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隐傷
隐傷
暮色沉沉，街道陰涼寒風毫不留情吹動樹木葉子沙沙作響。
黎清風坐在病床旁邊，一臉憔悴看向床上面色蒼白的人。
旁邊吊瓶裏的藥水沿着管子傳輸到病人手腕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人推門進來，她眉眼疲憊道：“清風，換我來照顧吧。”
“柳姨，我想再這坐多一會兒。”黎清風抖了抖睫毛，眸色灰暗，流露萬分疼痛傷神。
“你從早上到現在就沒動過。”柳姨同樣不好受道。
“柳姨……我怕……我真的很怕……”黎清風說着說着哽咽道，眼睛發紅，鼻子酸楚，眼淚不争氣從眼角流出。
“醫生說動完手術就好了，放心。”柳姨心髒一陣陣抽動，她又何曾不痛，多想看到在那躺着的人活蹦亂跳模樣。
“清風，回去休息一會，免得等會累趴了。”
黎清風泣不成聲道：“她之前明明和我說要和她一起去外面旅游，去看看外面世界。她不能食言的……”
“放心，一定會沒事的，醒了我和你說一聲。”柳姨輕柔地拍了拍黎清風肩膀，“她應該也不想一醒來就看到你為她操心的模樣。”
哄走黎清風，柳姨俯下身子幫病人掖好被子，面露哀容，伸手撫摸病人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頰。
宛如刀子剮心，雙眼通紅濕潤，滴滴淚水滴落被子上，另外一只手握成拳頭，極力壓制心中巨大悲怆……
黎清風拖着沉重身子回家，連飯都吃不下，簡單洗漱完畢便上床睡覺了。
睡夢中，黎清風額頭冒汗，緊擰眉毛，似乎夢魇。
她猛然睜開雙眼從夢中驚醒，額頭缜密冷汗直流。
再一次夢見以前事情，至親離她遠去，自己怎麽奔跑都追不上那道漸行漸遠的影子。
起床洗漱，刺骨冷水潑臉，緩緩擡起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眼角疲倦濃重，滿眸哀傷，眼角微紅，鼻子發酸，隐隐有哭過痕跡。
母親重病一直瞞着她，最後彌留日子因為太過思念每天至少打幾個電話聊聊家常，而她為了比賽專心練習，心煩氣躁下直接說狠話。
我現在沒空，以後別打給我了，又沒有什麽要緊事，一天天四五個電話到底煩不煩啊！
一語成戳，往後手機再也沒有那個電話號碼來電。
比賽順利結束，高高興興回去卻發現來不及見母親最後一眼。
手術室ICU燈滅，最終沒有活下來。
情緒頃刻間崩潰。
後來才得知母親病重多時，自己去訓練的隔天就住進病房，怕擔心打擾到舞蹈訓練才讓全家人一起保密。
漫長五個月訓練和文化補習，當比賽結束之後迎接她的卻是一具冰冷屍體，一具沒有溫度不會說話睜開眼睛的實體。
經常在想，如果那日沒有說重話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母親會不會覺得養了個不懂事的女兒？
她也不想的，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離開母親，不會去參加訓練比賽，不會說重話，也不會連同最後一面都錯失......可是沒有如果......
