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序列八:熏風入弦水沉煙(五)

序列八:熏風入弦水沉煙(五)

重建兄弟會在馬德裏的情報體系,需要發展足夠多的人,光靠蘇檀一個人忙不過來,要塔希爾也參與進來。

塔希爾有點猶豫,一來他從未做過這樣的工作,怎麽發展眼線,怎麽确定對方可信都是個問題。二來他剛剛拿到有關害死生父叛徒的重要線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嗯?塔希爾,你是有什麽顧慮嗎?”

塔希爾老實把自己的顧慮說了一遍,蘇檀考慮了一下:“既然有那個叛徒的線索,那你就去吧,背叛者必須受到懲罰,機會不容錯過。我在馬德裏等你回來。萬事小心。”

塔希爾心情愉快起來:“好。”

他回家做足了準備,收拾好行李。海東青問了句:“又要外出啊。”了解到他遠行的目的後,他往背包裏多塞了不少東西,把包裹塞得鼓鼓囊囊。

“明天什麽時候出發?”

“醒了就坐車走。”

“那我多做一點幹糧。”

塔希爾不想讓蘇檀太累:“不用了,師兄往我包裏塞了很多,快裝不下了,幹糧夠吃的。”

“錢呢?帶了多少?”

“也夠的。”

雪裏蕻似乎看懂了塔希爾是要出遠門,在他腳邊喵喵直叫。塔希爾彎腰摸了摸貓頭,雪裏蕻眯起眼,沒一會就躺下露出肚皮撒嬌。

“帶上這個吧。”蘇檀握着一條吊墜走來給塔希爾戴上,調整抽繩拉到合适長度,再打了個結。塔希爾拿起吊墜左看右看,紅繩拴的是一塊溫潤的長方體白玉,扁扁的,除吊孔一頭有細長的花紋雕飾,下半大部分打磨得光滑圓潤,泛着凝固牛乳般的光彩,正反都沒任何文字花紋,和之前見識過的青玉牌截然不同。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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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無事牌,無飾通‘無事’,路途遙遠,早點回來。”

塔希爾把無事牌塞到衣內,剛觸到肌膚,玉石涼得人一激靈,好在貼着肌膚很快溫暖了起來,沒什麽感覺了。他拍拍胸口,低頭吻了蘇檀,看他略帶驚愕的表情笑起來:“我會的。”

蘇檀表情複雜:“嗯。”

塔希爾離開了,蘇檀的心變得空落落起來。不過他很快振作精神,專注于擴張人選、恢複情報系統的事業去。

在此期間,他時不時能聽到馬德裏政壇上的消息,局勢依舊雲谲波詭。政壇來了個新人菲利伯特.格萊蒙特公爵;讓.奧裏公爵從財政部長的位置退下來了,在沒幾個人送行的情況下返回凡爾賽述職;凡爾賽宮要求裏瓦斯侯爵德.烏比拉複任內閣秘書,不過這個想法遭到王後的強烈反對,這條命令被暫時擱置下來。

被凡爾賽派遣來馬德裏主持政務的菲利伯特.格萊蒙特公爵相當煩惱。他來西班牙想大施拳腳,卻處處碰壁。西班牙臣子對他的厭惡毫不掩飾,國王不信任他,王後對他态度含糊,他在馬德裏的政壇是個光鮮亮麗的局外人,人人都因他凡爾賽的出身恭維至極,又毫無用處。

雖然扳倒了讓.奧裏公爵,逼迫他回到巴黎述職,但這個狡狯的家夥在執掌財政部的數年把部門運轉和事務處理流程摸得門兒清,确保所有重要決定權力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現在他離開了,接手者沒一個能媲美他的才能,做起來手忙腳亂,效率極其低下。

