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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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來得很急。
魏炤和岑姣先去了三樓, 岑姣從二樓的照相館離開後,有些沉默,她坐在窗邊的小馬紮上, 看着天上落下來的雨,在她眼前連接成線。
“岑如霜……”魏炤站在岑姣身邊, 他輕聲重複了一遍照相館老板的名字,“她也姓岑,你覺得她同你有關系?”
岑姣回頭看了魏炤一眼, 她搖了搖頭, “我不确定。”
她是直覺自己和岑如霜一定有些關系的。
只是如果岑如霜同她有關,為什麽會在陳郡這樣一個地方待着呢?
剛剛岑姣翻看相冊, 發現岑如霜至少在陳郡這個地方,開那家“相逢即是緣”照相館已經五六年了。
一個在這個地方日複一日, 過着普通尋常生活的人,真的會牽扯進岑姣那些迷霧重重的事情中去嗎?
“等雨停了,還是再去問問剩下兩間照相館吧。”岑姣擡手托着下巴,她手裏握着手機, “反正我們現在離那個岑如霜那麽近, 如果她有問題, 我們應該可以發現。”
魏炤應了一聲, 同意了岑姣的提議。
他看向岑姣,見人擺弄着手機, 低聲詢問, “怎麽了?擔心趙明焱?”
岑姣沒說話,她将手機屏幕暗滅, 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別太擔心。”魏炤道,“趙侍熊是名人, 如果他出事,我們會從新聞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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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趙家的別墅,燈火通明。
趙明焱被捆住了手腳,叫人推搡着從小房間裏走了出來。
他的眼睛也被黑布條蒙住了,等到有人伸手解下黑布條,趙明焱被屋子裏的光刺激得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看向四周。
屋子裏的人不多。
趙侍熊坐在他前面的沙發上,陳諾立在他身後。
至于屋子裏的其他人,趙明焱沒見過,只是從那些人的裝扮來看,應該就是那天晚上的打手。
“爺爺。”趙明焱看向趙侍熊,他往前走,想要走到趙侍熊身邊去,卻被捆着腳踝的繩子絆倒,咚一聲砸在了地上。
趙侍熊垂眼朝着趙明焱看了過來。
他越發蒼老了,僅剩的那只眼睛渾濁得像是上了一層墨一樣。
就算只是在那兒坐着,趙侍熊也發出了哼哧哼哧的呼吸聲,好像喉嚨處堵着一口痰一樣,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費許多力氣才能完成。
“明焱。”趙侍熊終于開口,他的語氣中似乎有些悲痛,擡眼看向趙明焱時,那只獨眼中的情緒,幾乎要沖破灰蒙蒙的白翳,刺破趙明焱的心髒,“你是被我慣壞了。”
趙明焱費了些勁兒才坐了起來,他擡頭看着面前的老人,第一次覺得趙侍熊有些陌生。
“爺爺,咱們做錯了事情可以去彌補……”
趙明焱的聲音越來越低,在趙侍熊的視線中,他覺得自己要說的話,想說的話都是徒勞。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于趙明焱而言,顯然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兒。
而趙明焱他撞到的那具屍體,或許只是好多具t屍體中的一具。
他打了個寒顫,想起了那天順着黝黑通道走下去,看到那個穹洞時的反應。
先是震撼,而後是懼怕驚駭。
尤其是當他顫巍巍地拿起油燈,走到倒挂着的青銅樹下方那個水潭邊時——
水潭周圍氤氲白霧,可是裏面的水,卻是紅色的,隐隐帶着血腥味兒。
趙明焱落荒而逃,就連手裏從牆壁上薅下來的油燈,都掉進了水潭裏,撲通一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我太疼你,不讓你接觸趙家一直在做的事情,才讓你毀了我這麽多年的心血。”趙侍熊嘆了一口氣,他站起身,沒有用拐杖,就那樣緩緩走到了趙明焱身前,他半俯下身子,伸出手,似是想要将趙明焱扶起來。
可是趙明焱看着那雙幹枯的手,卻是手腳并用地退了好幾步,他看着面前的人,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呼吸聲也一聲重過一聲。
“你毀了這一切,我應該用你的命來彌補償還。”趙侍熊輕聲道,他看着趙明焱輕輕搖了搖頭,“趙家的血脈用作祭品,一定是更高級的祭品,比起那些劣等的祭品,更能維持我的生命力。”
趙明焱死死盯着趙侍熊,面前的人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明白,可是這一個字一個字連成句子後,他卻有些難以理解。
什麽叫祭品?什麽是維持他的生命力?
