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林悅本是轉移問題的随口一問,沒想到齊染回答的卻是非常認真。他玩笑般的說道“皇上竟然這麽看重我,他就不怕我把太子殿下給帶壞了?”
齊染淡然道“林大人怎麽把孤帶壞?”能被別人帶壞帶偏的,都是心志不堅之輩。他這輩子別的東西許是沒有,但心志耐性卻是極足的。
齊染這話說的平淡,但聽起來卻頗為傲氣,林悅從心底來說還是相當欣賞齊染這份态度的。他懶懶低聲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被帶壞是我的本事,願不願意被帶壞就是太子殿下的本事了。”
林悅的聲音是極為悅耳的,尤其是這般刻意低聲說話時,沉沉的又帶着些許磁性,不輕不重的砸在人耳邊,酥酥麻麻的感覺順勢而起,心尖如同羽尾輕劃而過。
齊染第一次從林悅嘴裏聽到這般毫無道理可言的話,他不由的接了句“那孤就拭目以待了。”不過齊染說完這話,心裏便有些許的懊惱。他在林悅面前,似乎有點太幼稚了。
齊染心底萬般想法,面上卻是不顯,他微微幹咳一聲道“一會兒,孤帶你到詹士府認認人去,日後你們就是輔佐孤的同僚了。”
齊染說的真心實意,林悅卻是沒有這個想法,詹士府裏的人應該都是齊染的親信,他們應該都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他這麽猛然插過去,總有些受排擠的,他可沒那個熱戀貼別人冷屁股的習慣。再說,他和齊染之間雖然是合作關系,但彼此還沒有到交心交肺的地步。
他又是皇帝下旨空降到詹士府的,就算齊染信任他,詹士府的人也不信任。他若是整天呆在那裏,裏面人說話怕都要掖掖藏藏的,實在是沒趣的緊。
林悅神态懶懶的攤在桌子上道“我這沒官沒職的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反正是輔佐太子,在哪裏輔佐不行?太子殿下若是需要,我就時常來東宮給太子殿下解個悶吧。”
林悅這話齊染聽得明白,林悅這是在告訴他,他無意探求詹士府的秘密。白天無意探索,夜晚也無會探求。面對這樣的林悅,齊染動了動嘴道“孤知道,孤信你。”
齊染說這話時便對上了林悅那似笑非笑的雙眸,他微微垂了視線,這話他自己聽着就不信也沒指望林悅能信。畢竟林悅的能力太過特殊。如果不是自己看得到他,那林悅簡直是暗中最可怕的存在,他可能知道任何人的秘密。偶爾在深夜睡不着時,齊染想想這個可能就覺得毛骨悚然。
萬一還有別人能如林悅這般呢?好在齊染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這世上的事本就難說,就連他自己不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嗎?
再者,這世上哪有這麽多人能這般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想要下定決心去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悅知道齊染的糾結處,他自己也曾陷入過這種迷茫中,差點沒把自己給逼瘋,後來他想開了,他自己過得舒服自在就好,其他的愛咋地咋地。
所以對齊染的态度他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于是林悅又很自然的轉移了話題道“那太子殿下準備讓南诏質子見皇上了嗎?”齊染既然把折子放在了跟前,就證明他在想這件事,并且已經有了決斷。
齊染順勢點頭道“孤正在琢磨這件事。”這次大齊仍舊是要扶持越秀同南诏都城裏的皇子一争高下,讓那裏的人忌憚又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越秀不是無害的兔子,而是成長起來後會反咬人一口的狼,對這事齊染自然會慎重起來的。
Advertisement
他可不想給自己培一個難纏的對手。他不懼怕對手,但也不想費那個事,勞民又傷才。
林悅沉默了下道“我覺得太子殿下不妨換個想法,南诏現在處境艱難,民不聊生。若是下任南诏王有心,定然是要發展南诏內部的經濟,安頓流離百姓。若是他無心這樣,只想着和大齊打仗,想必也是人心盡失。南诏質子有沒有這份心,太子殿下應當是最了解的。至于南诏和大齊日後會不會再一戰,都是後事了。再者就真有那麽一天,大齊難道不比現在國富民強?太子殿下難道還怕不成?”
