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問心無悔

問心無悔

男子頭戴笠帽行走在街巷阡陌,隐于市井,不時與各處的攤販聊上幾句,稍微細察便能發覺,他專挑客人不多的攤位。

販主見來客,一邊忙事,也不吝于與生客唠嗑上,客人對程老爺好奇,便句句不離程老爺。

“程老爺啊,那可是我們的大恩人。”商販毫不掩飾言語間的敬仰。

問及原因,近側的另一位市販先一步搶答,“這是位真真正正惠及黎民的大老爺,你去問上一圈,就沒有不感激程老爺的。

正是因為他,我們才能在這行商,平日又樂善好施,稱其是我們的恩人都不為過。”

“哦?他有這麽大的能耐,是任職何位?”

莫不是挑刺來的?那市販聽着覺得問話的人未免辭鋒犀利,粗粗一看,他身穿麻布寬袍,腰懸革帶,未露全貌的面容有種見棱見角的冷峻,不像是什麽小人,倒是像極了刻薄的人。

市販心下判定後,含糊地回了話,“好像是有那麽一官半職,這個我不清楚,我就一平民百姓,只曉得那些願意施舍恩惠的大人物就是好人。”

外客走後,兩位商販面面相觑,沒能商讨出那人是個什麽身份,下一位客人到來,又各自熱情地前去招待客人。

生客問了好幾位,得到的答複大差不差,他走至無人的街巷中,掀開笠帽,正是蔣秉呈。

有趣,人人恭維的程老爺,是真君子還是僞善的小人,他決意鑒真僞。

昨日蔣晦攤明來意後自知棘手,委婉地表示并非一定要個結果,求人辦事總不該将恩人搭上。

反倒是他不這麽想,他自負好鏟除為非作歹的惡人,假使程炳生真做出了肮髒龌龊的事......

一直以來他就不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做點令卑鄙無恥的人害怕的事,該是多有意思,他想,他清楚會是個什麽樣的情形。

蔣秉呈一邊走出陰暗地,一邊回想道,“寧以義死,不茍幸生,而視死如歸。”

——

程府。

程炳生的面色逐漸變得鐵青,端起滾燙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碰的一聲作響,茶杯四分五裂,還冒着煙的茶水濺到跪着的人。

跪在地上的人依然臉色平靜,不為所動。

程炳生的表情更加陰沉,“你連認錯都不會了?不服管教,自以為是,你以為你是誰?”

程壬流露出一種兇狠的野性,如同一匹正埋伏,等待致命時機的惡狼,無法撼動半分。

“我跪你,是因為我身上連血帶肉的任何部位都源自于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父親。向你認錯,那你該讓我知道我有何錯。”

程炳生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面前的人是個有危險性的男人,而不是他的兒子。

“自古以來,哪有兒子不跪老子的?即便你沒錯,老子說你錯了,那你就是錯。”他的強勢從不掩飾。

讓他感受到威脅的男人,到目前為止總共就兩個,除了憐秋生,就是這個所謂的親骨肉,前者死了,後者還死不知悔改。

“你就不該長大,”他下次結論,“如果知道你越長越不像我,就該趁早掐死你。”

“若我像你,那我就不會在這裏,而是已經死了,你想要的只是一個事事聽你擺布的棋子。”程壬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有多無情。

程炳生的怒火在胸腔中不斷翻騰,卻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你若有一分像憐君,也不至于此。”

比起程壬,他更希望有個像憐君這樣讨喜的孩子,事事順他心意。

提起憐君,程壬宛如一塊石頭那般沉默。

“可惜憐君體弱多病......”程炳生的神色複雜,不知是憐惜還是慶幸,憐君太像他,不論是雙親亡故或是寄人籬下。所以憐君不能康健,憐君的身體愈是虛弱,愈能讓他放心。

“罷了,我不想再看見你,跪滿兩個時辰就給我滾。”他不滿地留下最後一句話,滿面怒氣地離開。

程壬一聲不吭地跪在那,視若無睹。

霞光漸顯,程壬穩步離開了這裏,他邁出的步子仍然很穩,卻比平時慢了點。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憐君的住處,不聲不響地盯了好一會才進去。

憐君端坐在書案前,捧着卷書在翻閱,他的姿态沒有一刻是不好的,而他的烏發未紮未束,身如玉樹,更顯柔軟與靜谧。

如果不是在程府,想必是更美好的場景。

起初憐君未能發現,由于被注視的感受過于強烈,便能迅速分辨出這人是誰,在程府這麽看着他的,只有程壬。

少年側轉過頭,言笑吟吟,“哥哥怎麽來了?”

沒曾想程壬一開口就驚人不已,“你有想過離開這裏嗎?”

憐君訝異地看着他,怎麽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輕柔地回道,“不想。”

程壬目光定定地凝視他,确認他說的是實話,“即使能夠衣食無憂,無拘無束?”

“即使能夠衣食無憂,無拘無束。”

憐君伸出柔軟的手去牽他,“哥哥怎會有如此想法,”發現觸覺不對,原是程壬的手被燙傷。

“怎麽不敷藥?”憐君語調輕柔的說道,“怪不得哥哥今日心生奇思妙想,原來是受傷了。”

程壬不說自己真的能,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

他不關心手上的傷,事實上他的身上不止一處傷口,這些□□上的痛苦都無大礙,他已然習慣隐忍,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說出一句話,“憐君,若我能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憐君仍是溫柔的神色,“哥哥,沒有那麽多如果。”

“不,或許早些認識也改變不了什麽。”他自行否認。

程壬的嘴唇死死地抿着,手臂青筋突現,很克制地慢慢靠近,肌膚沒有貼近,也沒有擁抱,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沉默地注視面容姣好的少年。

他啞聲說道,“憐君,我不能保證未來的我還是如今的想法,但現在的我,只有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才會出現。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厭惡。”

他的語氣停頓了會,繼續說道,“我說這些是希望,你可以多利用我一些,我會向你證明我的價值,而我,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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