實在毫無頭緒,菲利伯特.格萊蒙特公爵決定去拜訪西班牙聖殿騎士團分冊最高大師,試探着問這位年邁的老人面對當下的政局是否有複出的興趣,波托卡雷羅委婉的回絕了。

既不重返政壇,也還要牢牢把住最高大師的位置不放。公爵對此迷惑不已,波托卡雷羅給出的理由也很簡單:他覺得西班牙聖殿騎士團內沒有夠資格接手的人。

如果非要選,讓.奧裏算是最合适的,只可惜這個見風使舵的崽種投靠了于爾森公爵夫人。

波托卡雷羅說起此事時,表情依舊怨恨。

政府層面的混亂越來越劇烈,重要官員的相繼離職,內閣與王後的秘密會議發布的命令總是相悖或沖突,一切事務接近停滞。就算前線打得再如何慘烈,也沒人去關心了。

政府越是這樣,蘇檀就對還在前線的維拉達利亞斯侯爵的處境愈發擔心,然而政府正處于混亂時期,馬德裏本部也是自顧不暇,他實在是愛莫能助。

菲利伯特.格萊蒙特公爵面對左支右拙的困難環境,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懷疑或許在波托卡雷羅眼中自己也是蠢蛋一個,甚至可能比不上塞薩爾主教。塞薩爾主教和他的侄子一并失去了凡爾賽宮的寵愛,目前來看沒有回來的可能。也許,再這樣下去,下一個塞薩爾主教就是自己?

他再度考慮起要不要迎回于爾森公爵夫人:國王信賴王後,而王後信賴于爾森公爵夫人,想輕松的平息一切事端,就該寬恕公爵夫人莫須有的罪過。只要滿足了王後的願望,平息她不甘的怒火,讓他在王後眼裏不那麽讨厭,不再處處設阻,一切或許都會好起來的吧

他的态度變動很快被王後所知,她也改變了之前的冷淡态度,對格萊蒙特公爵更友好起來。年輕的王後與于爾森公爵夫人共處那麽久,早以學會一種巧妙的政治手段:以退為進。她謙遜地說自己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不足以執掌國事,推辭了部分本該經于她手的、不太重要的事務。

事實上,格萊蒙特和整個西班牙宮廷都知道,很多重要事務都會經過王後之手,她挑起矛盾與陰謀的手段與風格現在與于爾森公爵夫人如出一轍,雖然表面上依然是那個纖細、優雅的文弱少女,但早已不是那個在阿拉貢議會上束手束腳的政治新人。

不管怎樣,王後想要迎回于爾森公爵夫人的意願無可動搖。拿自己理政的必要性來和自己的公公博弈、争取于爾森公爵夫人的回歸這招雖然難熬,不過好在有效。路易十四很快在來往的家信中态度退讓了許多,摯友的回歸似乎指日可待。

馬德裏政治混亂之際,另一項大的打擊接踵而至:直布羅陀被攻占了。

王室再度驚慌起來,英軍來勢洶洶,光憑西班牙實力孱弱的軍隊難以抵擋。害怕失去法國的支持,腓力五世夫婦不得已改變了之前的态度,迅速同意了德.烏比拉的內閣秘書任命,表态未來會堅定聽命路易十四的統治,支持路易十四的一切行動和意願。

與此相對,格萊蒙特公爵也做出了讓步,他不再要求波托卡雷羅複任——反正波托卡雷羅本人也不太想複任。

新內閣在路易十四的意願下開始重組,不過新內閣還缺少一位關鍵人物:財務部長讓.奧裏公爵。王後與國王不斷上書,許是數量頻繁的請求和周圍侍臣的游說,路易十四終于松了口,允許于爾森公爵夫人去圖盧茲過冬,短時期內不必那麽快回到羅馬

路易十四頑固态度的轉變立刻讓于爾森公爵夫人知道自己的回歸迎來了倒計時,她喜悅非常。

不過政治就像釣魚,凡事應當保持耐心,更何況面對還是路易十四這樣的君主,于爾森公爵夫人打算再次施展以退為進的詭計,等待湖下的魚兒力竭的那一刻。

得知路易十四對朋友的态度改善了,王後對格萊蒙特公爵更友好了,沒人刻意阻撓搗亂,新內閣的政令與運轉變得良好起來,格萊蒙特公爵做事愈發順利,對自己才能的信心又回來了:我的判斷果然沒錯,迎回于爾森公爵夫人,一切都會變好的!

