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吳熙寧對上他的視線,幾乎脫口而出:“不認識。”

然而心裏卻遠不如面上那樣平靜。細想之下,重生以來,她只見過俞瑾安兩次,巧的是,兩次元铮都在場,莫不是她一個不慎留下了什麽破綻?

可他若繼續追問,她又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燈火昏黃不定,她的臉一下昏暗,一下明亮,元铮直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後咧嘴一笑:“我只是随口一問,至于你說的利用,我本就欠你的。”

吳熙寧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半刻鐘前,他還怒氣沖沖,執意要一個說法,怎麽幾句話的功夫,反應截然不同?

“世子不嫌我鸠占鵲巢?萬一傳言鬧得沸沸揚揚,而世子日後又有了喜歡的姑娘,該如何對那人解釋?”

“你占就占了吧。”元铮接着她的話往下說,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于是硬着頭皮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沒有娶妻的念頭,只要……你自己不覺得委屈。”

她有些意外:“這一點,你倒是和俞瑾安一點都不像,他絕不允許自己吃這樣的虧。”

聽到俞瑾安三個字,元铮的目光從她臉上劃過,淡然一笑:“本就不是親兄弟,能像到哪裏去?”

吳熙寧不由瞪大了眼睛,前生在世人口中,他們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怎麽聽這話,倒像有松動的跡象?

他看着她略顯誇張的表情,料想她又在琢磨什麽。今夜明月高挂,微風正好,鼻尖若有似無的脂粉香,令他有些心猿意馬。

話說完了,但時候還早,國公府裏的護衛巡邏過來,恐怕還得小一個時辰,他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吳熙寧,之前在京中,我為什麽沒有見過你?”

她瞥了他一眼,反問道:“世子見過很多貴女嗎?”

“那倒沒有。”他立即否認。“按理來說,你我總會在世家的宴會碰上,可是這麽多年,我卻好像,從未見過你。”

“許是我相貌平平,沒在人群裏,難入世子的眼。”

元铮搖搖頭:“不會,若是見過你,我一定會記得。”

晚風拂來,細碎的發絲貼在臉上,撓得她一陣癢,于是,她垂下眼睑輕輕撥開。

“我是說”,他有些急切:“我記性一向很好。”

吳熙寧擡起眼眸再度望向他,他眼神清亮,像一潭清水一般,看着看着,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這樣的人,怎麽會是俞瑾安的對手呢?

“世子早些回去吧。”

見她無緣無故冷了下來,元铮心一沉,思來想去,不知方才哪句話說的不對,開罪了她,一時間仿佛百爪撓心,握着劍的手上下摩挲,杵在那兒,站立難安。

他讨厭沒有結果的事,凡事都喜歡弄個明白,可偏偏在她這兒,往往無疾而終。

“你是不是很讨厭我?”他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這句話,如果她說是,那他一定毫不猶豫轉身就走,從此再不出現在她面前。

他沒頭沒尾問了這麽一句,吳熙寧有些錯愕:“哪裏的話?”

“我和世子攏共才打過幾次照面,連相識都算不上……”

他氣得牙癢癢,好一個“連相識都算不上”!

吳熙寧話還沒說完,眨眼的功夫,人已經沒影了。

想是周遭突然有什麽動靜,他不知躲到了哪裏,她趕緊關上窗,小心留意着,誰知仔細聽了半晌,什麽聲響都沒有。

那他跑什麽!真是莫名其妙!

元铮走後,吳熙寧本想着睡個安穩覺,誰知到了半夜,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

她一向覺淺,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朝着外面喊:“清瑤?清瑤?”

等了一會兒,并沒有人應,于是她只好披着衣服下了床。走到外間一看,清瑤在榻上睡得正香。

她輕輕晃了晃她的肩,榻上的人毫無反應,她只得又加重了手下的動作,清瑤這才迷迷瞪瞪睜開了眼,看清是她,頓時清醒了幾分:“怎麽了姑娘?”

“你有沒有聽見外面有什麽聲響?”

因清瑤膽子小怕黑,是以夜裏外間總會留一盞燈。此刻主仆二人面對面坐着,炕桌上一燈如豆,四下裏靜谧無聲。

“沒有啊姑……”清瑤話還未說完,女子的慘叫再次劃破長空。

吳熙寧“噌”地站了起來,指着西北角:“你聽,是不是那個方向?”

