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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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往村子的方向離開後,岑姣出了山洞。
山風吹在她的臉上,讓她整個人清醒不少。
昭昭離開後大約三十分鐘,岑姣從山洞裏探出頭。
山林中寂靜無聲,就連山風也停止了。
擡頭去看,頭頂懸着的樹葉靜悄悄的,像是被人按下了靜t止鍵一般。
岑姣的動作快了些。
等她接近村子後,村子裏鴉雀無聲。
白天裏,能夠看清連綿的村中樓房。
不像夜裏,擡眼看過去,皆是如同鬼影的樹影。
正如岑姣所料,村裏沒什麽人。
村口的樹幹下,有一粒不太顯眼的綠豆。
是昭昭留下的記號。
在昭昭準備的逃亡行李中,有些糧食。
其中一個口袋,裝了混在一起的紅豆同綠豆。
昭昭離開前,抓了一把豆子,她與岑姣約定好,如果事情按照他們預料地進行,那麽她會在村口丢一顆綠豆,如果出了變故,那就是紅豆。
現在是綠豆。
岑姣彎腰将那顆豆子撿了起來握在掌心,稍稍握緊。
她先是去了昨天自己和趙侍熊贊助的空樓。
屋子裏,幹淨整潔,行李好好地擺在牆邊,沒有被人翻過。
岑姣見狀松了一口氣,行李好好地放着,至少說明趙侍熊人還沒事兒,如果趙侍熊也和她一樣被關了起來,那群村民,絕不會放過他們的行李。
屋子裏也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
岑姣緩緩退出了屋子,既然趙侍熊暫時沒事,那麽她現在要先去救出昭昭的母親。
昭昭告訴了岑姣自己家的位置。
昭昭的家,在整個村子的外圍,也是土坯的房子,一共是三間。
三間平房上下錯落,外圍繞着枯樹枝搭起的籬笆。
岑姣尋了塊半個手掌大小的石頭,朝着其中一間屋子的屋頂扔了過去,只聽哐當一陣聲響。
是石塊落在屋頂後又滾落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平房處沒有傳來半點聲響。
岑姣這才從樹後走了出來,她翻過籬笆,落在了院子裏。
院子不大,一眼望得到頭。
岑姣的目光梭巡着,按照昭昭所告訴她的,她要找的人,應該被關在北邊的屋子裏。
岑姣順着臺階爬了上去。
臺階兩側,種着月季。
紅色的花苞顫巍巍的,看起來還沒等到綻放就要凋零了。
岑姣停在了屋外,門虛掩着,即便再怎麽輕手輕腳,推開門的瞬間,仍舊發出了一陣吱呀聲。
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等到那吱呀聲散去,岑姣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擡眸去看,屋子裏算得上是空空如也,一眼看過去,沒有藏人的地方,自然也沒有人。
難不成不在這兒?
岑姣微微皺眉,正當她想轉身去另外兩間屋子再找找看的時候,忽然聽到屋後傳來聲響。
那是鏈子被扯動時發出來的聲音。
岑姣腳步微頓,面上有一絲疑惑,屋後是個畜棚。
還沒有看到畜棚全貌時,便已經有臭味傳到了岑姣的鼻翼前。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味道越發濃郁。
岑姣有些奇怪,所以腳步也有些遲疑。
村民家裏會養些豬牛類的牲畜并不奇怪,可是養些牲畜為什麽要用鐵鏈子拴着呢?
等轉過矮牆,畜棚中的場景映入岑姣的眼睛。
岑姣盯着畜棚中的事務有些出神。
先撞進她眼睛的,是一頭肚子鼓起的母羊,母羊正低頭從一地的髒污中尋找能入口的幹草。
母羊的嘴巴一刻不停地咀嚼着,露出了四顆黃褐色的,歪倒的牙齒。
它咀嚼的過程中,擡眸朝着岑姣看過來,橫瞳中不帶任何情緒,就那樣直勾勾地朝着岑姣看過來。
仿佛有一道雷落在了岑姣的腦袋上,将她整個人劈了個激靈。
——她終于看清了母羊旁邊被鎖鏈拴着的是什麽。
那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人啊!