齊染聽了林悅這話,眼前有股豁然開朗的感覺,他重活一次,太想把事情完完全全抓在自己手裏了,讓一切都順着自己的心意走。卻忘了,這世上的人事萬千,他怎麽可能全部都握在手中。
齊染眉眼微動,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林大人不愧是父皇看重的人才,果然看事比他人透徹。”
林悅搖頭道“這功勞我可不敢貪,太子殿下心中只有想法,只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罷了,即便我不開口,你也會想通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齊染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他望着林悅道“你暫時不願去詹士府也無妨,日後便直接來東宮尋我。”
林悅眯眯眼道“太子殿下不覺得我麻煩就是了。”說罷這話,他還伸手拿了一塊雪白上雕刻桃花的糕點放入口中。
齊染想,林悅大概自己都沒發現,他在東宮惬意的就好比在自己家裏那般。
不過齊染并沒有出聲提醒,他覺得這種感覺也不算壞。
這天林悅在東宮裏過的還算平和,齊染留他在東宮用了午膳。下午的時候,齊染在處理各地送上來的折子。這些折子都是皇上挑選後讓人送到東宮的,齊染需要盡快處理。林悅便閑着沒事看看奏折到底寫了什麽,齊染對他無禮的動作也默認了。
林悅只是看了幾個奏折便覺得無聊的想打瞌睡,奏折裏并不是全是寫的國家大事。有人會上書自己辦理的案件,例如什麽兩男子為争奪花魁受傷,自己如何秉公處置的。還有人純屬于沒事閑聊,千裏迢迢上折子說說當地的風俗民情,介紹當地的人物風光,或者表達下自己想念皇帝的心情,希望能入京面聖等等。
相比之下,有官員介紹當地有名的才子舉辦了什麽詩詞宴會都算是比較剛正的事情了。
林悅看着認真批改折子的齊染,心想要他是皇帝,也會早早立下個太子,早早的把批改折子的事扔給他去做,要不然看的多了,心情容易暴躁的。
齊染做起本職事來十分認真,中途還忘了是林悅在這裏,開口便讓他研墨。這活林悅雖然沒幹過,不過電視上也看過。
想了想,他還真站在齊染跟前扯起衣袖研起了墨。齊染發現人不對時,林悅道“我還沒研過墨呢,這次就我來吧。”
齊染拿着筆靜默了會兒,許久後輕聲嗯了聲。
這樣,不算知己的兩人,一人執筆而書,一人研墨而行,一時間倒是說不出的和諧。
林悅是在齊染處理完奏折後離開東宮的,吉祥親自送他出去的,對搶了自己活的林悅,吉祥心裏是複雜的。東宮的人都以為林悅是太子身邊新晉的紅人,個個都很客氣。
只有林悅和齊染他們自己清楚,兩人的關系還是很微妙的。
吉祥把人送出宮後默默回到齊染身邊,齊染手裏正拿着林悅送的那把折扇看。齊染聽到腳步聲,頭也沒擡,淡聲道“回去了?”
吉祥笑道“奴才看着林大人出的宮門。”他看着齊染手中那般折扇,又誇贊了聲道“這是林大人送的吧,倒是別致的緊。”
齊染把扇子合上遞給吉祥道“扇子是一把好扇子,可惜……”可惜送錯了人。他當時怕林悅太過尴尬便沒有多說,桃花染扇倒是有一段故事的。這扇子是前朝一位唱曲的小生,畫了染滿桃花的扇子,送的人是一位常年聽他唱戲的書生,兩人也算是蒹葭情深。後來書生被家人逼迫娶了妻,小生因心病難醫,郁郁而終。
臨了,他口中的血染在了扇子上,如豔豔桃花,書生聽聞此事後不久也落水身亡。後來前朝,男子有斷袖分桃之意,就送上一把桃花染扇。
到了如今,這故事早已經被人忘了。
林悅淘得這把扇子也是無意,送給自己更是無心。齊染正是明白他的心意,才沒有把話說的明白,免得傷了林悅的面子。雖然林悅那人不會在意,不過想到林悅當時聽自己說道是送給心上人時的表情,齊染的心情不由的輕快了幾分。
