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第17章 17

一開始只是普通的小傷。

和薩菲羅斯對練時,傑內西斯一不小心肩膀被劃了一刀。對于自愈能力極強的特種兵來說,這種程度的傷勢本來不算什麽。

比起左肩的傷口,反而是傑內西斯自尊心受到的傷害比較嚴重:是他率先向薩菲羅斯發起了挑戰,說自己也要成為英雄。結果薩菲羅斯毫發無傷,自己卻不得不因傷勢終止對決。

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傑內西斯的自尊心是非常金貴的東西,必須輕拿輕放。就算是薩菲羅斯,這種時候也得小心避免踩到傑內西斯的雷區。

因此當傑內西斯說自己沒事時,薩菲羅斯和安吉爾只能配合他的說辭,假裝那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意外。

五臺戰争進入收尾階段,傑內西斯照常出任務,照常被派往前線。一切跡象似乎都顯示之前的插曲只是虛驚一場——直到傑內西斯在戰場上受傷,不得不回到神羅總部的醫療翼接受治療。

給傑內西斯做檢查的人是荷蘭德。她從科學部門飛奔到醫療翼,但被荷蘭德拒之門外。每位1st都有神羅指定的專屬醫生,而她只是一個普通的研究員,無權參與診斷和治療過程。

她只能和安吉爾及薩菲羅斯一起在診室外等待結果。

她在出神。安吉爾在出神。薩菲羅斯好像也在出神。

荷蘭德從診室走出來時,沉痛地表示魔晄從傑內西斯肩膀的傷口進入了體內,所以他的傷勢才恢複得如此緩慢。他需要輸入正常的血液,治療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安吉爾和薩菲羅斯都想做獻血者,薩菲羅斯的動作甚至比安吉爾更快,但是荷蘭德搖了搖頭,告訴薩菲羅斯他是不行的,然後将安吉爾領進了診室。

門再次合上了。

那一刻好像有道無形的線,清楚地将兩個世界區分開來。

門內和門外。這邊和那邊。

但是「這邊」和「那邊」是什麽呢?她不願意去想。

她和薩菲羅斯站在門外。高大的銀發特種兵一動不動。其實接下來已經沒兩人什麽事了,但兩人還是站在那裏。

她對薩菲羅斯說:“看來你的血型也不匹配。”

但氣氛并未好轉。

“唉,”她故作輕松,用不知道是安慰誰的語氣說,“要不要猜猜看,待會兒傑內西斯出來時,會不會說我們一群人大驚小怪?”

輸血很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她問安吉爾感覺怎麽樣,安吉爾說只是輸個血而已。

她說那最近呢,他有沒有感覺身體異常?

安吉爾搖搖頭,說他一切都好。比起自己,他顯然更擔心傑內西斯。

以傑內西斯的好強程度,能讓他自願踏入醫療翼的自然不會是什麽小傷。

涉及1st的情報都是機密,只有極少數人能夠閱覽,傑內西斯的診斷報告和身體情況顯然也是如此。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她每天在科學部門蹲守荷蘭德。他上班打卡時她跟着,他中午去吃飯時她跟着,就連上廁所的空隙,她也要去堵荷蘭德,搞得荷蘭德後來看見她掉頭就跑。

她在後面拼命追,荷蘭德就在前面拼命跑。

不論她怎麽堅持,荷蘭德就是不肯收她為助手。

大概是終于被她追得受不了,荷蘭德說,如果她能讓傑內西斯同意,他就考慮看看。

這句話說得很奇怪。荷蘭德臉上當時的表情,就好像他确信傑內西斯不會同意她的請求一樣。

她不知道荷蘭德和傑內西斯說了什麽,但她決定去找傑內西斯。

接受治療期間,除了醫療翼,他基本上都待在自己的公寓裏,不再在特種兵部門的樓層出沒。

入秋後,日落的時間逐漸提前。太陽的光線消失在地平線後,米德加被霧氣般的陰影籠罩。風中滲入涼意,她下班的時候正好是傍晚,天空還未徹底被夜色吞沒,那點殘餘的薄暮因為籠罩過來的黑暗顯得愈發凄涼。

傑內西斯的公寓沒開燈。遠方,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夕陽的餘晖燃燒過後在天空的盡頭留下的痕跡。

她合上陽臺門時,聽見後方傳來聲音:“你怎麽來了?”

她轉過身,傑內西斯站在客廳裏。暮色四合的時分,陰影的界限暧昧而不分明,萬物的輪廓變得抽象而陌生。他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

陽臺門已經合上了,但空氣裏彌漫的寒意并未消散。

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他從未真正認識過她一樣,而他前不久才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她張了張口,聽見自己說,“因為不放心,所以來看看你。”

安吉爾給了她傑內西斯公寓的密碼。

傑內西斯好像嗤笑了一聲。他不緊不慢地問她:“不放心?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因為光線昏暗,所以也許是她看錯了,傑內西斯說出這句話時,藍色的眼眸似乎含着嘲諷的冷意。

她假裝沒注意到他的不正常,沒有察覺到在兩人之間如陰影般蔓延開來的罅隙,還有他刻意保持的距離。

“你的傷勢怎麽樣了?”

這麽說着,她試圖朝他靠近,好像兩人的關系還一如從前,跨越那點距離是理所當然的事,甚至都不需要多加思考。

但她伸出手時,傑內西斯不動聲色地側過身,避開了她的觸碰。

“……你可以回去了。”

指尖顫了一下,她抑住那點顫抖,像往常一樣,試圖用帶笑的聲音說:“傑內西斯?”