“只是我愛你。”趙侍熊話音一轉,“你是我唯一的血脈了,明焱,你的命還有更重要的用途。”
“既然你撞破了這些,那也就罷了,趙家的事業,我也該選一個繼承人出來。”趙侍熊緩緩站起身,他看向陳諾,“先将人送去學些拳腳功夫。”
陳諾應了一聲是。
她臉上的傷看着有些吓人。
趙侍熊站穩了身子,他擡手掩唇,咳嗽了好幾聲,“讓山裏的人先撤出來。”
陳諾擡眼看向趙侍熊,“可是先生,我們已經推進了很深的一段距離,還是在有岑姣的情況下,我們才有這樣的進展,如果現在撤出來,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趙侍熊冷哼了一聲,他看向陳諾,并不遮掩眼中的嫌棄,“你以為岑姣逃了,那些人不會趁機對我們動手嗎?”
“現在,是砧板上魚肉的,可不光光是岑姣一個人,我們也同樣是砧板上的魚肉。”趙侍熊長嘆一口氣,“我們現在,只有在刀子落下來之前,從砧板上跳下去。”
陳諾神色微微一變,“岑姣沒有地方可逃,她只能回梅山。”
“是啊,她只能回梅山。”趙侍熊冷笑道,“現在,你我最好燒香拜佛,祈禱她沒有回梅山,放任岑姣回梅山,只能是放魚入海,我們就徹底掌控不了她了。”
趙侍熊眼眸中,有光閃過,“姣姣那兒沒有下手的餘地,那就去查魏炤。”
“那個姓魏的小子,冒死也要來救岑姣,那就瞧瞧,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當真那樣深厚,若是魏炤落難,岑姣是不是也會冒死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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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另一家照相館,比起“相逢即是緣”要正常很多。
這家照相館是一對小情侶經營的,聽到魏炤的來意後,小情侶中的女生接過照片仔仔細細地看。
這次魏炤将幾張照片都拿了出來。
照片上有岑姣,所以這一回岑姣沒有露面,而是在外面等着。
“這照片我們沒什麽印象。”小姑娘看了許久,擡頭看向魏炤時,臉上帶了些歉疚,她搖了搖頭,“照片上的人拍起來很好看,如果是我們拍的,一定會有印象的。”
“而且……”小姑娘頓了頓,“我們沒怎麽拍過這種黑白的照片。”
也是,黑白的照片通常用來當作遺像,很少有人會将黑白照片當作普通照片來拍,就算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多多少少也會有些避忌。
“黑白照?”小姑娘的男朋友原本坐在電腦後面修圖,聽到小姑娘的話,他探頭伸出手,“不然你去問問貴村的老錢頭呢?他給人拍遺像拍得多。”
“貴村?”魏炤看向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男人,“能麻煩您給我個地址嗎?”
“行,小事兒。”男人站起身,他撕下一張紙,寫下了老錢頭照相館的地址。
說是地址,實際上只是那個村子的名字。
貴村十八組。
沒有具體的位置。
男人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陳郡的村子被分成一組一組,每組沒多少戶人家,到了那兒,随便問問就能找到老錢頭在哪兒了。”
魏炤又道了兩聲謝。
他擡腳往外走的時候,那個小姑娘突然出聲喊住了他,“那個……”
小姑娘看起來有些為難。
“怎麽了嗎?”魏炤問,見小姑娘仍舊不知該不該說的樣子,他又繼續道,“有什麽你盡管說,沒事兒的。”
小姑娘這才皺着眉開口,“那個貴村,挺吓人的。”
男人接過了小姑娘的話茬,“是,貴村的流言比較多,什麽見鬼啊,死而複生的,都有。”
而小姑娘也跑到了自己男朋友身邊,靠在他的身上,看起來有些害怕,“我看你是外地人,反正你小心點兒吧,那地方我以前去過一次,怪怪的,回來生了一場大病。”
“行,我知道了,多謝你啊。”魏炤笑了笑,接受了女孩的好意。
這貴村這樣怪,看來怎麽都是要去一趟的了。
魏炤從照相館走出來的時候,岑姣已經混進了附近接小朋友放學的家長裏。
魏炤沒有立刻走過去,他站在人群外,看着人群中的岑姣。
岑姣和周圍來接孩子的家長有些格格不入,可她偏偏又能笑着和周圍的人閑聊,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就和身邊的幾個人表現得十分熟稔。
鈴铛聲打斷了魏炤的思緒。
是放學的鈴聲,很快就有小朋友笑鬧着從學校裏面走了出來。
而岑姣也從人群中離開,她一眼就看到了魏炤。
“看不出來,你與人打交道,倒是蠻游刃有餘的。”魏炤看向岑姣,打趣道。
岑姣挑了挑眉,“找線索嘛,肯定要和本地人好好聊聊。怎麽樣,你問出什麽了嗎?”