清瑤臉色一變,默不作聲,默默別開了臉。

看她這個反應,吳熙寧滿腹狐疑,視線凝聚在她身上:“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清瑤心裏一慌,想到上次失言的事便惹得姑娘不滿,如今剛回到屋裏伺候,又碰上這檔子事,說還是不說,一時拿不定主意。

可心裏又忖着,既然姑娘聽到了,這事便再難瞞下去,于是一咬牙開了口:“清瑤不敢欺瞞姑娘,但夫人下了封口令,不允許任何人在姑娘和公子面前提。”

“任何人?”

清瑤咬了咬嘴唇:“是,任何人。”

那也就是說,除了她和兄長,阖府上下全都知道?

她陡然回想起早些時候在母親那裏時,念夏提到弄玉築時母親的表情,分明是有意避着她。那時她并沒有多想,然而此刻……

她的西北向,正是弄玉築。

她二話沒說折回裏屋,片刻後,穿好衣服走出來,對清瑤說:“走,咱們去瞧瞧。”

清瑤沒有吱聲,只呆呆杵在原地,腳下卻不曾挪動半分。

吳熙寧也不難為她,獨自一人往門口走,清瑤見狀,立馬跟了上去,一只腳剛邁出去,就回過頭來看她:“姑娘,真要去嗎?黑黢黢的,怪吓人。”

“你若是害怕,我自個兒去。”說罷,她提起裙裾往外出。

清瑤趕忙伸出手攔下:“姑娘慢着!”

然後在她的逼視下,吞吞吐吐地說:“那兒住的,是公爺帶回來的小娘子。”

“什麽時候的事?”吳熙寧有些難以置信,弄玉築離她的陶然苑左右不過百丈,為何她卻毫不知情?

“姑娘和夫人去齊王府赴宴那日……”

這樣說來,也有幾天了,何以之前悄無聲息,偏今日這樣大的動靜?她心裏暗忖,然而想着想着,一絲憂慮湧上心頭。

娘親可別犯糊塗,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吳熙寧剛趕到弄玉築門口,便見兄長一路小跑着過來,兄妹二人齊齊被攔下。

“公子,姑娘,夫人有令,今夜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誰在裏面?”

一聽他這話,她便知道哥哥和自己一樣,對府裏的事毫不知情。

管家有意無意瞥了吳熙寧一眼,然後說:“公子還是不要多問,快些送姑娘回去,眼下夫人和公爺都在裏面,有些事……”

“想來很快就會見分曉。”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女子的慘叫。

吳熙寧不由擰起了眉,一顆心七上八下,一種不詳的預感漸漸在心裏蔓延。

不行,她得進去!

她大步向前,準備往裏硬闖。

這時,毫無征兆地,門突然開了,她的父親梁國公吳逸興黑着一張臉從裏面走了出來。

“父親。”吳彥明小聲喚了一句,吳熙寧也随兄長立在一旁,吳逸興卻置若罔聞,長袖一甩,徑直從一雙兒女身邊走了過去。

父親這個反應,幾乎坐實了她的猜想。

她側過頭,看了兄長一眼,見他眼中一片茫然,暗自嘆了一口氣。

她并不是一無所知,只是這事不能經由她的口說出來。

幾乎是前後腳,沈氏也出來了,看見兄妹二人,立即僵在了原地,待要擡腳時,一個沒站穩,身形晃了晃,險些要朝前栽過去。

吳彥明眼疾手快,瞬時一把攙住,直待人站住了,才問:“母親,究竟發生了什麽?”

吳熙寧走到另一邊,朝兄長試了個眼色,吳彥明當即噤了聲,不再往下追問,兄妹兩個一左一右一路陪着往回走。

回了立雪堂,她接過念夏遞上的茶放到沈氏手邊,然後屏退左右,兄妹靜靜地坐在一旁,等着母親開口。

沈氏坐在那裏,盡管竭力保持着端莊,整個人卻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昔日的光鮮不複存在,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弄玉築裏……”她的語氣裏滿是倦意:“你父親帶回來的那個女子,落了胎。”

吳熙寧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即使事先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但親耳聽到時,仍難以平靜。

吳家家風清明,家規上面明明白白地寫着,正妻四十無所出,才能娶妾。

父親此舉,已是違反了家規,如今又鬧出了人命……

“我只是知會你們一聲,但你們心裏要有數。”沈氏努力提起精神,像往常一樣教養一雙兒女:

“子女不言父母之過,這事說到底,是長輩們的事,我們自會處理好,你們莫要打聽、莫要議論,更莫要插手。”

然而這次,兄妹兩人卻沒有尊聽教誨。一陣緘默過後,吳熙寧走到沈氏面前蹲下,一雙手搭在她的膝上:

“母親顧及父親的顏面,可我和哥哥卻更在乎母親有沒有受委屈。”

“今日弄玉築裏,是不是還發生了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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