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序列五:山雨欲來風滿樓(五)
序列五:山雨欲來風滿樓(五)
“這份情報的真實性,你們能否确定?”
“非常确定。”隐于暗處的刺客以平淡的口氣說出事實,“我以我個人名譽和對信條的忠誠起誓,那份秘密合約确實是由國王陛下親手簽發,連波托卡雷羅都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梅迪納公爵沉默了,他緩慢轉過身軀,捏緊了手中的紙張,竭力壓抑着怒氣:“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刺客躬身行禮,沒入黑暗。四下無人,梅迪納公爵終于得以狂怒地摔下文件:“該死的叛國賊!”
他一腳踢翻了椅子,大聲咒罵:“路易家的崽種沒一個安好心!”
公爵獨自一人發洩了對波旁家族無恥割讓領土的秘密協議的憤怒,等情緒徹底平靜下來,又陷入了深深的無力:路易十四以意大利戰争高昂的戰争開支和西班牙領土的危機作為要挾換取徹底占據尼德蘭的權益【1】,又許以面對戰争,法國必會出兵保衛西班領土的承諾,對祖父懷有血緣感情和信任的腓力五世能接受這樣的條約也不算太意外。
問題在于,路易十四今天敢拿威脅與承諾來換實際性占領尼德蘭地區,明天想幹什麽?通過在馬德裏的佛蘭德斯委員會把馬德裏變成巴黎的傀儡陪都?梅迪納公爵想都不敢想。
還是太年輕了,沒有經驗……都不知道在王宮裏幹什麽!他媽的!
梅迪納公爵用力拍了一下厚重的椅背,緊緊抓住。波托卡雷羅為了坐穩自己的位置,想來不太可能給國王多少正經的政治教育。這樣……這樣不行啊。
他思索着還有什麽辦法能讓西班牙盡快擺脫波托卡雷羅一言堂的局面。雖然國王沒有經驗,但是盡快接受教育,應當能讓他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路易十四可以厚顏無恥地違反自己訂下的協議,那腓力五世否認一一個秘密協議為僞造也合情合理。
他思索着,想到一個古老的、雖然停辦已久,但是一提出絕對能贏得多數民衆和黨派贊同的途徑:卡斯提爾王國會議。
卡斯提爾王國會議由十八座城市派出的兩名代表來參與會議,三十六個人通常從不屬于任何組織和派別的神職人員、貴族乃至平民選出。
雖然議會權力在1567年被腓力二世頒布的法典限制,但是卡斯提爾王國會議在民衆的心裏依然地位極高,三十六位代表可以一定程度上代表整個西班牙的意志與願望,但是代表背後受多少地域寡頭操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卡斯提爾王國會議是兄弟會目前能正面撼動聖殿騎士勢力的機會,但梅迪納公爵不确定腓力五世是否願意同意會議的召開,從王宮的動靜看,他對外界民衆對自己的評價并不是一無所知。
西班牙人民期盼的是一個英明神武、能把西班牙從泥潭拖出來的國王,而不是一個溫和到顯得有些庸碌的普通貴族子弟,腓力五世的表現令民衆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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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開卡斯提爾王國會議,傾聽城市代表或明或暗的嘲諷,還要好聲好氣地接受改革建議?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很難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梅迪納公爵在書房裏走來走去,思考如果自己真的動用這張牌,推進王國會議的開展究竟能對兄弟會的現狀起到多大的作用——結論是作用不太大。
王國會議需要國王首肯同意才能召開,腓力五世是個溫和、軟弱的人,他不敢面對三十六位代表的咄咄逼人,也絕不敢面對民衆召開王國會議的洶湧民意,如此一來,他最佳的應對策略會是——拖。
他身邊的聖殿騎士謀士一定會建議他裝聾作啞,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只要裝聾作啞超過一個星期,推行王國會議的民意一定會衰落下去,人民很難長久對一件沒有回應的事保持專注和投入。
更關鍵的是,腓力五世正在尋覓合适的婚姻對象,屆時他可以用去接未婚妻為借口把時間延後,時間一拖久,會發生什麽意外事件就難以預料了。
梅迪納公爵停下腳步,仰頭看着窗外明朗的天空,心情卻截然相反的陰暗。
無論如何,為了國家的未來,任何可能的手段都要去嘗試。
公爵發動了一些人脈,掀起重開卡斯提爾王國會議的建議風潮。腓力五世的反應和應對策略也不出公爵所料,他沒有拒絕,也沒同意。
很快,公爵接到國王将與薩伏伊公爵維托裏奧.阿迪梅奧二世的女兒瑪利亞.路易莎訂婚的通知,并且國王準備在西班牙境內迎娶自己的未婚妻。
1701年9月5日,腓力五世在使臣馬辛伯爵、安東尼奧.德.烏比拉等衆多大臣的陪同下前往薩拉戈薩。
