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溫別桑不太擅長攆人。

更确切來說, 不太擅長攆不識趣的人。

他所能說出口的話,無非也就是那麽幾句,但偏偏有人可以裝作聽不懂, 那也确實無可奈何。

上次遇到這麽個人, 還是在君子城。

溫別桑就水将風寒藥吞下, 藥丸劃過喉嚨的一瞬間,他無聲攏了一下眼睛,表情有種克制的戰栗。

承昀下意識摸了摸身上,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身上帶零嘴的習慣了。

他發現面前這人有點嬌貴,怕吓, 怕疼,怕老鼠, 還怕苦。

全然不像是一個常年在江湖上走動的人。

“我有一個提議。”承昀喝水沖去口中的苦澀, 道:“不若你去太子府練琴,地方大,不會打擾到別人, 還有地龍暖身。”

溫別桑對此不理解, 也不認同:“我要睡了。”

他不再開口趕客,起身從炭盆前回到床上, 并将棉麻的床帏也放了下來。

翻身躺在裏面, 溫別桑閉上眼睛,依然在留神對方的動靜。

以他對宮無常的了解, 這家夥沒人搭理,肯定坐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溫別桑對自己的耳力并不太信任,雖然一直未曾聽到對方的離開, 但随着風寒藥起效,神智迷蒙之中, 他默認對方已經離開。

“近日盛京巡防增多,正在有意識的排查攜帶火器者,想必是周蒼術正在借楚王之手拿你。”

溫別桑有些恍惚,清醒了一些,才發現他還沒走:“多謝。”

“若非遇到極端情況,千萬不要使用火器。”

“嗯。”

“明日我随你一起出城,教你琴藝如何?”

“不必。”

“我彈的肯定比宋千帆找的琴師要好。”

“困。”

“……”

室內沒了聲音,溫別桑很快沉沉睡去,枕側手中依舊攥着小弩。

溫別桑是自己醒的。

耳畔一片寂靜,室內卻比往日稍暖一些。

撩開床帏,一眼便看到了依舊坐在凳子上的承昀太子,對方正微側着身,雙手壓在比凳子稍高的小桌上,看上去睡的很沉。

本該熄滅的炭火還在燃着。

這宮無常到底在搞什麽鬼。

溫別滿頭霧水。

就在這時,對方忽然睜開了眼睛,溫別桑坐着沒動,他又揉了揉額頭,微啞的嗓音傳入耳中:“這巷子裏怎麽還有雞鳴。”

溫別桑側耳聽了聽,勉強聽到一點聲音,道:“不知有沒有狗叫。”

“像是一條小狗。”承昀道:“中氣十足的。”

到院子裏倒是可以勉強聽到一些,但室內門窗緊閉,大部分聲音溫別桑都聽不太到。

他沒有說話,承昀揉了揉發麻的小臂,看上去還有些犯困:“隔壁的孩子昨晚鬧個不停,對面還有兩個夫妻在吵架,你到底怎麽住得下去的……”

還睡的這般香甜。

洗漱後,溫別桑準備出門,承昀順勢跟出去,将面具戴上,低聲道:“跟你說個有意思的。”

溫別桑目不斜視,“嗯。”

“是你左邊那家,昨晚半夜來了個女子,那女子竟是大戶人家少爺的貼身婢女,這二人伉俪情深,夜裏互訴衷腸,在謀劃要逃出盛京。”

“哦。”

“……你就這點反應?”

“你不回去嗎?”

“你當我想……”

溫別桑朝他看過來,承昀放輕聲音:“我是擔心你的安全。”

昨晚那夢确實讓他有些坐立不安,既希望它趕緊發生,免得繼續提心吊膽,又希望最好不好發生,這兔子肯定又吓得不輕。

“你若是要發脾氣,盡管發了就是。”溫別桑道:“別把自己憋壞了。”

面具壓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似乎笑了聲:“沒發脾氣,以後不跟你發脾氣了。”

溫別桑停下了腳步,道:“為什麽?”

“……”面具下方,喉頭微動。

這家夥總在不該認真的時候特別認真。

承昀轉開視線,溫別桑歪頭,目光跟着他的眼神走。

“一定要一個理由?”