“別笑。”

她像被針刺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立刻落了下去。

不知道該如何掌握距離,不知道手該往哪裏放,還有表情和聲音,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調整。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傑內西斯擡起手,捂住額頭,用仿佛在忍耐頭疼的語氣說:“快回去。”

“……怎麽了?”抓住傑內西斯手臂的那一刻,她明顯感到他僵了一下,但在下意識想甩開她的那一瞬間,他克制住了自己。

漫長的停頓過後,傑內西斯抽回手。“我不需要你的幫助。”陌生又冷漠的嗓音,毫不留情地給她下了逐客令。

“讓我一個人待着。”

第二天傑內西斯把他公寓的密碼鎖改了。

事實證明這是多此一舉。因為沒過多久後,傑內西斯就在五臺前線失蹤了。

同時和他失蹤的還有當時被派去前線的2nd和3rd,神羅的特種兵部門頓時一下就空了大半。為了填補這個空缺,常年在神羅總部待機的紮克斯終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

傑內西斯失蹤是0000年的10月。同年11月,安吉爾也在前線失去音信。

傑內西斯和安吉爾叛逃後,她将自己埋進了實驗室。

兩位1st的失蹤引起了軒然大波,因此并沒有多少人在意荷蘭德前不久也從科學部門消失了。

荷蘭德不見了,科學部門有了新的空位。哪怕只是個邊緣化的職位,也有人忙着打架打得頭破血流。在這期間,她專心研究荷蘭德離開時沒能帶走的細胞樣本,吃飯睡覺都在實驗室進行,俨然把神羅的科學部門當成了自己家。

不是沒想過寫信回去,但信件肯定會被神羅攔截。不是沒想過請年假回一趟巴諾拉村,但所有申請都被駁回。

雖然感知不到氣息,但她知道在傑內西斯叛逃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神羅的重點監視對象。

紮克斯問她要換公寓嗎,她說不用,換了也沒什麽用。

她幹脆在科學部門住了下來。

那段時間的記憶都模糊在一起,分不清開始和結束的地方。科學部門是工作狂紮堆的地方,但不知從何時起,其他人看見她時會心懷敬意地讓開道路。

紮克斯來找她了。紮克斯走了。

神羅一下少了兩位1st,紮克斯的工作變得繁忙許多。

0000年的12月末,她在實驗室做研究時,不經意地一擡眼,看到了站在門邊的紮克斯。咋咋呼呼的黑發少年,第一次沒有一進來就大聲宣告自己的存在。

他好像有事想告訴她,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心底湧上不妙的預感,寂靜如同深水般讓人窒息。她記得自己離開臺邊,說:“……紮克斯?”

連續幾天不睡覺的後果,就是她在失去意識前,只看見了紮克斯慌忙朝她跑來的模樣。

黑暗中一開始什麽都沒有,平靜得令人心安。

但漸漸的,如同水面起了波瀾,回憶裏的蟬噪逐漸清晰。她看見了葉隙間躍動的碎光,看見了又高又遠的樹冠。她坐在山坡上。天空很藍,盛夏生機盎然。傑內西斯說,他以後會成為英雄。

同樣的山坡,她和吉利安躺在秋天金色的麥浪裏,一起看天上的白雲。

G計劃的全名是吉利安計劃。這個計劃的目的是人工培育出古代種,減少神羅開采魔晄的費用。

神羅的科學家在兩千多年前的地層裏發現了假死狀态的生物,這個生物後來被确認為古代種,而神羅相信古代種能找到傳說中的約束之地,那裏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晄——人類社會如今賴以為生,但同時也在快速枯竭的珍貴能源。

古代種原本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滅絕了,但地層裏保存的屍體給了科學家們新的希望。他們将它命名為「傑諾瓦」,為了人工培育出古代種而将傑諾瓦的細胞注入人類體內。

吉利安曾是科學部門的研究員。她注射了傑諾瓦的細胞,然後她的細胞又被注入了人類胎兒的體內。通過這種方法誕生下來的胎兒之一就是後來的傑內西斯。

至于安吉爾,則是吉利安自然懷胎十月所生育的孩子。

傑內西斯和安吉爾都是神羅人體實驗的産物,但他們在出生後不久就被神羅判定為失敗作。

吉利安曾試圖帶着還是嬰兒的安吉爾逃跑,但是她失敗了。

神羅将她押送回了巴諾拉村。至于傑內西斯,他雖然是個失敗品,作為從當年的實驗中活下來的、碩果僅存的樣本,他也被神羅放到了巴諾拉村,由他後來的養父母負責監視。

充滿回憶的,綠意盎然的村莊,其實是神羅囚禁三人的牢籠。

傑內西斯的養父母,是神羅特意放到他人生裏的監視者,從小到大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定期向神羅彙報他的狀态。

那兩個人,是傑內西斯從有記憶起就會喊為“爸爸”和“媽媽”的人。

愛是真的,背叛同樣也是真的。

傑內西斯和安吉爾,本來一輩子也不可能離開巴諾拉村。

知道神羅真面目的吉利安,當初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默許了兩人參軍呢?

這些事都不得而知了。

她在醫療室熟悉的房間裏醒來,紮克斯第一時間探過身。

他雖然還沒開口,但她好像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頭頂的燈光很刺眼。

——收到科學部門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她在房間裏收拾行李時,吉利安默默走進來,往她的手裏塞了一把槍作為送別禮。

——她當時沒有問吉利安,她為什麽會有一把槍。

巴諾拉村沒了,罪魁禍首是傑內西斯。

村裏無一人存活,吉利安也不例外。

唯一的不同:吉利安的死因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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