乎松了口氣,道:“公子,您必須馬上轉移。”

“嗯。”溫別桑轉身進屋,陳長風嘆道:“剛才真是吓死我了,我還以為太子又要抓您回府,已經在想要不要把筋鬥雷搬出來了……”

溫別桑拿起碾子,将上面的火藥都倒出來,道:“今日不抓,不代表明日不抓。”

陳長風看着他的動作,又躲到了門口去,道:“公子之心性真是讓人佩服,明知自己已經被識破,卻還是能與太子你來我往,逢場作戲。這太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竟然沒有直接把您帶走……”

“他并未将我識破。”

陳長風:“啊?”

“他只是看上我了。”

陳長風:“……啊?”

溫別桑收拾着自己的一幹金屬罐,道:“我從未見他對誰态度如此之好,方才見了我不光為我作畫,居然還要約下次,想必是見我姑娘扮得好看,生了強取之心。”

陳長風:“……”

“公子。”他正色道:“依在下看,他應當是認出了您的身份,所以才會想約下次再見。”

“不會的。”

“為何?”

“他說讓我滾得遠遠的,不會想再見到我的,若知道我是男扮女裝,也斷斷不可能為我畫像,還對我态度如此友善。”

“所以,您才會跟他說,您,已有夫君,還,懷胎三月?”

“嗯。”溫別桑把罐子放在打開的木箱子裏,道:“你沒看到他後來一臉失望嗎?”

我覺得他是被您弄懵了……

陳長風道:“所以,您現在急着走,不是因為自己已經暴露?”

“我應當不會暴露。”溫別桑道:“我現在是個姑娘,我擔心他會強擄我入府。”

陳長風:“在下還是覺得,您被他發現的可能,比被他強擄的可能大一點……”

“你不懂他。”溫別桑搖頭,道:“他素來跋扈,攔路搶劫,通緝夢妖,在府中行事也極為霸道,無人膽敢忤逆,若真瞧上了誰,肯定能幹出來強搶民婦之事。”

“但,您也不是民婦啊。”

“我現在不得不是民婦。”溫別桑說:“我若換上男裝,相府肯定會找我麻煩。”

他說着,忽然伸手重重捏了一下什麽東西,那玩意頓時發出噼裏啪啦的火花,陳長風看的渾身顫了顫。

溫別桑皺眉将那東西扔進了一幹瓶瓶罐罐裏,嘴唇用力抿了抿。

看上去很想馬上朝太子府扔一個筋鬥雷。

陳長風雖然還是覺得太子強搶民婦的可能性不如認出他的可能性大,可換住所藏起來倒是合他的意,當即便馬上準備了起來。

馬車離開煙火鋪,一路駛向外街。

一處掃的幹幹淨淨的院落門口,溫別桑下了車。

這次暗影倒是得力,很快把消息傳到了太子府。

承昀非常意外:“去了叮咚巷?”

“正是。”

“被夫君接走的?”

黑影停頓了一下,才道:“是自己去的。”

齊松道:“是不是發現自己被您識破了?”

“跑得這麽快,看來是的。”承昀的語氣聽上去有些遺憾:“本來還想多陪他玩兩天呢,沒想到突然之間聰明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他不想再扮姑娘,也就沒必要再繼續繞彎子。”承昀拿着那幾張沒眼看的圖紙,道:“也讓他辦了自己的事,接下來總要踏踏實實為孤做點實事了。”

叮咚巷,小院天井內的槐樹一片素白,偶爾有飛鳥停留,離開之時踩落一樹積雪。

溫別桑的面前放着相府的圖紙,仔仔細細地在上面勾勾畫畫。

太子夢妖之事,已經将他原本的計劃完全打亂。

如今自己的面容人盡皆知,要想潛入相府,只能重新謀劃。

溫別桑撫了撫一旁的面紗。

什麽樣的人入相府,需要戴面紗呢?