路易莎王後不失時機的向路易十四請求,不必急于命令于爾森公爵夫人返回馬德裏,先去凡爾賽與指控者對質,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名,路易十四慷慨的允許了這一請求。

在家休養的波托卡雷羅聽說于爾森公爵夫人即将回來,這一成果的促進還是格萊蒙特公爵一手推進的,差點沒氣昏過去。立刻寫信痛罵他的淺薄與短視。

“你個蠢豬、傻瓜、笨蛋!作為最受國王夫婦信賴的人,于爾森公爵夫人一旦回來,立刻就會吃掉內閣絕大部分甚至是所有的權力!剛剛複任沒多久的裏瓦斯侯爵也會被那個女人想方設法的搞下去!趁公爵夫人還沒真正回來,現在補救你犯下的愚蠢還來得及!”

格萊蒙特公爵此時才恍然醒悟,自己為了圖一時方便竟然親自引來這樣根基深厚的政治大敵,實在太不聰明了。然而現在去讓路易十四收回成命就顯得過于反複無常,容易招來不喜。手足無措之下,他只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腓力五世身上,讓腓力五世這個親孫子出面阻止的話,比他們這些臣子谏言效果會好得多。

通過拉攏争取身邊人的吹風【1】,腓力五世的意志再次動搖,向路易十四表示自己不贊成于爾森公爵夫人回來,之前幫着懇求是出于對王後的感情才說過的。

眼看着國王終于在王後的影響下獨立了一回,格萊蒙特被自己的成果沖昏頭腦,認為路易莎王後執掌的權力很快就會回歸到國王手上——本該如此!

志得意滿下,他向凡爾賽宮發了一封秘密急件,這封急件首先被曼特濃侯爵夫人拆閱,然後是路易十四,再就是探聽到一點風聲的托西侯爵。

托西侯爵一看完信件,立刻哀嘆起來:“格萊蒙特這個蠢豬!波托卡雷羅辛苦謀劃的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路易十四一看孫子的來信與格萊蒙特公爵的密信幹擾判斷,立刻明白腓力五世突然改變主意是誰搞的鬼,格萊蒙特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眼看争不過于爾森夫人在國王夫婦心中的地位,竟然依靠一兩條荒唐的緣由就想得寸進尺的廢掉王後,簡直異想天開!

他馬上寫信給孫子,衷心告誡他好好聽王後的話,不要輕易被身邊侍臣的意見左右。至于格萊蒙特,他亦在信中怒斥,朕讓你輔佐國王,不是讓你給西班牙添亂的!

挨了祖父一頓訓斥,腓力五世很快習慣性地聽從妻子,把自己和格萊蒙特幹過的事兒一股腦向王後坦白了出來,王後因此大為光火,讓丈夫要求他的祖父将格萊蒙特和身邊吹風的佞臣全部免職。

在掙紮和猶豫過後,路易十四終于決定恢複西班牙原狀,同意免職格萊蒙特公爵,由于爾森公爵夫人作為法蘭西使者代替他的職務,至于格萊蒙特公爵本人則由于爾森公爵夫人任意處置。

于爾森公爵夫人在耐心的等待與拉扯中終于迎來了她想要的大獲全勝,不僅是他,讓.奧裏公爵也将官複原職。

雖然在巴黎逗留的時刻,她曾更想嘗試争取一下像曼特濃侯爵夫人那樣的地位,統治法國可比統治西班牙要強得多了,不過法國兄弟會禁止了她蠢蠢欲動的想法,告誡她曼特濃侯爵夫人【2】的聰明才智并不比她少,并且深受路易十四信賴,倘若她察覺到公爵夫人的心思,那她好不容易得來的複出都可能化為泡影。

懷着不得已的遺憾心情,1705年7月中旬,于爾森公爵夫人從巴黎出發,回到了她想要的充滿詭計、紛争與迷霧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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