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太爺雖然不大情願但已開口願意自己填補公賬上的窟窿,其他人也就沒話說了。但林老夫人心裏實在是膈應林悅,她不願意把火氣發到自己兒子林忠頭上,便冷冷的盯了張氏一眼,覺得若不是張氏生出這麽個讨人嫌的兒子,她們林家怎麽會這麽倒黴。
這年頭,一個婆婆磨搓媳婦總是有各種手段的,這點賬她可以和張氏慢慢的算。至于林忠就算再怎麽心疼媳婦,也不能明面上和自己這個母親過不去。想到這裏,林老夫人收回了望着張氏的視線,目光變得陰沉而複雜。
張氏可以說是最了解林老夫人的人之一,她也知道自己未來一段日子可能不會太好過。張氏默默看了一眼林忠,神色目光都極為平靜,而後她低眉垂眼的站在那裏,像是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林忠被張氏這有些悲涼的眼神看的心中一緊,心裏十分不是滋味,恍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當初他因腿傷沒能下場,加上張家被貶出京,張氏又執意要撫養林悅,林老夫人對她便諸多不滿。那段日子,林老夫人總是以生病為由,讓張氏日日夜夜在她床前侍疾。那時他也知道林老夫人有些故意的,加上張氏猛然失去了娘家靠山,在府上地位尴尬。
好在他和張氏感情正濃,眼看自己沒能力護着自己的妻子,加上腿傷的緣故,心情十分郁結。還是張氏私下勸慰他,讓他莫與林老夫人多做計較。
他本來對林悅的出生心裏也有些想法的,但因為張氏的緣故,他對林悅雖然不親近但到底沒有生出嫌棄的心思,同時也覺得張氏十分剛強。後來林老夫人大抵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沒有過多為難張氏,但家中的事務卻再也沒讓張氏管過。
張氏也知趣,只說自己年幼管不了偌大的林府,直到如安和如意平安出生,他又高中,張氏的日子才算真正好過。
現在,因為林悅的關系,眼看着張氏又要受刁難,林忠心裏頗不适。但他又不能直接開口說林老夫人這麽做不對,只能把這些想法悶在心裏,然後回到自己院子裏讓張氏找個借口避開林老夫人的鋒芒。
林老太爺現在已經沒有和林忠讨論皇上被刺殺之事的心了,他把手中的賬單放下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林忠和張氏忙應了聲,然後退下了。
等林忠和張氏離開後,林老太爺看着林老夫人那張陰沉沉的臉搖頭嘆息了一聲。
回到張氏的院子裏,林忠讓房內的下人退下,然後他握着張氏的手道“母親那裏讓你受委屈了,不過悅兒那裏你也要用心好生教導一番。平日裏不要讓他去惹父親和母親,避開着點也就是了。”
張氏眼圈微紅,卻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什麽委屈的,悅兒這次也的确有些過分。好在母親喜歡如安和如意,也不會太為難……不會太過。”林忠明白張氏未完之意,只是林老夫人是長輩,很多事他們不便多說,好在張氏一直寬容,是讓他十分放心之人。
當晚,林忠歇在張氏房中,半夜十分,林忠睡得昏沉,張氏卻是一直在睜着眼睛。她望着林忠,并未有一點傷心難過的的模樣。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新媳了,當初張家被貶出京,她在京城算是無依無靠,她驚恐失措。沒有強大的娘家做後盾,她能依靠的只有林家,只有自己的丈夫林忠。所以即便是林老夫人再怎麽不喜歡林悅,惠明大師親批林悅有着克六親的名頭,她心底因張家之故對林悅也有些怨氣,但還是強硬的把人抱到自己房內親自撫養着。
她了解林忠,他也許會因為林悅克六親的名頭心裏不舒服,覺得自己平白得了一場禍事,但是林悅畢竟是他的長子,稚子何辜?如果當時她真的因為一個名頭把林悅扔到一旁不管不顧,林忠一時不會說什麽,但後面肯定會和她越來越生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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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事情和她想的一樣,林忠對林悅感情一般,但畢竟是第一個孩子,後面也沒有再發生什麽讓人不愉快的事。林忠時常見林悅也不算厭惡至極,加上林老夫人對她的刻意刁難,林忠心裏還是向着她的。
後來她有了如安和如意,林老夫人雖然還不待見她,但她在林家的地位算是徹底穩了。
她生了一對平安如意,林忠就算是有了妾室在身旁紅袖添香軟語輕喃,她仍舊是林忠的正室,穩居後院,林忠敬着她,那些妾室畏她,誰也越不過她去。她也知道林忠一心想在朝堂上有所建樹,林老太爺又身居高位,他不可能得罪了他和林老夫人,所以她一直表現的很大度很賢惠。
說到底還是自己沒有強硬的娘家做後盾,若是當年張家沒有被貶,林老夫人又如何敢這麽對她?想到這裏張氏眼眸裏閃過一絲嘲諷泛冷的笑意。她心裏恍恍然然,張家被貶出京後過的不好不壞,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她和張家的人還能不能再見一面。