後來很多人都說母親沒有怪她，可她心裏始終藏有一根尖刺，認為不是自己那句以後別打我電話根本不會造成現在局面。
每次一練習舞蹈就不可避免浮現那些事情，心态一點一點瓦解。
一邊是摯愛的舞蹈，一邊是母親往日音容。
沒法原諒自己，随着時間過往成為一根刺入心髒的尖刺。
剪掉長發留短發，穿衣風格與往日大庭相徑，拼命地想抹去那段記憶，逃避不想面對事實。
很多人希望她恢複原來模樣，她卻很難再回去了。
對舞蹈産生應激反應，要麽沉迷游戲，要麽死命學習，壓根不敢停下來，只想逃避現實。
開學第一天，他在衛生間洗物件，門口稍微遮掩一下。
不想有人推門進來，而她也看見對方T恤上的圖案。
沒記錯話，是媽媽設計的圖案……
或者是冥冥之中媽媽想讓她回舞臺，所以她認識了蘇潇潇。
收拾完畢，穿好衣服，帶上保溫飯盒出門，同往日一般往醫院行。
住院病房走廊，不少穿病號衣服的人在親人或者朋友陪同下出來活動活動，散散心。
病人與黎清風擦肩而過，她恍惚頓住，靜靜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楚酸泛濫。
人的性命那麽脆弱，一朝一夕陰陽相隔。
深呼吸一口氣，走近病房，床上病人氣色比昨天好多了，背靠床欄坐起來，饒有興致地玩手機看視頻。
“還玩手機呢？不多休息？”
“已經休息夠了，醫生說可以玩一會，啊啊啊啊啊~醫院好悶啊，我想出去玩，我想滑雪我想蹦極，我想沖浪~”
“就你那小心髒？”
“可我還有好多好吃的沒吃，好玩的沒玩。”
“所以呀，現在好好養病，養好以後就可以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去哪裏玩去哪裏。”
“清風，你開學就要去國外了。”
“一年時間，明年三月左右回來，給你寄東西回來。”
“那時候，桃花也該開了。”病人看向窗外，陰沉天空下，有的樹葉子全然落光，有的還綠茵茂盛。
由于沒有陽光，一切仿佛刷上一層灰蒙蒙顏色。
“嗯，開了。”黎清風，“鳳黎山上滿樹桃花，粉嫩桃紅層層疊疊。”
好好活着，等來年桃花開。
新學期，蘇潇潇同專業同一級的人已經在學校集合，等待後天集合出發。
雲之苓納悶在宿舍群艾特王糖道：老王你怎麽還沒來？
王糖：不想出國，舍不得國內美食。
雲之苓：切，你在國內也不怎麽喜歡吃雜七雜八的東西吧。
王糖：感覺挺無聊的，我和輔導員申請留在國內了。
雲之苓：這樣我們去其他地方玩你就不能和我們去了。
王糖：你們拍個照，把我P上去等于我也去了，不浪費錢不浪費精力就能出遠門，多好啊。等你回來，我們畢業後找時間一起去大草原看雪山。
集合當天，一群人等在校門口等待車輛帶他們去機場。
蘇潇潇站在人群中，忽然看見夏遷從校外進來。
對方似乎也看到自己了，腳步一頓直直朝自己而來。
蘇潇潇屏住呼吸，望着那道身影越來越近，心跳慢慢加速。
“潇潇，你們在這做什麽？”
“要去當交換生，十點出發。”
“交換生？要多久？”
“一年。”
“一年，好長時間啊。對了，給你這個。”
“這是？”
“護身符，我前兩天剛好去寺廟求護身符，多求一個，送你，路上平平安安。”
蘇潇潇心生蕩漾漣漪，接過護身符：“謝謝。”
“我還得回去上課，先走了，拜拜。”
“拜拜。”
等夏遷走遠，雲知苓湊到蘇潇潇身邊，揶揄道：“喲喲喲，還特地去求個護身符給你呢。”
蘇潇潇耳朵微粉：“你在旁邊都聽到了，是多求一個，不是特地。”
雲知苓意味深長道：“哦？是嗎？”
蘇潇潇點頭：“是。”
雲知苓用手肘子捅了捅黎清風：“我就說潇潇單身多半是自己原因吧。”
黎清風沉默片刻，回道：“确實。”
蘇潇潇：“？？？”就一個順手求來的護身符你們都能腦補？
要是夏遷喜歡我我做夢都能笑醒！
留學期間，同班男女宿舍同在一層樓，飯菜不合口味，幾人就自己去買菜，時不時在宿舍煮飯。
愣是讓很多同學廚藝提升不少。
學習新文化同時也在準備論文題目和大綱，有空閑便相約一起出門游玩。
蘇潇潇一直和安苒有聯絡，感覺安苒似乎心情有點糟糕，時不時去找她聊天。
上上簽：師父，那邊怎麽樣？
風蕭蕭兮易水寒：挺好，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就是比較想念國內飯菜。
上上簽：師父，你們宿舍是男女混合宿舍？
他在蘇潇潇大號上看到她發的照片，一群人圍在宿舍陽臺上吃火鍋。
風蕭蕭兮易水寒：嗯，我宿舍旁邊就是男生宿舍。