他淡淡道“拿到扇室,收起來吧。”
吉祥一聽這話,心裏有些泛嘀咕。扇室裏擺放的扇子都是齊染不用的,他以為齊染挺喜歡這扇子的,沒想到倒真猜錯了齊染的心思。
不過這話他只敢在心裏想想,可不敢當着齊染的面說出來,他忙道“奴才這就把東西收拾好。”
齊染淡淡的嗯了聲,在吉祥回來後,他想了想,還是出了東宮,去見了皇帝。
林悅入宮這天牽動了很多人的眼睛,甚至包括詹士府那些人。結果包括林老太爺和林忠在內,誰也沒想過,林悅入了宮,竟然在東宮呆了一天。
林老太爺是迫切的想知道林悅在東宮到底幹了什麽,但他也知道以林悅那性子,肯定不會告訴他的。林老太爺便讓林忠去問,林忠不敢反駁林老太爺的話,出了書房,他心裏也有些愁。對上林悅,他是真沒譜。
林忠本來想讓張氏先去看望下林悅,然後側面詢問下他今天在東宮的情況。不過他快走到院子裏了,又獨自轉身去了梧桐齋。
林忠到的時候,林悅剛洗漱完,正在走廊處喝茶吹風。當然人穿戴的很整齊,就是頭發還有些濕。林忠看着他這模樣,皺眉道“這天雖然開始熱了,但怎麽不讓奴婢給你把頭發擦幹。你這院子裏的下人怎麽服侍人的?要是不盡心,都趕了出去,等過些時候讓你母親再給你挑些好的送來。”
林忠滿臉怒氣,半夏丁香等人不敢說林悅的過錯,只能都跪下請罪,說是自己的不是。
林悅雖然喜歡享受,但他不樂意讓人離自己太近。穿衣擦頭發這種事,現在他是能自己動手就不麻煩別人。現在他也不會因為自己讓半夏他們為難,于是便幽幽道“是我自己不想擦幹的,和她們有什麽關系。”
林忠看了半夏她們一眼道“既然少爺開口了,這次就饒了你們,都下去吧。”半夏丁香等人知道兩位主子有話要說,行禮後便立刻起身退下了。
等人都走後,林忠坐在林悅對面。他沒有說話,林悅也不吭聲。比耐心這種事,林悅向來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的。
最後還是林忠忍耐不住了,他用手捂着嘴幹咳兩聲道“今日你在東宮如何?”
林悅道“挺好的。”
林忠道“太子身份貴重,你在他身邊服侍,萬萬不可由着性子。”
林悅滿臉認真的沉思了一番道“是,這話昨天已經聽過了,我時刻銘記在心。”
林忠心底給有貓再抓似的,可是林悅只順着他的話回答問題,就是不接話。最後林忠也委婉不起來了,他道“你是皇上親口讓入詹士府的,今天在太子那裏都做了什麽?怎麽沒有去見見自己要相處的同僚?”
林悅看他終于說出來看自己的目的,他慢慢吞吞的喝了幾口茶道“太子覺得我和那些人不熟悉,便沒有去。日後熟悉了自然會去的。至于了在東宮做了什麽,幫太子研墨吧,第一次做這種事,挺有趣的。”
林忠咧了咧嘴,幫人研墨有什麽趣?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沒惹出什麽亂子。林忠知道林悅肯定還有事隐瞞着沒有說,不過他也沒打算問了,然後又囑咐了他幾句便離開了。
林悅看着林忠離開的背影,慢慢的把手裏的茶喝完了。
翌日,林悅給太子研了一天的墨便從林府買菜的小厮口中傳出來了。有心人很快就打聽清楚了,當天林老太爺和林忠在朝堂上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從側面更加印證了這個流言。
當天林悅入東宮,又是一天未歸,也并未和詹士府的其他官員相見,有關他在宮中的流言越傳越盛。最讓人相信的那個版本是,太子并不信任林悅,只是礙于聖旨和林家的情面,便把他拘在東宮,當個研墨的墨童在用。
流言經過朝臣流傳到後宮,後又流入了皇帝耳中。皇帝聽了還特意拿這件事問了齊染,“你對林悅真的有這麽不滿?”