溫別桑想了一陣,道:“不要也行。”

他繼續往前,幾步之後,承昀追上,道:“你不是答應為我做事了嗎?我以後不欺負你了,這是基本的吧。”

“你此前不是這樣說的。”

“我又說什麽了?”

“我的事情不重要。”溫別桑說:“凡事要以太子的命令為先,我理應對您揮之即來,招之即去,任打任罵,鞠躬盡瘁,直到……”

“只有前面一句是我說的!”

“後面都是行動。”

承昀寒毛直豎,道:“溫別桑,你是不是特別記仇?”

“不記仇。”

承昀不信。

“記疼。”

兩人停在巷口。

此處屬于外城,住的多是布衣走卒,旁邊的牆角處還有內城完全看不到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一個老人緩緩朝溫別桑爬了過來,手中拿着一個破碗:“姑娘,賞點吃的吧……”

在碗挨到身邊之前,溫別桑直接挪開腳步,徑直往前走了幾步。

承昀定在原地,那老人又緩緩朝前爬行,“公子……”

承昀左右看了看,又瞧了一眼前方人清瘦的背影,悄悄從袖中取出一個碎銀,朝前走了兩步,背手丢下。

老人接了小聲道謝,爬起來就往巷子外跑。

承昀攥着袖口,來到溫別桑旁邊,道:“若我說,我往日對人也不是那樣,你信嗎?”

“信。”

承昀道:“當真?”

“世道不公,人心偏頗,歷來如此。”

“……”你還不如不信。

一輛馬車停在兩人面前,溫別桑提着衣擺走上去,陳長風一臉意外:“這位……”

“新請的琴師。”承昀開口,頓了頓,道:“名無常。”

陳長風讓他上了車,奇怪道:“怎麽起了個惡鬼的名字?”

沒人答話。

馬車駛出城門,承昀朝外看了一眼,道:“陳掌櫃與守衛相識?”

“他在京中多年,有些根基。”

難怪他每次出城如此順利。

承昀坐在裏面,将琴豎放在腿間扶着,道:“日後,我更偏你一些,以前的事情,能不提了嗎?”

“你今天很奇怪。”

“哪裏奇怪?”

“總與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不重要的事情。”

“……你我日後總要共事。當然,最重要的是,孤欣賞有本事的人。”

這倒也合理,溫別桑嗯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嗯的哪門子。承昀道:“此前,孤确實因為夢境,對你有些偏見……孤此生從未受過那種,奇恥大辱,于孤來說,你就是必須要打倒的敵人,所以……你那是什麽眼神?”

還能什麽眼神。

每次宮無常提起夢中的事情,溫別桑都覺得他是個大寫的神經病。

偏生他自己還說的真情實感,每一句都發自肺腑。

溫別桑不太想刺激他,萬一在此處發起瘋來,很可能會暴露自己。

“我知道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每天都夢到什麽!”

“夢到什麽?”

“……”沉默,承昀擡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心神稍定。

想是承昀太子打過招呼,此前約好的琴師并未過來。

跟着宮無常學琴,對于溫別桑來說也并非難以接受,他發現對方好像真的相信了他的話,認為事成之後便會投效太子府,指導的時候十分耐心。

從陳長風的享受程度,溫別桑也能明白,宮無常的琴藝确實極好。

先帝欽定的太孫,固然性格上有無數缺點,可技藝上卻無可挑剔。

從坐姿到指法,溫別桑幾乎全部都重新學了一遍。

“手要這樣。”他示範了一次揉弦,一道琴音被撚的圓湛飽滿,動蕩有聲,單是這一聲,就讓人如置身仙山,手指離開琴弦,空氣中仍舊停留着綿密的震感。

溫別桑跟着揉了一下。

單調,古板,乏味,仿佛野豬磨牙。

承昀太子心平氣和,反複示範,陳長風的表情一會兒像吃了珍馐,一會兒像啃了糟糠。

十幾次之後,溫別桑道:“應當是我的琴不好。”

承昀與他換了琴,再次示範。

同樣的工具,換了個人,依舊是雲泥之別。

溫別桑道:“這次比剛才好,确實是琴的問題。”

“你說的對。”

半個時辰後,溫別桑道:“應當是因為我不會武功,所以總是弄不好。”

“你說的對。”

“可若從武功學起,太浪費時間了。”

“……”你還真想啊?承昀慢慢道:“其實已經很好了。”

溫別桑的性格本來就呆呆怪怪,人事都處不好,更不要說樂事了。

溫別桑一直在等着他破口大罵,但今日的宮無常就像是變了個人。思來想去,只能是因為自己那一套機關黑龍令他心悅誠服。

“不然。”承昀示意:“我,坐過去?”