上上簽：會不會不太習慣？
風蕭蕭兮易水寒：不會，相當于公寓樓，各自住在自己屋子裏。
上上簽：“師父，你以後要從事專業相關工作嗎？
風蕭蕭兮易水寒：不知道，我好像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我專業對接的很多是外貿翻譯相關工作，少不了和其他人來往。
上上簽：我也覺得師父比較喜歡安安靜靜做自己事情。
風蕭蕭兮易水寒：當初報考志願時沒想太多，也沒從自身性格出發，現在後悔想回去重新選志願了。
上上簽：萬幸之中，師父還堅持自己喜歡的漫畫，即便不從事專業相關行業也能工作。
風蕭蕭兮易水寒沉思一會：徒弟，我想考研。
上上簽：還是現在專業？
風蕭蕭兮易水寒：不是，是歷史學。
上上簽：“怎麽想考研歷史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網絡信息太多，真假摻和，有時我也不知道我所看見的歷史到底是真是假。我想了解真正的歷史是什麽，如果可以話，通過網絡媒體展現真實的歷史。加上我本身從事漫畫，有一定經濟來源，倒不怕以後從業問題。
上上簽：你本來就對歷史感興趣，平日也閱讀不少歷史書籍，英語不差，還有一些時間再攻一攻政治，差不多夠時間複習了。
小語種專業，英語流利是加分項。
上課期間老師多次提過保證專業課成績時也要保證英語成績。
為備考考研，蘇潇潇在作者公告欄那寫明近期有事漫畫更新較慢，來年一月恢複找正常。也和編輯提前打招呼。
時間一晃，很快到考研時間，蘇潇潇和班上需要考研的同學請假結隊回國。
上上簽：師父父~你在哪個考場？
風蕭蕭兮易水寒：我在博文樓。
上上簽：師父加油！
最後一科考試結束，蘇潇潇一出考場外就看到一棵大樹下站着的夏遷，身穿黑色板正風衣，脖子咖色圍巾，矜貴高雅。
兩人目光同時觸及，各帶翻湧思念情緒。
“潇潇？”
“夏遷，你也在這考試？”
“沒考，在這等我同學。”夏遷低下頭看一眼手機又擡起來委屈道：“等他吃飯，結果他放我鴿子。潇潇，反正你現在也考完試了，要不現在出去吃飯？我原本已經定好餐了，結果我同學放我鴿子，又剛巧是聖誕節，我一個人去吃那麽多菜，感覺孤零零的。”
蘇潇潇見對方難得露出委屈巴巴神色，柔聲道：“好。”
夏遷：“先說好了，過後不需要轉賬給我，你勉為其難陪我，還要你付錢就過分了。”
商場中心，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二位，這邊請。”
服務員帶領二人走到一處靠窗位置，環境幽雅，偌大落地玻璃窗，一側頭便看到外面夜色美景，簡直絕佳位置。
等服務員上菜。
夏遷：“之前随便點的，嘗嘗看，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蘇潇潇：“你和我口味相似，你點的我都很喜歡。”
夏遷：“那就好，還擔心你吃不慣。在外生活還習慣嗎？”
蘇潇潇：“還行。”
夏遷：“時間過的好快，明年六七月就畢業了。”
蘇潇潇：“是很快，夏遷，你畢業後要去做什麽？”
夏遷：“自己開個公司，往智能方向發展。”
蘇潇潇：“離開校園，我們以後是不是很難再見面了？”
夏遷身形一頓，随後恢複如初：“不一定，如果你想見都能見。”
蘇潇潇欲言又止，很清楚是場面話，很多人在固定階段相識，相識過後如同相交線，接觸後永不相見。
她有太多太多話想說，然而話到嘴邊僅僅剩下簡單幾字。
“小姐您好，這是今晚我們活動贈予您的花朵。”
服務員面帶微笑遞給蘇潇潇一大束花。
蘇潇潇看一眼夏遷。
夏遷：“店內禮品，可以收着，不收也是被當成垃圾扔掉。”
蘇潇潇忙道：“謝謝。”
花香迎面撲來，她只好放一旁繼續吃飯，只是後面的飯菜變得有些索然無味了。
吃完飯，天還不算晚。
夏遷：“時間還早，要不随便再逛逛？”
怕蘇潇潇不方便，他幫忙抱着花。
蘇潇潇：“好。”
商場外面便是湖景，為迎接聖誕元旦，街道各處都挂滿裝飾，充滿節日喜慶氣氛。
情侶相約游玩，他們手牽手，親密無間。
蘇潇潇經過他們身旁還羨慕地看一眼，光明正大，不需要鬼鬼祟祟藏着掖着。
一路上，夏遷明顯感覺到蘇潇潇異樣情緒，似乎比往常更加低沉沉默，開口問道：“怎麽心情不好了？是不是考試沒心情？別擔心，相信自己，而且才考完又沒出成績。”
蘇潇潇：“不是，是別的。”