齊染覺得這簡直是無妄之災,他對着皇帝道“父皇,流言不可信。”林悅這些天到東宮悠閑的跟處在自己家後院似的,閑着沒事會和自己說說話,累了就趴着睡覺。感覺自己這個太子都沒他那麽舒坦,最後還讓自己給他弄了個軟塌,說是趴着睡不舒服。
他看在兩人合作的關系上,滿足了林悅的願望。至于研墨這事,除了第一天,他可是再也沒讓林悅動過手了。
齊染想起這些,臉色有些沉沉的,他說“父皇你也知道林悅身體虛弱,對朝堂上的事又不大清楚,也不知該如何同那些官員打交道。他想呆在兒臣身邊多學習學習再入詹士府,等過些時日,兒臣親自送他去。”
皇帝挑眉看着齊染,道“你對林悅倒是很不同。”齊染愣了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輕笑出聲道“朕只是覺得若是其他人在你的東宮這麽放肆,你定然是不會饒恕他的,何況替他說話。當然,除了斐清也沒人敢在你的東宮撒野就是了。”
齊染沒想到皇帝說的是這個,他不能說出林悅的特殊之處,便道“兒臣就是第一次遇到林悅這樣喜歡胡說八道的人,所以多寬容了幾分。”
皇帝想到第一次見林悅時的場景,轉念又想到了林老太爺偶爾失态時的場景,皇帝挑眉道“你還別說,林家家風果然與衆不同。”
齊染聽出了皇帝話裏的意思,他跟着沉默了。
別人入朝為官,十天一休沐,到了林悅這裏,齊染便以他的身體不好為由,讓他五天一休。林悅覺得齊染還算是個體貼的老板,擱在現在,工資少點都沒人願意辭職的那種。
這天又輪到林悅休沐,忽然有門房來禀說是南诏王子來了。南诏王子目前在京城是個特殊的存在,雖然最近他見了皇帝,也沒人去欺辱他,但還是沒人願意和他牽扯過深就是了。
林悅本來是不打算見人的,但是想到齊染說起的南诏計劃,他道“請他進來。”
越秀這次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個膀大腰圓臉黑的侍衛。他還給林悅帶了份禮物,是當初那個沒有送出去的玉觀音。
林悅拿着那觀音看了看,玉質溫潤,瑩然透亮,摸上去很舒服。不過他很快就放下了,道“王子送我這東西,不怕別人找我麻煩?”
越秀臉上有些着急了,他怕林悅推遲,忙道“不會的,我這裏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了,這是答謝你的救命之恩的。”
他倒是把林悅想錯了,林悅把東西緩緩合上蓋子放在自己的手邊算是收下了,道“王子的感激我已經收下了,王子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越秀松了口氣,他道“我就是想謝謝恩人,沒有別的意思。謝恩人的救命之恩,也謝恩人在太子面前提起我,讓我得以見天顏。為了找到恩人,我也讓人多方打聽了一番,還望恩人不要因此有所介懷。”
越秀在那天碰到林悅後,他派人去打探林悅的消息,只是一無所獲,同時他又連續上書想要求見皇帝。他當然沒有想過那些折子能入皇帝的眼,正當他琢磨着還能用什麽方法見到皇帝時,皇帝突然派人宣他入宮。
入了宮後,他自然是痛哭流涕的替南诏說情,還隐隐透露了自己想回南诏的決心。他在南诏毫無根基,他需要大齊的支持。
大齊皇帝當時并未說什麽,只是讓他安心在京城生活,有什麽缺的,直接開口。越秀聽了皇帝這話,倒還真安下心了。他被人欺辱這事,他不信大齊皇帝不知道,不過這些欺辱比他在南诏受的輕多了,他已經習慣了。既然現在大齊皇帝開口了,想必那些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了。
皇上最後還告訴他,他寫的那些折子都被人昧下了,還是太子偶爾看到了,才在自己面前提起了此事。
越秀聞弦知雅意,自然是一臉感激的謝過齊染,這次入宮被越秀看成他和大齊達成某種協議的第一步。
在他離開皇帝宮殿時,同他一起離開的那個骨竹般的太子悠悠道了句“其實也是林悅入宮前恰巧碰到了王子,便在孤耳邊提了一嘴王子受了委屈。父皇已經派人呵斥安大人了,以前的事王子萬不要放在心上。”