“?”

承昀放下新買的琴,走過來坐在他身旁,緩緩貼近,試探地覆蓋上他的手,溫別桑表情平靜,姿勢都沒變一下。

太子的嗓音低低響在耳邊:“手指要這樣……”

溫別桑的手有些微涼,觸手滑膩,與夢中幾無二致。

承昀的目光從面具後方透出,凝望着他左耳處的黑痣。

在夢中,他極愛此處,每逢碰到,總要細細地舔舐許久。

以至于醒來,都還記得那凸起的黑痣在舌尖殘留的觸感。

妖孽身上已經沒有了他以前愛用的檀木味道,餘下的是淡淡的香皂,與硫硝的氣息。

這氣息明明極其危險,可偏偏又極具穿透力,似乎從鼻間一路潛入了肺腑,只等那一瞬間的點燃。

覆蓋在溫別桑手背的那只手微微收緊,食指指腹停在他的食指指甲以上,于骨節處輕輕撫蹭。

溫別桑看着那只手,道:“然後呢?”

承昀回神,道:“你身上有燃燒後的火藥味,昨日炸了什麽?”

“屋裏做些小東西。”

“最近出門要時常小心,最好沐浴更衣,否則容易暴露。”

“嗯。”

承昀拿着他的手勾弦,又道:“桑梓這個名字,不要到處去說。”

“嗯。”

溫別桑忽然偏了下頭,扭臉看他,那一瞬間對于承昀來說極近。對于溫別桑來說,他面前是一張完全把臉遮住的面具,銀質的,邊緣還有暗紋。

承昀屏息,聽他道:“冰。”

“……”後知後覺,承昀稍微挪開一點,道:“要不,我摘了?”

“不用。”

不想看到那張臉。

接下來幾日,承昀每日都來陪他練琴,在他賣力的指導下,溫別桑逐漸能彈出半個曲子。

雖然還是白開水,但比之前還是好多了。

這日有朝,承昀沒有過來,溫別桑一大早起床,照例将自己收拾妥當,特別聞了聞身上的味道。

他覺得自己身上總有彌漫不去的火石味,大抵是往日聞得慣了。

特別取了香膏擦在手腕,勉強能壓一壓。

接着,将自己的匕首、推彈小弩、微型弩箭藏好,又拿了幾顆雷火彈放在袖中。

那串核桃他已經很久沒有挂過,放在木箱子裏,輕輕塞入了床底下。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破門之聲。

固然這聲音落在他耳中減輕了許多,但溫別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他走出房門,隔壁忽然傳來哀嚎。

然後是噼裏啪啦的聲音,聽這動靜,似乎是将能砸的都砸了。

有什麽人在說話,溫別桑聽的不慎清晰。

“快跑啊——”

女子的叫聲傳來,有人奪門而出。

砰砰的腳步聲震得房子仿佛都在抖。

溫別桑靜靜在室內坐了一陣,一直等到動靜平息下來,才起身開門,像往常一樣去巷子口與陳長風會合。

青石板路上,有人正在一邊朝這邊走,一邊往後看。

寥寥聽到幾句:“真慘啊……”

“可憐的。”

“也是活該啊,都已經和權貴家的公子做了通房,還到處勾搭,這不是害人嗎?”