國王離開,政府權力完全落入波托卡雷羅之手。
“德.烏比拉走了?”蘇檀一下下敲着桌,笑起來,“塔希爾,你的機會來咯。”
德.烏比拉也是瓜分了從蘇檀失竊贓物的贓主之一,盡管還不清楚德.烏比拉珍藏的是哪件珍寶,但是毫無疑問,東西肯定在秘書大人的豪宅裏,不過塔希爾還肩負着查出當年的小偷到底是誰的任務,因此塔希爾略一思索,覺得先從德.烏比拉的辦公室入手,翻找聖殿騎士之間來往的信件尋找小偷的蛛絲馬跡,如果能借此機會拿到其他情報就更好了,調查完辦公室後再去探查德.烏比拉的豪宅。
塔希爾點頭:“我會調查清楚的。”
他先借助兄弟會在政府內的人脈,頂了一個普通政府辦事員的位置和打扮。先确定德.烏比拉辦公室位置,偷聽其他職員談話得知,現在德.烏比拉負責的事務都暫時交給了幾個代理秘書處理,德.烏比拉的辦公室自然是鎖起來了,平時只有負責打掃衛生的仆人會進去。
辦公室門口有衛兵看守,塔希爾起先想過偷竊清掃仆人的鑰匙,後來覺得這樣做有點麻煩,制造一把複制的鎖需要時間等待,而且仆人掌控的門鎖太多了,一大串兒分不清哪吧是對的。
他觀察過整座大樓的地形和房間,最終确定了直接了當的潛入方案:趁夜潛入,用昏睡飛镖解決門口侍衛,然後撬鎖。
在此之前,他拿大樓其他一些上鎖的辦公室嘗試過撬鎖,難度約等于零。德.烏比拉的辦公室可能會困難一點,但估計不會複雜到哪裏去。
計劃拟定,塔希爾準備開始行動。潛入,麻醉飛镖解決夜間巡邏的士兵,走到辦公室門口撬鎖,如他意料之中的輕松。
進入辦公室後,塔希爾拉開窗簾,讓月光為自己照亮,不得不說德.烏比拉辦公室的位置朝向很好,此時窗戶正對着明亮的滿月,清輝滿地。
塔希爾開始搜索這間大得離譜的辦公室的東西,書桌、抽屜、文件,一沓沓地翻出來,借着月光仔細查看文件上的內容。很多信件內容又臭又長,有對馬辛伯爵鼻孔看人的抱怨;還有對法國大臣傲慢幹涉西班牙內政惱怒的諷刺,衷心感嘆和法國人打交道還得是最高大師玩得最溜,愚蠢的法國人完全沒看出來最高大師在故意拿細枝末節糊弄他們呢;最近有人提議開王國會議,真是好笑。
他對查找辦公桌暗格已經得心應手,很快找出來一些聖殿騎士之間的機密信件。不過看信件泛黃和紙張粘連的情況,或許德.烏比拉自己都忘記了辦公桌夾層裏還藏着這幾封書信。
塔希爾彈出袖劍,分開粘連的頁角,一點點小心地切割下去。
幾張信紙分開,塔希爾逐張翻看,一張簡短的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致‘猞猁’先生,您的禮物非常精美,相信您的願望一定會順利實現的。您真摯的,朋友,安東尼奧.德.烏比拉。”
猞猁,禮物。塔希爾微笑起來,他現在敢肯定,這個“猞猁”就是當年竊走蘇檀珍寶的小賊了。
獲取到手足夠重要的線索。塔希爾把東西放回原位,花了不少功夫抹除自己行走時的痕跡,再翻窗離開。
調查完辦公室,接下來的目标是德.烏比拉的豪宅。主人不在,豪宅內的管家仆人按部就班打掃着衛生,與烏比拉辦公的地方相比,他家的防守力量就松懈得多。塔希爾花了幾天時間尋找确定豪宅內的收藏室,破解暗門進入。
進去摸黑點亮蠟燭,各種稀奇古怪的珍藏中,一件精美絕倫的金器被擺在極其顯眼的位置,塔希爾一眼看過去,就能确定那是很明顯的來自東方的珍寶。
六角葵花形杯口,高足,杯身以錾刻工藝做出雕龍穿鳳、祥雲環繞的圖案,光下龍鳳熠熠生輝。
塔希爾慢慢走近這件珍貴的藝術品,被純金的閃耀、精細紋路的流光所震撼,好半天才擡起護罩,将這件金器捧在手心。
雖然杯子沒多大,也不算非常沉,但是塔希爾捧着有種燙手的感覺,害怕帶走時不小心一個磕碰把杯身的精美圖案刮花碰壞了,小心地放回去,按了按底座,發現底座是最好的細棉絨,鋪了厚厚一層。
塔希爾就地取材,扯起棉絨把杯內壓滿,再用剩下的棉絨包裹住杯身,翻找藏寶室,意外發現德.烏比拉珍藏的一箱東方絲綢,各種顏色織着精美的花紋,毫不客氣地拿起來用絲綢把金杯一層層纏好,幾乎纏成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球,這樣才覺得放心。
接着他在藏寶室再搜了下,确認再無類似東方風格的金器,才帶着布球溜出德.烏比拉的豪宅。
他回去補了個覺,一早上起來帶着布球下樓,看到蘇檀才把布球拿出來:“師父,看!我拿回來了!”
蘇檀看到五顏六色的布球愣了下,噗嗤一笑:“纏得這麽嚴實做什麽!”
“因為這絲綢也很貴啊。”塔希爾動手拆解絲綢,一圈圈解下來。蘇檀探身撈起柔滑的綢緞,一卷卷收起,直到露出棉絮包裹着金杯,有些驚訝:“只有一個呀?”
“難道有兩個?”塔希爾擺正金杯,“我确實只找到了一個。”
蘇檀抿嘴笑了下:“是還有一只一模一樣的,可能那個小偷自己留着了吧。沒事,找回來一個也挺好的。”
他吹去金杯表面的浮絮,龍鳳圖案耀采奪目。他撫摸着精細的流雲鳳羽,臉上流露出一些悵惘和懷念的神色來。
“老師,這個……是用來喝酒的嗎?”
“當然是喝酒的。”蘇檀抱着金杯站起來,意味不明地笑,“喝的可不是一般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