越秀知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自然不會表露出一絲不滿,或者是現在不能表現出一絲,他只當沒聽到後面的話,只一臉驚喜道“被恩公所救,越秀一直想報答恩公,只是不知恩公是何方人,還請太子殿下告知。”
齊染道“一句話的事,孤自然不會隐瞞,林府的林悅便是了。”
越秀得知了林悅的姓名,又特意讓身邊的人去打聽了一番林悅的事情,這才登門。
林悅道“王子要謝應該謝太子,是太子想到了王子,不是我的功勞。”越秀固執道“我自然是感念太子恩德的,不過恩人救命是事實,越秀心中甚是感激。”
林悅發現越秀在自己面前有點不一樣,好像是沒了那一層用懦弱包裹着的外衣。他人仍舊瘦弱,但人卻滿身希望。林悅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心底卻還是相當敬佩這樣人的。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人,只要有微弱的希望,他都能緊緊抓在手裏,把它變成一個耀眼的光團。
越秀因為生活逼迫,他很會看人臉色,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林悅雖然很少回應,臉上表情也淡淡的,越秀自己卻很滿足。
越秀在林府上呆了一炷香的時間,然後便被林悅讓人送出來了。出了林府,越秀朝林悅所在的位置看了眼,而後又緩緩收回目光。林悅是他在大齊遇到的第一個對他和善的人,他從出生到現在,能活着都是靠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會被人救。
林悅是第一次向他伸出手的人,一個大齊人。
越秀停駐了下,然後轉身離開。
第二天林悅去東宮時,發現東宮氣氛有點壓抑。宮女太監都小心翼翼的,就連齊染身邊的貼身太監吉祥神色都有些難看。
林悅皺了下眉,吉祥看到他後,低聲快速道“可能是再過幾日便是皇後娘娘的忌辰,太子有些傷心過度。昨晚突然做了噩夢,今早心情不大好,連早膳都沒有用,林大人今日可莫惹殿下了去。”
林悅有些無語,他道“我惹他幹麽?不要命了。”吉祥的臉頓時有些苦,就沖着林悅稱呼齊染為他,他就想攔着人不讓他進去。
林悅不知吉祥的想法,他推開大殿的門便走了進去。齊染正在練字,地上廢棄了一地進貢而來的宣紙。林悅蹲下撿起一張看了兩眼,發現字寫得挺好,不知道齊染為什麽看不上眼。
他這些天白天在齊染這裏,晚上懶得亂跑了,也不知道齊染夜裏夢見了什麽,一大早把人吓成這模樣。
齊染又寫廢了一張紙,他扔在地上,準備鋪新的宣紙。林悅道“你這是怎麽了?心情不好都發洩到紙上也沒用啊,還不如說說呢。”
齊染頓了下放下手中的筆,道“也沒什麽,只是有些夢魇了。”
林悅哦了聲,走到門口讓吉祥準備些粥和點心送來,吉祥看齊染沒吩咐有些不敢動,最後想着齊染餓着肚子一天也不行,咬牙跺了跺腳去了小廚房。
粥和點心是現成的,吉祥以最快的速度端來了。林悅道“你們都離的遠遠的,今天我服侍太子殿下用膳。”
吉祥應了聲,把殿門口守着的人包括他自己都趕到了一邊。
林悅把東西擺好,看着齊染幽幽道“夢魇只是個夢,過去了也就沒什麽了,你何必多想。天大的事難道有吃飯重要?身體是自己的,傷着了可沒人心疼。”
齊染嗯了聲,然後坐在了林悅拉開的椅子上。他喝了半碗粥,點心一塊都沒吃。大殿之內寂靜無聲,掉根針似乎都能聽得見,齊染放下勺子突然開口道“梅妃病了,昨天我去文央宮看望她了。”他身邊服侍的人無數,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說這話的人,有着特殊能力的林悅,可以碩是最好的聽衆。
梅妃是齊瑛的母妃是齊染養母這事林悅已經弄清楚了,他道“那又怎麽了?”
齊染道“梅妃娘娘讓我想到了母後,只是母後薨逝時我還年幼,根本不記得她的模樣了。梅妃娘娘大概是病的很了,她抓着我的手問我,是不是對她和七弟有所誤會。”
當時齊瑛也在,梅妃的眼淚都出來了,她看着自己說“太子可曾聽信些謠言,誤會我和瑛兒對你有所圖,覺得斐家與太子殿下不同心,所以才拒了斐家的婚事,也對我和瑛兒有了隔閡?”