……

巷子口圍了一圈的人,溫別桑并未看到陳長風的車頂,想必是還未過來。

離得近了,逐漸能聽到砰砰的動靜,伴随着慘叫和求饒。

人群忽然破開一個大洞,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哭着朝這邊撲了過來。

在他身後,是錦衣金冠,無比眼熟之人。

周連瓊的嘴臉,溫別桑此生都不會忘記。

一道長鞭抽了過來,直接将那男人卷了回去,在他身後,幾個拿着棍子的家丁一擁而上。

“給我打死!”周連瓊一邊收着鞭子,一邊道:“竟敢勾搭本少爺房中的婢女,你真是膽大包天!”

“少爺,少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奴婢求您,求您放了他……”

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臉上,周連瓊暴怒道:“你還知道自己是奴婢!你是誰的東西,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您放了他吧,放了他吧。” 婢女不斷磕頭,周圍是砰砰不斷的打擊聲。

“砰,砰,砰,砰砰砰——”

長棍擡起又落下,擡起又落下,仿佛永不停息。

“你若想死,便與他一起,本少爺不介意将你們一起杖斃!”

一只腳将她踢了出來,棍子重重擊在了她的後腦。

周連瓊神色譏諷:“跟本少爺在這裏玩伉俪情深,你們還上不了臺面!七年前相府前殿的那兩位,演的可比你們精彩多了!”

溫別桑攥着手中的匕首,刀刃亮出寒芒。

“打!給我打!不許停!”

此刻的聲音在一瞬間與記憶中蒼老的聲音重疊:“打,不許停。”

“既然他執意護着這妖女,便将他一起打死!重一點!快一點!你們沒吃飯嗎?!”

猶如一道滾雷劃過天際,溫別桑渾身冰冷,一瞬不瞬地站着。

就在這時,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腳,是那婢女撲了出來,沾滿鮮血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擺。

婢女仰起臉,發間鮮血滾過額頭,“救救我……”

——“煩請,太子妃殿下,救我兒一命……”

“把她拖回來!”

婢女揪住他的衣擺,無力地被人拖走。

溫別桑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他不可能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暴露自己,如今自己的身份,就如當年圍坐在旁邊,所有觀刑的人一模一樣。

周連瓊的視線忽然與他撞上,溫別桑轉身,靜靜離開。

在他身後,周連瓊從人群之中擠了出來,目光直勾勾盯了他一陣,大聲道:“聽說溫宛白那個妖女被活活打死了?”

前方的背影依舊前行,片刻沒有停留。

“認錯了?”周連瓊嘀咕,“不可能啊……”

那雙無聲落淚的眼睛,他永遠都不可能記錯。

這世上只有那個小孽障,會哭的如此……具有獸性。每一次落淚都像是極端悲痛,可偏偏又不言不語,仿佛不懂表達的貓崽子,只會用身體的本能來宣洩。

但眼神裏卻總有恨在,一張無害甚至可以說是脆弱的臉,偏偏骨子裏帶着極其強烈的攻擊性。

周連瓊轉身,想着看來是自己眼花,畢竟看那人穿着,似乎是個女子。

若非那雙露在面紗後的眼睛,他也不會……

周連瓊忽然醒悟,面紗!!

他耳朵是壞掉的!

他猛地回頭,馬上道:“來人!來人,快給我追!別打了!快點跟本少爺過來!去追那孽障!”

“你,馬上回府通知我爹,讓他把相府門口的城防護衛全部喊過來!”

周連瓊心中狂喜。

難怪城防這麽久都沒抓到他,原來這妖孽扮作了女子。

若能抓到他,在大父面前可是大功一件!

在他後方,周連景被一個婢女拉着匆匆趕來,一眼看到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的兩人,便急忙蹲了下來,手指顫抖的試了試,忙道:“還活着,快去醫館!周連瓊呢?!”

跟着周連瓊來的人都跟着他走了,周連景環視一圈,才有一個路人道:“好像是追着一個姑娘跑了。”

“姑娘?”

“他喊那人叫孽障。”

周連景臉色煞白,拔腿追了上去。

溫別桑在胡同裏快速穿梭,他很清楚,此刻與周連瓊對上并不明智,一旦發生沖突,準備了三年的計劃就可能就此夭折。

可後方追蹤的腳步卻始終未停。

這條巷子他已經逛得十分熟悉,溫別桑在一個木框旁邊停下,閉着眼睛聽了一陣腳步聲,然後轉身又跑向了另外一邊。

“分頭追!”