想到張家,她轉念又想到性格大變的林悅,張氏心裏有些煩悶。她想讓林悅同往常那些年一樣安靜下來,平平靜靜的在梧桐齋裏呆着就好。
他身體不好不能考試做官,但他可以娶個賢惠的妻子,好好過自己的一生。但從林悅這幾次行事來看,張氏深知林悅是不會那樣了。
她現在指望不上林悅了,只能指望着林如安和林如意了,至于這林家其他小輩,張氏根本不信他們會一條心。而現在,張氏覺得自己最應該做的一件事就是為林悅選一門親事,林悅只要能安安穩穩成了親,那一切都好說了。
張氏心中複雜的想法林悅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在京城逛了大半夜,回到自己的軀殼裏時,心情頗為微妙,他打了個哈欠想着古代的人算計起來也是讓人不寒而栗的。
皇宮裏那一堆爛攤子就不說了,齊染、齊靖這些皇子年紀輕輕心思也都深沉的很。
林悅迷迷糊糊想着這些,直覺自己忘了一件好玩的事,不過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林悅醒來的時候才想起來忘了告訴林老太爺他們自己閑着沒事花費稍微多了點,于是他洗了把臉,就去給林老太爺告罪去了。
當然與其說他是去告罪,不如說他是想看林老太爺那張想發火卻不能發的臉。
林老太爺看着林悅那張小人得志的臉,心情十分惡劣。不過他并沒有責備林悅,就以自己要入宮為由把人打發了。
林悅從林老太爺那裏回來後,就看到了張氏到了梧桐齋。
丁香正在奉茶,張氏看着林悅發現他似乎胖了些,面容也比往日紅潤了許多,張氏笑了下,眉眼慈善,她放下茶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道“悅兒,坐。”
林悅嘴角勾起抹薄涼的笑,從善如流的坐下了,張氏一時猶疑不知該怎麽開口。
林悅道“有話可以直說的。”他語氣稍嫌冷淡,且沒有稱呼張氏為母親,顯得格外的無禮。
張氏也沒有怪罪,她沉默了下道“你已年十七,是該考慮婚事的時候了。我今日前來就是想問問,你心底什麽想法?”
林悅想他有什麽想法,娶個十五六的小姑娘當媳婦這事他做不來。不過他也知道這話不能說,于是他便直直的望着張氏道“我覺得這京城裏大概是沒有人願意和我這個頭頂克六親名號的人成親的。如果有,那不是他們家貪財想走林家的關系坑女兒,就是和林家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又或者說是林家準備仗勢欺人,看重了哪家的閨女,想強搶人家的女兒塞給我當媳婦?”
張氏自認為脾氣是極好的,但聽了林悅這混賬話,她心頭火卻再也忍不住了,她怒聲道“你胡亂說些什麽?難不成要給你娶妻還是害了你?你難道要孤家寡人的過一輩子嗎?”
林悅冷笑兩聲“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孤家寡人過一輩子已經是好的了,要不然就是孤魂野鬼了。娶妻的事你們還是不要多操心了,反正你們說破天我也是不會娶的。”
“你……”張氏從來沒有被林悅這麽當衆落面子過,她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最後張氏平息下心中的怒氣,語氣盡量柔和道“你這些日子受了刺激,行事過度,說話沒有分寸我不和你計較,但是成家立業乃是大事,這可由不得你。”
對于張氏的氣憤,林悅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甚至有些薄情的說道“我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違抗不得,但是你們大概是管不住我的嘴的。孝道壓身什麽的我不怕,大不了再死一次。若是林家看不慣我,那大可以以我行事荒唐為由把我給分出去單過,免得一有個什麽小災小禍都說是我克的。”
張氏的臉白了下,她張了張嘴很想說什麽,最終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她發現林悅真的變了,變得冷酷冷漠讓人捉摸不透了。
而正在這時,門外有小厮傳話說是斐小侯爺前來尋林悅出游。林悅似笑非笑的看了張氏一眼,然後他起身,施施然的離開了。張氏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林悅好,但是就連離他近點都不願意的,她內心其實對自己這個長子是相當排斥的。
要不然當初怎麽可能任由一個三歲的稚子獨居最偏僻的梧桐齋,年幼的孩子,難道不害怕空蕩蕩的院落嗎?
只可惜,掉入湖中死去的那個人了,渴望着遙不可及的親情,一生可悲又可嘆。希望他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吧,有真正心疼自己的人。
今天大概是個好日子,在張氏同林悅提起婚事時,宮裏,皇帝也向齊染提起了他的婚事。皇帝看着陪自己下棋的齊染,心下有些恍惚,一轉眼齊染都十七了,都是能做父親的人了,而他也漸漸的老了。
想到這個問題,皇帝的心情有些低落。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道“你大了,親事也該定下了。梅妃有意斐家二房的嫡姑娘,你們原本就是表兄妹,以前也見過面,你意下如何?”