魏炤将手裏的那張白紙遞給了岑姣,“那個給人拍遺照的照相館,應該就在這兒。”
岑姣接過白紙,看向上面的地址。
“貴村?”她念了出來,“原來是這個貴,我還以為是什麽鬼村呢。”
聽岑姣這樣說,魏炤便知道剛剛岑姣也是問出了什麽的,他投去視線,示意岑姣說說看。
岑姣和那些伯伯嬢嬢聊天的時候,給自己套上的身份,是個忍受不了大城市的快節奏生活,想要來陳郡躺平的年輕人。
她問那些嬢嬢,陳郡附近有沒有什麽地方,又有文化底蘊,風景又好的。
那些嬢嬢伯伯沒聽懂什麽是文化底蘊,卻聽懂了風景好。
他們左一句,右一句。
說得大多是一個地方——狗兒山。
魏炤微微皺眉,“狗兒山?這名字怎麽這麽奇怪,而且陳郡在平原,哪兒來得什麽山。”
岑姣白了魏炤一眼,“我猜是個小土堆,可能有個幾十上百米高,只是這兒四處都平,有高點兒的地方,自然就成了景點。”
“那你這狗兒山,和貴村又有什麽關系?”
“我不是正要說下去嗎?”岑姣擡手在魏炤手臂上輕輕捏了一下,連她自個兒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竟是這般流暢地和魏炤撒起嬌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先反駁的,“你們給人小姑娘說狗兒山那地方,真是不厚道。”
“忘了貴村那些事兒啦?”那人問。
旁邊的人這才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充起來。
“小丫頭,你看風景可以去狗兒山,休息的時候,不少陳郡本地人都會去山上踏青避暑呢。”
“是,踏青避暑可以,可不能在那兒住啊,不是我們這些人在背後嚼別個舌根,是狗兒山底下的貴村,老出事兒。”
“可不嘛,上回我領着娃娃去那兒吃酒,就沾了一點兒夜路,回來娃娃又哭又鬧,丢了魂,後來還請人喊魂才正常的。”
這樣看,貴村十五組,和狗兒山,勢必要走一趟。
只是時間不早了,保險起見,岑姣同魏炤決定第二天早上再動身過去。
他們暫住的那棟三層小樓,一層是家修車行,彌漫着機油味,修車行的老板不住鎮上,住在下面的村子裏,所以早早就關了門。
二樓是岑如霜的照相館,岑如霜工作生活都在二層,很少見她出門。
岑姣同魏炤爬上三樓時,會經過二樓的門口,立牌上挂着的彩燈已經亮了起來,紅紅綠綠的,襯得那粉色的立牌有些晃眼睛。
三樓就是他們租下來的地方。
是t個帶陽臺的小二室。魏炤買了些簡單的日用品,倒也比住在車裏舒服。
而且岑如霜收錢的時候,也沒要他們的證件,也沒有暴露行蹤的風險。
兩人吃過晚飯後,便早早地準備休息。
太陽剛剛下山沒多久,便又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快要入夏,陳郡的雨幾乎是連天在下。
這雨很大,頭頂的黑雲濃厚,像是要将整個陳郡吞沒一般。
伴着雨聲,就算不太困,岑姣的腦袋靠在枕頭上,還是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岑姣被狗叫聲吵醒。
那狗叫聲此起彼伏的,壓過了雨聲。
起身看了眼時間,剛過十二點,岑姣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
可那狗叫聲卻是連綿不絕,越來越高亢。
睜着眼等了一會兒,狗叫聲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岑姣坐起身,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擡腳走到了客廳,在漆黑的客廳裏摸索着打開了燈。