周連瓊跑過去,身後十幾個家丁紛紛散開,溫別桑一路朝前,在拐彎的時候,忽然遇到了兩個拿着棍子的家丁。

巷子就這麽大,若是每個人都守住一個胡同,溫別桑往哪裏都是自投羅網。

兩個家丁對視了一眼,露出了勢在必得的笑容。

他們并沒有喊人,明顯是想要在周連瓊面前立功。

“咻咻!”

“噗——”

溫別桑擡手,微型弩射了兩下,把柄下方凹槽裏的短箭推出,兩人的喉嚨頓時血流如注,兩人神色愕然,緩緩擡手。

溫別桑的手比他們更快,直接從兩人脖子上将短箭拔出,鮮血染紅了衣袖。

随着家丁手中棍子落地,當啷一聲,扭身朝另一側跑去。

後方兩人緩緩倒下。

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三次,溫別桑雙手染滿了鮮血,微型弩的把手與放着短箭的凹槽裏均被鮮血浸滿。

直到五個家丁同時在前方出現,溫別桑雙目冷靜,手中緩緩滑下兩枚核桃。

“轟——”

五個人瞬間被掀翻出去,溫別桑左手亮出匕首——

一劃,兩劃,三劃——

三個慘嚎的人脖子上瞬間出現一條血線,迅速失了聲息。

後方出現了周連瓊的身影,他睜大了眼睛,道:“追,給我追!”

裙擺晃動,溫別桑一路竄逃,倏地止步。

後方,周連瓊與餘下的四名家丁一起,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孽障,看你還往哪裏跑。”

溫別桑依舊戴着面紗,雙目麻木而冰冷。

周連瓊掃了一眼他手中的匕首,挑了挑眉:“怎麽,沒火器了?”

“也是,最近城防嚴查攜帶火器者,你應當也不敢藏太多。”周連瓊說着,忽然重重揮過來一鞭,溫別桑側身躲過,長鞭打在他身畔的牆壁上,發出‘啪’地巨響,在上面留下一道白痕。

“呦。”周連瓊道:“比以前厲害啊,能躲得開了。”

他收回長鞭,來回走動,霍地又一鞭子狠狠抽過去,溫別桑再次躲了一下,背部撞在了一旁的油布蓋着的柴垛,下方滾落幾支木柴。

溫別桑垂眸将手腕上的檀木珠取下,濃睫掀起——

周連瓊再次擡手,揮鞭——

“住手!”周連景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後方,周連瓊一皺眉,立刻罵道:“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阿梓,城防的人馬上要來了。”周連景急忙道:“你快走。”

“我看他走得了!”

“我看誰敢動他!”

幾個家丁面面相觑,一時不确定應該聽哪個少爺的話。

周連瓊猝不及防地揮出一鞭,溫別桑偏頭挪步,這一鞭子抽在了木柴堆上,油布順便破裂,柴火嘩啦滾了一地。

溫別桑被猝然擠開的柴火推得往前踉跄了下,雙手支地。

周連瓊語氣挑釁:“我敢動他。”

周連景雙目瞪圓,忽然氣急一般,重重推他:“你還要執迷不悟嗎?周家就只有我們三個,你非要鬧的兄弟殘殺嗎?”

“誰要和賣國賊做兄弟!”周連瓊不甘示弱地推回來,道:“周連景,你真是是非不分,你是不是忘記了,三年前他想殺了我們全家!”

“倘若四叔走後,你不帶頭欺負他,他又怎麽會變成這樣?!”

“賣國賊人人得而誅之!”周連瓊再次卷起鞭子,道:“大父可是親手殺了他的父母!誰不知道大父當年最看重四房,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通敵叛國,大父又怎麽忍心殺子?!”

鞭子揮出去之前,被周連景一把抓住,他扭臉去看溫別桑,道:“你還不走?!城防的人很快就要來了!”

溫別桑從地上直起身體。

鞭子在兩人手中來回拉扯。

“放了他,他早晚會殺了我們全家!”

“你當年往他房中投放大龍吼,炸的他雙耳出血,如今還想要他的命嗎?”

