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水墨繪皮

十歲的白飛飛學會了一種虛僞的皮相,蓋住了她自覺肮髒的肉與骨。

她發現,原來披上一層柔弱羞澀,楚楚可憐的皮子,她也能看上去如同自己身上的白衣那般純淨無暇。

她讓自己的眼睛看上去如同麋鹿般清澈柔軟,讓自己的臉頰蒼白卻容易染上羞紅的霞色,讓自己裹着白衣的身軀看上去是那樣的青澀,纖柔羸弱。

極致的恨與瘋狂,劇毒入了骨,噬了心,浸了肺腑,一面腼腆嬌羞,一面猙獰扭曲,恨不得整個天下都化作地獄的熔爐。

熬着虛僞的皮囊,熬着她劇毒的骨。

母親身死的那一天,她就坐在她的床沿,垂着眼眸,看着這個在痛苦中煎熬了一輩子的女人。

那個時而瘋狂時而溫柔的女子,盛極的容顏走向了衰頹,鮮花般嬌妍的生命也開到了荼蘼事了,一生惶惶,無依如絮。

她最後看了她一眼,然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什麽都沒說。

白飛飛恍然,這個女人一生浸透着對一個男人的愛意和對一個男人的恨意,最終對自己,卻是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啊。

她繼承了母親的位置,成了幽靈宮宮主,也繼承了她的仇恨,走出了山門,向自己的親生父親報仇。

母親不死,她遲早也會殺了她。

但是她死了,全了她的那一份恨,白飛飛所能選擇的,就是報她曾經那麽一瞬溫柔的恩。

白飛飛恨她,也愛她。因為疼了,總是要恨,白靜因柴玉關而恨她,所以她恨着白靜,也恨着柴玉關。

如今,白靜死了,她要殺的,就只有柴玉關了。

她尋了消息,知道了白靜的過往,知道柴玉關有王雲夢這麽一個善妒惡毒的妻子,而他們之間,還有一個貪花好色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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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靜一生的悲與恨,就在于她玩不過這一對母子。

她輕輕一笑,安排了布置,賣身為奴,碾轉周折,在背後的推動之下将自己送到了王憐花的面前。

水墨描繪了美人皮,掩住了罪惡的骨。

被扯下衣服的那一刻,她狀似倉皇地低下了滿含淚水的眼睫,讓潋滟的水光擋住眼底深沉扭曲的郁色。

呵……男人。

“好!俺……俺出一千五百兩!”

“一千八百兩!”

“兩千……”

“三千!”

逐漸疊加的價格,雪花花的銀兩,那一雙雙貪婪又淫穢的招子,落在她身上幾乎是寸寸剜過的目光,白飛飛倏爾間便懂了白靜曾經看她的眼神。

原來母親注視着她的時候不是恨。

而是惡心啊。

“我出八千兩!”

清脆宛如骊珠落盤的聲音響起,在這場充滿貪婪和欲念的争奪之中,顯得那樣荒唐也那樣格格不入。

白飛飛猛地擡起頭,嗔着淚光的眼眸裏,那樣模糊地倒映出絕色女子宛如燃燒着火焰般明亮的眼眸,裏面寫滿的,是憐惜與同情。

看着她的眼睛,澄澈幹淨得一眼便可入心,比那汪曾經讓她留戀不已的湖水,還要剔透和晶瑩。

白飛飛覺得刺眼極了。

所以一斂眉,她垂下了眼睫。

“一萬兩。”潇灑風流的錦衣少年唇角含笑,但是他的眼睛沒有落在自己出價一萬兩競争的少女身上,而是落在了那個競價的姑娘身上。

戲弄的,玩味的,滿含笑意的眼神。

白飛飛再次擡起頭,濕潤的淚眼裏只瞥見那女子輕咬紅唇的貝齒,憤怒的神情由她做來,似乎都格外的讨人喜歡。

“兩萬!”

滿場嘩然,那些令人作嘔的男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那絕色的女子就站在那裏,被衆人所矚目,明亮得比太陽還要炫目和耀眼。

錦衣少年失笑,退出了這場争奪。

在計劃成功的最後功虧一篑。

白飛飛卻沒有憤怒,心中只有一種詭異到近乎漠然的平靜。

但是她看着她,面上自然的帶出幾分欣喜,幾分好奇。

賈剝皮笑容谄媚得令人作嘔,跌聲道:“恭喜姑娘,這天仙般的女孩子,已是姑娘的了。不知姑娘的銀子在哪裏?哈哈,兩萬兩的銀子也夠重的了。”

白飛飛卻見那那姑娘微微一呆,又傻又可愛:“銀子我未帶着,但……但過兩天……”

所以……身無分文,僅憑一腔熱血和莽撞的善良便開口介入這場欲望的争奪嗎?

真是又蠢,又傻。

白飛飛自诩自己是天下間最聰慧最惡毒的女子,她最看不起的,本就是這樣有貌無腦的蠢女人。

只怕是被人賣了,都只會幫着別人數錢吧。

朱家千金,朱七七。

名震天下活財神的掌上明珠,被千嬌萬寵着長大的朱家七姑娘。

隔着一片光影和欲望的屏障,白飛飛看着那個驕陽般熾烈的女子,仿佛隔着一個世界的光芒與陰影。

咫尺天涯的距離。

“飛飛,自此以後,你便是這位朱姑娘的人,還不快過去?”

白飛飛聽到男人惡心的呼喚聲,她邁步,走過這光影糅雜的斑駁碎影,一步步地走到那個女子的面前。

朱七七還有些疑惑那個肯為自己做擔保的窮酸老頭是什麽人,就看見一身白衣的女子走到了自己的身前,目光中是無限的歡喜,無限的溫柔,和無限的羞澀。

她盈盈拜身,聲音是鴿子般的溫順與柔軟:“難女白飛飛,叩見朱姑娘。”

朱七七連忙伸手拉起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将白飛飛扯到了自己的身邊。

她卻沒看到那溫順柔弱的少女瞬間曲蜷的手指,和斂下低垂的長睫。

她的目光落在她們都相似的白衣上。

看上去同樣的純淨和無暇,雪似的白,但一個是蓋在雪下污臭的腥氣,一個是開在雪上的皎白梅花。

接下來發生的一場鬧劇,白飛飛都無心注意,哪怕王憐花如同尋偶的孔雀般非要在朱七七面前展示他漂亮的羽毛,白飛飛都沒有對他投去一個目光。

朱七七冥思苦想,又傻又呆,但即便這樣,都是別有一番風情的嬌憨可愛。

白飛飛小鳥般依偎在她的身旁,唇角還挂着溫柔可愛到令人心動的笑。

但是等到朱七七想明白王憐花的身世後,她的面色霎時慘白——長這麽大,她第一次如此不堪的回憶,就是來自王憐花。

直白地面對男子的欲念,那種邪惡和幾乎要将她包圍的氣息,哪怕逃了出來,都讓她覺得惡心和畏懼。

白飛飛敏銳地感覺到了朱七七的顫抖,她幾乎是手軟腳軟般的站起了身,甚至不敢再看王憐花一眼,轉身,倉皇而逃。

白飛飛看着她慌不擇路的背影,嘴唇一張,就是一聲凄婉的呼聲:

“朱姑娘,帶我一起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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