雖心裏有所準備,但聽到皇帝的問話,齊染心裏還是猛然一緊,他握着棋子的手不由的緊了緊,然後低聲道“梅娘娘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
皇帝以為齊染是樂意的,斐家是齊染的外祖家,兩家再次結親,那斐家就是齊染背後有力的支持者,斐家一門出了一個皇後一個寵妃,若是再出一個皇後,已是榮耀至極之事,想來他們也是樂意的。只是未曾想齊染後面還有話,于是皇帝心下有了興趣,便道“只是什麽?但說無妨。”
齊染擡起頭笑了下,說“父皇,安寧表妹蕙質蘭心,性情潔傲,又素有才名,只是向來不喜歡文弱書生之類的人。我雖貴為太子,在姻緣方面卻是不能強求的,此事還是作罷吧。”
皇帝聽齊染這話,眉峰微微一皺,随後他玩味一笑道“這世上竟然還有看不上你的人?不過既然你不樂意,朕便告知梅妃,此事作罷,朕再為你另選太子妃。”他其實也不樂意齊染選斐家的女子做太子妃,斐家目前榮耀太盛,齊染太年輕,和外家關系太厚,日後怕是不好脫離。
只是皇帝一向尊重齊染的想法,現在齊染親口拒絕了這門婚事,皇上覺得這倒也是一件好事。
齊染道“外祖母今日入宮了,兒臣這盤棋怕是不能陪父皇下了,兒臣去見見外祖母。”
皇帝可有可無的嗯了聲,齊染行了個禮,緩緩離去。
而此時梅妃的文央宮中,斐家老夫人帶着斐家除了斐清的一衆小輩正在陪梅妃說話。梅妃和其他人說了幾句話後,便讓她們到偏殿去,而她單獨留下了老夫人在內殿,提起了自己向皇上進言封斐安寧為太子妃的事。
這事斐老夫人早有心裏準備,聽聞梅妃的消息還是有些欣喜,她想了下道“那皇上和太子那裏是什麽态度?”
“皇上一直疼愛太子,太子又看重斐家,太子和安寧又是見過的,只要太子開口,皇上那裏是沒什麽問題的。”梅妃喝了口梅花茶輕聲道。
斐老夫人點了點頭,她嘆了口氣道“這就好。”梅妃淡淡的嗯了聲。
而在偏殿,斐靜雅和斐安寧在內殿,不多時,斐悅匆匆趕來。在看了看四周沒有其他人時,他一臉笑容的朝兩人低聲道“我剛才走的慢了些,聽到了梅妃娘娘和祖母正在說起太子的婚事,我們家怕是要出一位太子妃了。”
“真的?”斐靜雅一臉愉快,她望着神色平靜的斐安寧揶揄道“這麽說,咱們斐家要有大喜事了?”
斐安寧看了斐靜雅一眼,淡淡道“有什麽喜事?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她言語淡然,仿佛對太子妃這個稱呼所代表的含義一無所知。
斐靜雅以為她這是不好意思了,忙道“也是也是,宮裏還沒有明旨,這種話是不該多說的,小心隔牆有耳,沒得讓人說我們狂傲。”
斐安寧靠在窗前,如同雪地梅花,孤傲又清冷,她望着斐悅道“不是讓你打聽七皇子嗎?他可曾來給梅妃娘娘請安了?他昨晚遇到那樣的事,定然是受了驚吓的,我看梅妃娘娘的眼圈都是黑的,怕是一夜未眠吧。”
“七皇子還沒有來,不過看時辰快到了。”斐悅一臉心驚道“可不是嗎?那種場合發生那種事,梅妃娘娘自然是擔心的,幸好太子殿下反應快。”
斐靜雅也跟着說了幾句好聽的,只是在她錯眼看向斐安寧時,心裏總覺得怪怪的。斐安寧似乎并不大樂意和太子的這門親事。
斐安寧感覺到了斐靜雅的視線,她只做不知,淡然道“七皇子在戰場上立過戰功,見過不少大場面,那點事哪能吓得住他。但他畢竟年幼,又和太子關系甚好。我們這些人平日裏又不能常常入宮,此次前來,自然要關懷關懷的。”
斐靜雅聽了斐安寧這番話,心下那點古怪感倒是消失了。齊瑛怎麽說也是她們的親表弟,關心關心也是理所應當。
斐安寧垂下眼,白嫩的手指轉悠的卻是越發急促了。
她想太子有什麽好,不過是占了個好出身。齊瑛又哪點比不過太子,他保家衛國,上戰場殺敵,英勇非凡,怎麽就比不上旁人了。
而在斐安寧胡思亂想時,有宮人通禀說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