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娘家
娘家
黑色的邁巴赫轎車在車水馬龍中穿過，高樓林立、霓虹閃爍的街景透過車窗映入眼簾，一切都在訴說着這座城市的繁華與喧嚣。
陸晏雲在這樣的城市中長大，背靠着最富有的家庭，從事着錢生錢的工作。
坦白講，他有時候對錢已經麻木了。
就像他剛剛拍下的那枚戒指，1570再加四個零，這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數字而已，他的心不再為此而跳動。
可是當他握着女孩的手，聽到她把殘忍的真相藏在心底、用善意的謊言鼓勵他人，看到她眼中因為牽挂和共情而盈出的淚水，他好像聽到了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玫瑰之淚”吧，他想。
她多像是一朵玫瑰啊，一樣的明豔大方，對愛的人滿腔熱情，對恨的人渾身帶刺。
這樣看來，這枚戒指再沒有比她更好的主人了。
葉舒瑾心滿意足地挂斷電話，注意力才落到了那只被她緊緊握着的手上。
他的手掌溫熱而寬厚，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想要依靠的感覺。
但她知道這樣的距離，對于他們來說還是太親密了，以至于車內狹小的空間染上了一絲暧昧的氣息。
她慌忙把手抽開，用禮貌的态度将他們的關系扳回原位：“謝謝。”
對方了然一笑，也用同樣的語氣回答：“不客氣。”
和他這晚一別，再相見就是一周後的婚禮當日了。
他們取消了繁雜的接親環節，上午去民政局辦理了結婚登記，中午着普通正裝在陸氏老宅敬茶改口，下午一起去到了晚上舉辦婚宴的地點——一家陸氏旗下的五星級豪華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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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舒瑾不是本地人，所以陸家把頂層的總統套房開給他們當作臨時“娘家”，陸晏雲要在這裏第一次拜見她的母親葉瑤和外公葉序。
在電梯不斷攀升的過程中，葉舒瑾第一次在陸晏雲的臉上見到緊張的表情。
風水輪流轉啊！
她忍俊不禁。
既如此，她也禮尚往來一下好了。
她豪邁地牽住他的手，以調侃的方式安慰他道：“我跟你打賭，他們現在比你更緊張。”
果不其然，坐在套房裏客廳沙發上的葉母和外公一見到這位氣質凜冽的貴公子的到來，就條件反射般地站起了身上前迎接，全然忘記了自己才是這次會面中地位更高的那方。
外公雖然身體健朗但已年過八旬，陸晏雲哪裏承受得起這樣的重禮？連忙一陣點頭哈腰扶他坐回原位。
葉舒瑾作為中間的橋梁給兩方做了引見，大家寒暄了幾句，說了一些場面話。
陸晏雲真的很不擅長這樣的事情。
其實他打心底覺得他的這位岳母人美氣質佳——要不然也生不出這樣的大明星女兒，但他就是說不出口類似于“阿姨您真美”這樣的捧吹之詞。從某種程度上講，他真的是很佩服葉舒瑾和魏謙同款的那種口若懸河的能力。
更要命的是，舒瑾的外公普通話說得并不好，在她的翻譯下他才明白外公問他的是“吃飽了沒有”，連忙賠着笑回答：“吃飽了，在我父母家吃的……您吃飽了嗎？”
葉舒瑾看着一個精通英法雙語的高材生被她家鄉的方言折磨到汗流浃背，真的很難控制自己不笑出來啊！
舒瑾的媽媽也看出了他的為難，體貼地解圍道：“那我們就進入敬茶環節吧，好不好？”
管家把事先準備好的茶水端上來，兩位新人規規矩矩地敬茶，陸晏雲對葉瑤改口叫媽。
葉瑤把兩份沉甸甸的紅包分別交到女兒和女婿的手上，對女婿特別關照道：“小陸，你一定要收好在自己那裏。”
葉舒瑾小聲嘟囔：“都結婚了，他的錢不就是我的錢？分那麽清幹嘛？”
雖然她們倆一直是這樣的相處方式，但念及場合，葉瑤還是教育了她一句：“沒大沒小。”
這時候，客廳的隔斷後面隐隐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咦，還有人在啊？”葉舒瑾擡起頭。
聽她這麽一說，後面的人知道也藏不住了。
率先被推出來的是她小舅，他嬉皮笑臉地推卸責任：“不是我組織的噢，是你舅媽想來偷聽。”
“你怎麽這麽煩呢？”舅媽打了他一下，遂也露出了臉來：“小瑾，我們就住在樓下嘛，就想說也來見證一下這個歷史時刻。”
葉舒瑾覺得有點好笑：“來就來嘛，幹嘛躲起來啊！”
舅媽的目光投向她身旁那個不茍言笑的男人，葉舒瑾一下子就懂了。
陸晏雲感覺自己犯了大錯，連忙做出“請”的手勢：“歡迎各位，快請坐。”
他這一請，後面的觀光團一下子跟開火車似的，一個接一個地走了出來。
“這是我小舅一家，舅媽，表弟。”
“這是我大舅一家，舅媽，表姐。”
“這是我小姨。”
葉舒瑾給他逐一介紹着，她看到陸晏雲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僵硬了。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她家一個比一個自來熟的親戚。
小姨：“小陸，你也坐呀，不用這麽拘謹。”
大舅媽：“孩子，餓不餓？我們從家鄉帶了一點點心，不曉得你愛不愛吃。以後有機會一定要來玩噢，小瑾她大舅是廚師，到時候請你吃拿手菜。”
小舅媽把兒子拉過來：“快叫姐夫，你不是要學商科嗎？以後向姐夫請教。”
表姐兀自感嘆：“我滴個乖乖，我這個妹夫是帥呢。”
小舅則表示：“小夥子酒量怎麽樣？晚上喝兩杯？”