岑姣往前走,因為走得太急而趔趄兩下,險些栽倒在地。
她想起了昭昭離開前的欲言又止,和那幾乎将頭埋到地上的鞠躬。
岑姣擡腳跨進了畜棚。
她是有些愛幹淨的,不然也不會好穿素淨的衣服。
可是現在,岑姣根本看不見周圍的髒污,她只看得到那個被鐵鏈拴住的女人。
女人很瘦,縮在角落裏。
那比女人手腕還要粗的鐵鏈一共是三條。
一條拴在右手手臂,一條拴在左腿,還有一條,拴着女人的脖子。
岑姣呵出一口氣,她眼前不知哪兒來的水霧,蒙得她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擡手就着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岑姣冷靜了些,她看向面前的女人,“我是昭昭的朋友,我來救你出去。”
從岑姣出現起,女人便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态。
她的頭發打着結,亂七八糟地落在肩膀上。
臉上也左一塊黑泥,右一塊不知是淤青還是沾上了什麽的青紫。
女人佝偻着背,蜷縮在角落裏。
她的脖子,不知是不是被那條粗壯的鐵鏈壓得,微微前伸着。
岑姣低頭去擺弄那三條鐵鏈子。
鐵鏈子的接口處,用螺絲釘死了,好像一開始給女人套上鐵鏈子的人根本沒有想過要放過她。
岑姣鼻尖有些發酸。
她想起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母親。
她的母親,當年也是這樣的嗎?
岑姣重重吸了吸鼻子,将這不合時宜的情感摒除,她擡眼看向面前的女人,一字一頓,“這鐵鏈我一時取不下來,我想辦法把鐵鏈和牆壁分開,我們先離開這兒。”
女人仍舊不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岑姣。
岑姣咬牙俯下身,她擡手将堆在牆邊的幹草撥弄開。
幹草被撥開後,露出了深紅色的磚塊。
鐵鏈沒入磚塊之中,岑姣拔出柴刀,就這磚頭之間的縫隙重重砸了下去。
石屑混着泥土亂飛,落在了岑姣的眼皮上。
“髒了。”
岑姣專心致志想要将那塊磚取下來的時候,忽然聽到女人的聲音。
她詫異地轉頭,女人仍舊是剛剛那副神情。
只是先前抱着膝蓋縮在牆邊的女人忽然伸手指了指岑姣的臉,“髒了,昭昭,臉髒了。”
岑姣抿了抿唇,她垂下眼,繼續手上的動作,“我不是昭昭,我是來帶你去找昭昭的。”
看起來,女人好像已經神志不清了。
不然,怎麽會把岑姣錯當成自己的女兒昭昭。
聽到岑姣的話,女人微微歪着頭。
她的眼睛澄澈透亮,裏面沒有半分情緒,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孩那般幹淨。
就在岑姣以為,女人又陷入自己的世界後,耳邊忽然傳來了鐵鏈撞在一起的聲音。
女人佝偻着背,從懷裏摸出了一塊帕子。
那是一塊淺藍色的帕子,邊緣還繡着一排小花。
在這髒兮兮亂糟糟的畜棚裏,那塊帕子幹淨得格格不入。
女人擡手将帕子遞了過來,“昭昭,擦臉,去學校。”
岑姣盯着那塊帕子出神,耳邊女人的聲音越發飄渺。
“念書,去外頭,去外頭——”
……
回憶戛然而止。
岑姣輕輕眨了眨眼,她眼前,哪有什麽繡着碎花的藍色帕子,只有趙侍熊伸過來的,皺巴巴的手。
岑姣微微側開身,避開了趙侍熊伸過來想要拍拍她肩膀的手。
“趙爺爺,當年的事兒,我真過不去。”岑姣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她的聲音染上了哭腔,“當年要不是昭昭冒險救我出去,我現在,說不準是個什麽樣子呢。”
趙侍熊的眸光閃了閃,他看着岑姣,雙唇顫了顫,而後是重重地嘆息。
“姣姣,那個小姑娘的事情我也很遺憾。”趙侍熊道,“當時我是慌了神,你不見了又和那個小姑娘一起出現,我自然以為那個小姑娘和村子裏的人是一夥的。”
“可我喊了別開槍!”岑姣突然有些失控,她聲音高了兩分,“我喊了別開槍,別開槍!您為什麽要開槍!”