齊染知道梅妃這是在試探自己,若真病的糊塗不知事,就不會等宮女太監都退下後,才問這些。他自然是否認了,他道“梅娘娘對孤的感情,孤知道,自然不會為了一點流言蜚語就傷了自己同梅娘娘和七弟之間的情分的。”
齊瑛也道“母妃,你想多了,三哥不是這樣的人。”齊瑛從落山行宮回京後,便被皇上安排到了兵部歷練,這些日子他們兄弟見面很少。
林悅在東宮呆了這麽久,都沒碰到過齊瑛一次。其實齊染對這情況很滿意,不碰多見也好。
梅妃又對着齊染說了很多話,講到了齊染小時候,也講到了齊染的母後,梅妃道“這話雖是無禮,但我自入宮便把太子看做親生孩子,太子萬不可聽信謠言和瑛兒生分了。”
齊染和齊瑛自然是答應的。
梅妃恍然中又提到了斐安寧病了,斐家請了禦醫,禦醫只說郁結于心。梅妃說這話時,幽幽看向齊染,那樣子仿佛再說,只要齊染去一趟斐家,看看斐安寧,她的病就能好那般。
齊染只做不知,道“表妹既然病了,孤便求父皇讓王科前去為她診治便是。梅娘娘盡管放心,表妹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梅妃含淚點頭道“這也好。”
而後梅妃喝了藥有些累了,齊染同齊瑛一同離開。齊染回東宮,齊瑛跟着,一路上齊瑛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到了東宮後,齊瑛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開口道“三哥,這事雖然不該我開口,但我還是想問問清楚,你選太子妃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齊瑛聽過梅妃說斐安寧成為太子妃的事,他覺得這是一件喜事,沒想到齊染最終拒絕了。
後來因為春獵,他便把這事給忘了,沒想到梅妃今日會提起。而斐安寧那病一聽就是心病,他倒也能理解,斐家這些年一直拒絕別人提親,就是為了太子妃之位。現在位置沒了,斐安寧也就成為了她人嘲笑的對象。
齊染淡淡道“這是父皇的意思,安寧表妹的性子不适合成為東宮太子妃。”
齊瑛哦了聲,又道“三哥,母妃心思純善,她心憂你也擔心斐家,你不要多想。”
齊染輕輕一笑道“放心,我不會多想的。你在兵部行走,有空給舅舅帶個話,讓他們安心給表妹看病。”
齊瑛應下。
當晚,齊染便噩夢連連,龍袍和謀反書信在東宮被搜出時的愕然,天牢暗無天日的驚恐,斐家支持齊瑛的恍然,斐清戰死沙場的信息,最後喝下毒酒後生死不知的滋味,一瞬間全部湧入了夢中。
他在夢裏浮浮沉沉了一夜,天亮時醒來,周身全部是冷汗。
林悅看着齊染的樣子,道“梅妃娘娘有自己的兒子,有點心思也是應當。只是我有點不明白的是,太子殿下也清楚這些,要不然也不會做下那些事。既然這樣,太子又為何這般神态,難道是後悔了?”
齊染面上染了一層冷意,面若寒霜,他輕聲道“孤既然做下了,就不會後悔。”只是對着毫不知情的齊瑛,他終究有些愧疚。林悅是知道他做過肮髒事的人,他也只能在這人跟前說這些。把心裏話說出來,齊染感到好受多了。
他心中會有所愧疚,但卻沒有後悔。齊瑛若成為皇帝,梅妃怎麽可能會放過他這個前太子,齊靖若成為皇帝,等待他的仍舊是一杯毒酒,和一場體面的葬禮。
他重活一輩子,不是為了要這些,所以就算最終孤身一人,沒了兄弟,沒了一切,他也絕不後悔。
林悅沒有說話了,齊染和齊瑛之間的事,他這個外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麽的。只是帝王之家,通往皇帝寶座的這條路上本就是白骨累累的,血流一片的。皇子之間沒有争奪是不可能的,皇位只有一個,只能一人成皇,其餘人跪拜。
他也無法安慰齊染說讓他不要在意這些事,他沒這個立場這話也不該由他來說。這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他們自己做出了什麽樣的抉擇,就要承擔什麽樣的後果,誰都無法替他們承受這些的。
林悅這次在東宮只呆了一會兒,因為齊染很快就平靜下來了。在皇帝召見齊染商量有關江南科舉舞弊案的處置時,他離開了東宮。
出宮的路上倒是遇到了那個面若好女的九皇子齊靖,齊靖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招呼道“林大人這是剛從太子東宮出來?”