然後就又被老婆揍了：“就知道喝酒，不能教人家點好的。”
葉舒瑾望着家裏這群親戚七嘴八舌毫無章法的樣子，她都有點心疼她的丈夫了。
“哎呀他不餓，他也不喜歡喝酒，你們別為難他了。”她霸氣地把丈夫護在身後。
沒想到的是，陸晏雲竟然往前了一步，順從地從大舅媽手裏接過那盒包裝質樸的點心：“我不餓，但我想嘗嘗。”
是她眼花了嗎？他的眼睛看起來竟然有點濕濕的。
她并不知道的是，這樣再尋常不過的家庭氛圍，是陸晏雲從未體會過的。
就如他和他哥哥的關系那般，他父輩的兄弟姐妹之間也是敵對的競争關系，因此他是很讨厭參加家庭聚會的。那些親戚們看似在笑在互誇，但實際上那不過是他們的假面而已。他們不會問你餓不餓、吃沒吃飽，更不會叫一個馬上就要三十歲的大男人“孩子”“小夥子”，大概從他上小學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被認為是一個孩子了。
“很好吃。”他咬了一口酥餅，笑得很溫柔。
大舅媽激動得一拍手，對着家裏的親戚埋怨道：“我就說要多帶一點，你們說人家看不上，你看孩子不是吃得挺好的嗎！”
小舅不以為然：“這個要現烤的才好吃，帶那麽多有什麽意思啊！小陸你下次到我們那去，舅舅給你安排正宗的美食之旅。”
這個話題一出，大家立馬又關于“什麽季節最好”“哪家早茶最好”等問題展開了熱議。
葉舒瑾明白他們都是好心，但還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你們晚上婚禮上還是收斂一點吧，不要讓人家親戚覺得我們家張牙舞爪的……”
“這我們還不清楚嗎？”大舅媽安撫她道，“我們是把小陸當家裏人才不跟他見外的，晚上麽肯定要給你做面子的。”
穿着最為時髦的小姨也表示：“是呢我馬上也要早點回去化妝打扮了……诶小瑾你還不要去換妝啊，化妝要好幾個小時的吧？”
“對對對！”葉舒瑾一拍腦袋，“那我們就先走了哈，晚上再見！”
用于梳妝的時間的确已經有些緊張了，葉舒瑾直奔宴會廳旁的化妝間而去。
陸晏雲還不着急，他打算先去客房裏休息一會兒洗個澡。
先前幫忙保管紅包的管家把紅包交還給他的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了他的岳母那句有點可疑的“你一定要收好在自己那裏”。
他打開屬于自己的那一封，果然，裏面除了錢，還有一封手寫信。
他走進房間，在那個只有他一個人的空間裏，靜靜地閱讀了葉瑤寫給他的內容：
小陸，你好！
首先真心地歡迎你加入我們這個平凡但溫暖的大家庭。
在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你和小瑾還沒有正式結為夫妻，我就以“阿姨”自稱了。
阿姨對你的了解不多，但是知道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也很信任一個優秀的家庭所培養出來的孩子的人品。
但是阿姨只有小瑾這一個女兒，而且因為她父親的關系，我們之間的羁絆比一般的母女要更深，所以我打心底是非常舍不得她嫁人的，我知道即便是再好的婚姻，也一定有她受委屈的時候。
我們家小瑾看上去陽光熱情沒什麽心眼子，但她骨子裏是個很倔強的孩子，喜歡把苦都咽着，對我們從來是報喜不報憂。我知道如果我不和你講，她可能永遠也不會提起她父親的事情。但是你作為她未來的丈夫，我想只有知道了這一段成長的經歷才能更好地理解她，呵護她。
我和她爸爸是在她初三那年離婚的。她爸爸婚內出軌，當時這件事已經有跡可循，但是我不想影響孩子的學業，所以一直睜只眼閉只眼，沒有把這件事鬧到明面上。沒想到有一天，小瑾也在家的一天，那個小三直接鬧到了家裏，逼我們離婚，可想而知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有多大。
我很确信，她比我還要更恨她的父親，否則她也不會執意改掉已經用了十多年的姓氏來跟我姓。
我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沒能讓她在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裏長大，反而她早早地就進了娛樂圈打拼，給我換了大房子改善生活條件，又以嫌棄我賺得少的方式讓我早點退休出去旅游。
也許是我帶着母親的濾鏡吧，我覺得用盡世界上最好的詞彙也無法形容我的寶貝女兒有多好。
當你們的喜訊傳來的時候，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在恭喜我們嫁入豪門，羨慕我們麻雀變鳳凰了，可是阿姨說句心裏話，我只希望我的女兒嫁入一個普通平凡但疼愛她的家庭，讓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無拘無束地做自己。如果你的家庭無法做到，那麽我只願她在你們的小家庭中可以如此。
因為她過往經歷的關系，她在感情裏可能會缺乏安全感，可能沒有那麽容易敞開心扉，阿姨希望你可以多多包容她，呵護她，我相信她強大的愛人的能力也會在你有需要的時候治愈你。
最後，請務必不要讓小瑾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否則她該記恨我一輩子了。
衷心地祝福你們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葉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