房門外站着的人都聽到了岑姣的聲音,守在門外的兩個男人下意識繃緊了背看向了陳諾。
陳諾瞥了他們倆一眼,“你們去別的地方吧,我在這兒等着先生。”
房間裏,岑姣胸膛劇烈起伏着,她擡眸看着趙侍熊,眼睛裏,已經沒有半點從前的情分了。
趙侍熊的手緩緩放下,他看着岑姣,“姣姣,你要我怎麽做呢?去自首?還是自裁把我這條命還給那個小姑娘?”
“這些年,我心裏也不好過。”趙侍熊重重嘆了一口氣道,“我把那個小姑娘的母親安置在最好的療養院,請了最好的護工照顧她。那個村子裏的人,也因為人口拐賣的罪名進了監獄,姣姣,我在贖罪。”
“更何況,姣姣,你不是沒有玩兒過槍,你應該知道,我那一槍沒有要那小姑娘的命,是那個小姑娘自己撲着她父親掉了下去,才摔死的。”
那口氣堵在了岑姣的喉嚨裏。
她吐不出來也咽不回去,過了許久,她才啞着嗓子開口道,“可我沒有辦法再面對您了。”
“當年,您以去找我母親留下的镯子為借口進山,可是,您進山當真是為了我母親的镯子嗎?”岑姣擡眸,直勾勾地看向趙侍熊。
她不是傻子,當年的事情一遍遍地在她的腦海裏過。
岑姣不想去探究趙侍熊是為什麽那樣在意流黃縣背靠的那片山,她不想再摻和進去。
“罷了。”趙侍熊的背微微挺直,他看向岑姣,嘆了一口氣,“既然你這樣恨我,姣姣,我不為難你——”
趙侍熊頓了頓,他擡t眸看向房門的方向,“陳諾,你進來。”
房門很快被推開,短發女人站在門邊,影子投進了屋裏。
“吩咐所有的人,以後誰也不許去打擾岑姣。”趙侍熊從懷裏摸出一張卡,他将卡放在了岑姣的手邊,“密碼是你的生日,這錢足夠你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姣姣,你不認我這個爺爺,我卻是舍不得你這個孫女,以後的日子,你自己照顧你自己吧。”
岑姣沒接那張卡,她坐了起來,從一旁取上外套和自己的背包便往外走。
陳諾站在門口,見岑姣走了過來,微微側過身,讓出了通道。
岑姣頭也沒回地往外走。
她聽到趙侍熊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讓川都的人都離開吧,以後都不用暗中保護她了。”
“是,先生。”陳諾的聲音很低,最後的一截音,幾乎落不進岑姣的耳朵。
岑姣擡眸看向前方,山影憧憧,像是刻在天邊的一幅畫。
趙侍熊說得沒錯,那時昭昭并非死于槍傷,她順着山坡滾了下去,脊椎斷成了幾節。
岑姣在昭昭的身上,找到了一個巴掌大小,破破爛爛的本子,本子的最後一頁,是小姑娘用鉛筆寫下的,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要和媽媽離開這兒,做自由自在的昭昭。”
岑姣睫毛閃了閃。
她深吸了一口氣,往外走的步子越發堅定。
她要做自由自在的岑姣。
陳諾看着岑姣走遠,她轉頭看向屋子裏的人,面上有些遲疑,“先生,就這樣讓她走嗎?岑姣她……”
趙侍熊擡眸看向陳諾,眸光冰冷。
陳諾噤聲,知道自己方才多嘴了。
“小鳥不想待在籠子裏,就讓她飛出去吧。無非是安逸着死去和痛苦着死去,影響不了最後的結局。”
趙侍熊咳嗽兩聲,他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點動着,“之前準備的事情,開始吧。”
“讓小鳥自己被蟲子誘惑着進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