林悅點頭稱是,齊靖悠悠道“別人都在傳太子殿下不喜歡林大人,在我看來,林大人卻很受太子殿下的喜歡。林大人覺得我說的可對?”
林悅道“微臣不明白九皇子的意思。”
齊靖笑了,面容精致到了耀眼的地步,他說“太子殿下若是不喜歡一個人,哪怕看一眼都覺得多餘,林大人能在太子殿下跟前一天,可不就是得太子青睐嗎?”
林悅眨了眨眼道“多謝九皇子為微臣解惑。”齊靖打量了林悅一番,道“你這人真有趣,怪不得父皇喜歡你。什麽時候來我那裏,咱們說說話。”
說完這話,齊靖不等林悅開口,便晃悠悠的離開了。
林悅嘴角抽了下,心想,無妄之災。
梅妃的病一直沒有好利索,斷斷續續的總是說心口疼,禦醫前來把脈又把不出什麽,只能開了些溫補的藥方讓她喝下後好生休養。
這天,皇帝去後宮探望梅妃,叮囑她好好養病。梅妃自然是感動的落淚,直說自己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皇帝同她說了些話,因朝堂上有事,他便起身離開了。梅妃在皇帝離開後,讓人扶着起了身,然後在桌子前抄寫經書。
不多時齊瑛來了,看到梅妃下了床,他忙道“母妃,你身體不适怎麽起身了?”
梅妃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再過些日子便是皇後娘娘的忌辰了,皇後娘娘向來喜歡母妃抄寫的經書,母妃給她抄寫一部燒了,聊表心意。”
齊瑛看着梅妃抄寫的工整字跡,輕聲道“母妃身體不适,您同皇後娘娘姐妹情深,想必皇後娘娘不會責怪的。”
梅妃垂眼道“責不責怪是一回事,母妃的心意總是要到的。”說道這裏,她又輕輕笑了下“當初皇後娘娘最是喜歡母妃的字,說是有斐家風骨,現在母妃拿起筆都覺得有些吃力了。歲月不饒人,你都這麽大了。”說罷又提筆而書。
齊瑛看勸不動她,便沒有多說什麽了,只讓她多休息些時辰再抄寫。
梅妃道“你剛入兵部,你父皇還正等着你做出點成績呢,還不趕快去?母妃這裏無礙,若是有什麽不懂的,便去問你舅舅斐侯,他常年行軍,對兵部甚是了解。”
齊瑛道“母妃放心,兒臣知道的,倒是母妃要好生照顧自己才是。”
梅妃看着齊瑛笑了下,道“母妃這麽大的人了,難道還不知道怎麽照顧自己?”
齊瑛這才行禮離開。
齊瑛想着梅妃的這突來的病,心裏有些泛愁。
齊瑛想着這些心思,耳邊突然傳來宮女的竊竊私語,嘴裏提到了梅妃娘娘的病,齊染微微一愣,腳步微頓,輕輕朝聲音處走去。
那兩個宮女正在圍牆跟前角落處整理花草,她們所處的地勢偏僻,其中一人小聲道“娘娘這病狀,我在我們老家看到過,感覺挺像的。”
“你既然知道,那為何不把事情告訴主子?你看娘娘每天那麽難受,你有治療的方法卻隐瞞着,就不怕日後被罰?要不,你現在跟我進去,告訴主子是怎麽一回事,肯定能得到主子的恩賞。”
“你別先激動,我能不知道為主子分憂嗎?只是這事不好說。”那宮女小聲道“我們老家有個員外的小妾時常心痛,大夫也找不出病因,心痛而亡。後來,員外妻子身邊的丫頭夜夜做噩夢,受不住了,便告訴員外,那小妾的死是夫人詛咒的。夫人房內有那小妾的生辰八字,貼在一個小人身上,日日夜夜紮上幾個時辰,生生把人給紮死了。”
“你是說娘娘心痛是被人詛咒了?”
“所以我才不敢吭聲,在宮裏,這種事是要殺頭的。”
“放肆。”齊瑛聽到這裏已經忍不住心底的怒火了,他冷下臉冷聲道“來人,把她們兩個壓下去。”齊瑛上過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