“當年的事情又不是我一個人幹的,他那麽防着我,幾個月都不敢睡覺,如果不是你哄他睡着,我又怎麽會有機會?周連景,你看他的眼神,他早晚會殺了我,也會殺了你!”

“你走啊!”周連景轉向溫別桑,溫別桑安靜往前。

“溫別桑,你就這樣走了嗎?你是不是忘記了,是誰把你娘留給你的小狗煮了?哈哈哈……你這怪胎!你不是要殺了我嗎?你走什麽?!”

“走,他在拖延時間,城防的人來了,你就完了!”

溫別桑怔怔落着淚。

周連瓊拼命朝他那邊去,努力想将鞭子抽出來,道:“溫別桑,你除了哭還會什麽?你爹娘死的時候你只會哭,小狗死的時候你還是只會哭,耳朵被炸的流血還是只會哭,你現在終于有本事能殺了我了,你倒是殺了我啊!!”

“你難道忘記了你的小狗是怎麽死的?那小東西明明只有一點點,卻護主的緊,咬住人就不松嘴,我是拿鞭子硬生生抽爛了它的皮!你這怪胎,小時候除了小狗好像沒人跟你玩吧?你不是說早晚要為它報仇嗎?!”

“你這不孝子,你娘是個遭天譴的間客,以前在星月樓不知道服侍了多少男人,你到底是誰的種還說不定呢,你爹居然為了這種女人——”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連景望着面前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那雙眼睛先是閃過了一抹疑惑,然後是恍惚,又停在愕然。

“噗——”

溫別桑重重拔出匕首,鮮血飛濺上面紗,染了他一頭一臉。

周連景呆滞地看着這一切。

溫別桑擡步往前,沾滿鮮血的匕首刀刃朝後,耳側面紗纏上肩頭。

幾個家丁當即拿着棍子朝他打去。

“砰——”

兩顆雷火彈同時炸響,耳畔瞬間只餘慘嚎。

溫別桑走出巷子,身後黑煙彌漫,伴随着周連瓊在周連景的懷裏,緩緩倒下去的身影。

……

溫別桑站在巷子口,閉着眼睛,用右耳去聽。

朦胧之中,鐵甲之聲遠遠傳來。

他找了一個方向,大步前行。

耳畔的鐵甲之聲忽然大了,四面八方皆是動靜。

溫別桑将檀木珠手串咬在唇間,用力一扯,串珠散開,伴随着一條紅線,紛紛落入腰間被拉開的布袋裏。

與此同時,另一只手擡起——

短箭飛射而出,正好擊中了前方第一個沖過來的城防衛。

叮咚巷中,亂成一團。

皇城大內,早朝剛散。

承昀走出皇宮,便見到一側楚王的車駕旁快步走上去了一個人,附耳說了什麽之後,楚王很快上了車駕離開。

承昀皺眉,剛來到自己的車駕旁,齊松忽然也湊了過來:“殿下,不好了。”

“重點。”

“街上亂了套了,城防全部出動,說是危險分子準備炸城。”

“炸城?!”

不及細想,承昀一頭鑽入車內,道:“通知樓招子,即刻去外城接應!”

馬車轱辘滾動,楚王坐在車內,聽到外面人一邊小跑一邊禀報:“早上的消息,周家的孫少爺和夢妖撞上,十五名家丁全部被殺,孫少爺也……”

“哪個孫少爺?”

“瓊少爺。”

“他竟有這本事?!”楚王愕然不已,外面的聲音又低低道:“目前看來,城防那邊也沒讨到便宜,幾十名城防兵的臉都被炸開了花,不死也去半條命了。”

“全都是臉?”

“都穿着護甲,火彈全往臉上招呼,躲都躲不及。”

“人抓住了嗎?”

“沒有,堵在了巷子裏,大家都被打怕了,不敢近身。”

“立刻調兩隊弓箭手過去,本王要親自見見這夢妖。”

楚王一邊說,一邊撩開車簾。

太子車駕與他并肩,此刻也跑的飛快,承昀亦在看他。

四目相對,同時放下車簾,異口同聲: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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