夏遷抓着蘇潇潇手腕外的衣服：“走，我帶你去玩別的，附近還有游樂場，今天應該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慶祝你剛考完試。”
蘇潇潇并未動，而是擡起眼看他：“夏遷。”
夏遷松手轉身回來：“嗯？”
蘇潇潇：“你今晚晚餐原本是想等某個人吧。”
夏遷：“啊？”
蘇潇潇吐出一口氣，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緩緩道：“我們吃的飯應該是情侶餐，桌面擺放紅玫瑰，我剛剛掃視一眼，只有情侶夫妻的桌子才有紅玫瑰，這種情況唯有提前預定安排。另外，服務員送來的花朵也是提前買好的。也就是說你今晚本來要約的人沒來，你要約的人應該是你喜歡的人。”
夏遷漆黑眸子定定看着對方，試圖從對方臉上看到任何情緒，然而只看到淡淡神情。
沉默無言，過了好半晌破罐子破摔似的點頭。
“你很喜歡她吧。”
“很喜歡，喜歡很多年了。高中默默看她身影，大學也是默默看她身影。”
蘇潇潇并不意外聽到這話，心髒抽痛，又冷又麻，似被泡在寒天湖水中，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為什麽不去找她？”
夏遷自嘲笑道：“找了，我也不知道她對我什麽感情？我看不出來，不敢貿然行動，怕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蘇潇潇：“軍訓期間，你說有喜歡的人其實是真話。”
夏遷勾起一抹苦澀笑意：“對。”
蘇潇潇：“那時候為什麽要對我撒謊？”
早說她也能放棄更幹脆一點，也不用思緒來回拉扯，備受折磨。
一會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一會覺得根本不可能。
“也許在你眼中，我不算異性，只是你的一個同學。不過夏遷，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把我當成異性對待，我不想收到別人不要的東西。”蘇潇潇傷神道，想到護身符，“給我的護身符也不是順便多求，是你特地去寺廟求來的，也是因為你喜歡的人不收才轉送給我的嗎？”
夏遷整理思緒，面色複雜：“為何木頭開竅也不是我想要的開竅。今晚的确是情侶套餐，鮮花是我事先安排的，護身符更我提前一天去廟裏求的。”
蘇潇潇心如刀割，面色如常，從身上摸出護身符：“很感謝你送我的護身符，它也保護我很久了，現在是時候還給你了。我希望你勇敢追求你心中的人，而不是把我當成一個替代品。”
夏遷并未着急接，看它一眼，認真道：“你真希望我勇敢追求心中之人？”
蘇潇潇一時啞言，說實話不想，可這樣下去對兩人都沒有好處，她會越陷越深，直到無法自拔：“希望。”
夏遷：“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無論我告白成不成功，你都不要疏遠我。”
蘇潇潇不明對方意思，如果成功了，她作為一個異性不是更應該保持距離嗎？算了，先答應吧，反正畢業以後基本沒有交集了：“好，我答應你。”
夏遷鼓起勇氣道：“你剛剛的推理大部分正确，僅有兩點錯了，我今晚約的人是我喜歡的人，來的人也是我也喜歡的人，護身符不是轉送，一開始就是為你求的護身符，保佑你在異鄉平平安安。我喜歡的人至始至終都沒變過，一直是你。”
蘇潇潇驀然瞪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夏遷那張臉，分辨不清是現實還是做夢。
處于震驚之中，她已經做好夏遷牽手他人的心理準備，對方卻告訴自己他喜歡的人一直是她！
那夏遷現在是告白？！
夏遷見蘇潇潇傻愣愣杵在原地，一臉驚訝模樣，以為自己吓到她了，心下慌張起來，忙結巴道：“對……對不起……我不是突然想這樣……那個……就剛剛你答應的無論我告白成或否都不會疏……”
話未說完，一個身影快速抱住他，手中鮮花落地。
蘇潇潇心情大起大落，失而複得，身子微微顫抖，雙手緊緊環抱對方後背，眼裏滢光閃爍。
明明兩個相互喜歡的人因為懦弱害怕不敢捅破那層紙。
“潇……潇？”夏遷手腳慌忙地回抱她，“我吓到你了嗎？”
蘇潇潇搖搖頭，小聲道：“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