他鼓着眉頭看了一陣,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目光落在旁邊的一封書信上。

打開望着上方熟悉的筆跡。

宋千帆……醉仙樓……

說起來,周連瓊和周連景生辰當日,相府的人手肯定不夠,應當會從外面請人……

明日去醉仙樓看看情況吧。

做好打算,溫別桑端起燭臺朝床鋪走去。

院子裏的槐樹上枝頭忽然掠過一只盤龍履,枝頭顫也未顫。

承昀腳步輕巧地落在屋檐下方。

窗門緊閉,室內亮着燈,承昀輕輕敲了敲窗戶。

這動靜不說很大,但絕對足夠引起重視,可裏面的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有時候真會懷疑這妖孽耳朵不通。

承昀思索,又重重敲了兩下。

溫別桑立刻從床鋪上坐起來,順手抓起小弩,将火彈填上。

窗戶被緩緩推開,熟悉的讨厭的面孔映入眼簾,溫別桑反應了一下,立刻抓起被子擋在了身前,并将半邊臉埋了進去,只露出一雙眼睛。

承昀跨過窗戶,故意道:“桑姑娘,你夫君呢?”

溫別桑睫毛閃動,道:“夫君,将我接來之後,便去忙了。”

承昀:“……”

還裝着呢?

他眨了眨眼,道:“那,孤深夜至此,是不是不太合适?”

溫別桑道:“自然不合适,你,你怎可,夜探閨房……若是叫人知道,我名聲何在?”

承昀思索。

他好像高估了妖孽的聰明程度,這笨東西似乎并非是因為被他識破才搬來此處。

那他為何要搬?

他挪動腳步,溫別桑蜷着身體,睜大眼睛,柔弱的模樣與兔子幾無二致。

可比有事沒事就冷冰冰要拿火彈殺人的樣子可愛多了。

承昀在桌前撈了個椅子,坐在離他不遠處,道:“孤,實在是仰慕夫人,故而深夜叨擾,還望莫怪。”

溫別桑在猶豫,要不要開弩打他?

若打他,是肯定要暴露自己是溫別桑的事情,可若不打……他若當真強行對民婦下手,又當如何?

“你,我如今是有夫之婦,你怎麽能,對我這樣輕薄?”

承昀嘴唇抖了抖,低頭掩飾了一下繃不住的表情,重新擡眸,道:“謝夫人多慮了,孤絕對沒有輕薄之意,只是實在很想,再給夫人畫一幅像。”

“你……”溫別桑想了想,道:“你這登徒子,你若不走,我便喊人了。”

“別。”承昀道:“孤對夫人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你看,你如今已經是謝桑氏,還懷了個謝家子,孤府中連妻妾都沒有,女人的手都更沒摸過,又怎麽會對你一個人婦……”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那封信上。

信紙幾折,露出最後一行字:謝令書親筆。

眼皮一跳,承昀一把抓過那封信:“怎麽還真有個姓謝的?!”

展開信紙,不及細看,溫別桑已經跳下床來一把将信奪走,道:“這是夫君給我的信!你不許看!”

承昀看着他,溫別桑立刻又背過身去。

他此刻未施粉黛,也未塗唇脂,不知道會不會被對方發現異常。

“謝令書。”承昀語氣克制:“是你夫君?”

那不是君子城的城主嗎?!

“正是。”溫別桑并不确定他有沒有聽過謝令書的大名,他抿了抿嘴,道:“他是個木匠。”

你還演上瘾了。承昀瞳孔微眯,道:“是個木匠啊……他月銀多少,養得活你嗎?”

“這件事不必殿下費心。”

“一個小小木匠罷了。”承昀道:“孤可是堂堂太子,不如你随孤進宮,孤封你個側妃當當。”

“……”溫別桑跑了兩步,來到了撐着床帏的床後面,掩飾着自己半張臉,只探出眼睛看着承昀,确認般道:“你要娶一個有夫之婦?”

“孤覺得以夫人之姿,這謝令書,配不上你。”

“可我已經懷了謝令書的孩子。”

承昀手指咔噠一捏,表情鎮定:“日後這孩子便随孤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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