客廳的燈很簡陋,是個垂下來的燈泡。
只是燈很亮,一打開整個屋子都亮堂了起來,晃得岑姣眼睛有些發花。
等到适應了這樣的亮度,岑姣擡腳朝着魏炤的房間走了過去。
她耳邊,狗叫聲更吵鬧了。
岑姣停在了魏炤門外,她準備擡手去推門的時候,動作忽然停住了。
魏炤向來是很小心機敏的,這樣不尋常的狗叫聲,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醒過來,怎麽會都這麽久了,還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岑姣的心微微提起,她站在門邊遲疑片刻,仍舊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
床上有個人影坐着,被子整個籠在那人身上。
“魏炤?”岑姣往前走,她擡手在牆邊摸索着燈的開關,“你被吵醒了怎麽不出聲呢。”
啪嗒一聲,岑姣按動了開關。
與此同時,狗叫聲幾乎是在房間裏響起,岑姣擡眼看向床的方向。
披着被子的東西轉過身來,那是一只黑色的大狗。
岑姣從夢中驚醒,她啪嗒一聲打開了床頭的燈,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姣姣?”很快,魏炤略有些擔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怎麽了?你沒事兒吧?”
岑姣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看了眼時間,淩晨四點,雨還在下,只是沒有睡覺時那麽大了,雨聲稀稀拉拉的,并沒有什麽狗叫聲。
“做了個夢。”岑姣的呼吸平緩了些,她開口回應了魏炤。
“那我進來了?”
得到岑姣肯定的回答後,魏炤才推開了門,他看向了岑姣,微微皺眉,“做噩夢了嗎?怎麽臉色這麽蒼白?”
岑姣将剛剛夢境中的內容告訴了魏炤。
聽到在岑姣的夢裏,自個兒變成了一只大黑狗,魏炤失笑,他伸出手,放在了岑姣面前。
“放心吧,沒變成大黑狗呢,好端端的。”
岑姣瞪了魏炤一眼,“你怎麽醒着,不困嗎?”
魏炤搖了搖頭,“昨晚我們睡得很早,到現在也夠八個小時了。”
也是,昨天兩人吃過飯各自回房的時候還不到八點。
從八點睡到現在,剛好八個小時。
因為剛剛的夢境,岑姣也沒了睡意,她盤腿坐在床上,擡頭看了看蒙蒙亮的天,“既然這樣,那我們收拾收拾準備去貴村吧。早點兒走,免得讓人注意到我們。”
魏炤同意了岑姣的提議。
兩人也沒什麽要收拾的,換了身便于行動的衣服,便下了樓。
二樓白天一直敞開的門此刻也關上了,樓道裏,只剩沾着彩燈的立牌亮亮滅滅的,看着有些滲人。
貴村是陳郡下面的村子。
只是陳郡本就不大,從岑姣他們住着的地方出發,到貴村地界,不過二三十分鐘的車程。
岑姣看向車窗外,她看着路邊豎着的貴村十八組的标牌有些疑惑,“附近沒看到有山呢。”
平原上,四下的遮擋很少,如果有小山包應該遠遠地就能看到才是,可在岑姣他們的視線範圍裏,并沒有凸起的,隐藏在雨霧之中的山體 。
魏炤看向被車甩到身後的牌子,“也許不在這個方向,我剛剛看過了,出現在我們路途上的标牌,第一個寫着貴村七組。”
那也意味着,貴村一組到貴村六組,并不在他們前進的這個方向,也許陳郡人口中的狗兒山,在另一個方向也說不定。
岑姣點了點頭,“貴村十八組。”她輕聲念叨,聲音有些輕,“聽起來是有些滲人,當地人的方言念貴像是鬼音。”
“貴村十八組”聽起來就像是鬼村十八層地獄一樣,讓人胳膊上不由起了一片疹子。
車子拐進了進村的鄉道。
這兒的房子很氣派,家家戶戶都有院子,裝着鐵門。
院子裏,都拴着一只看家護院的狗。
那些狗各種顏色都有,只是無一例外,都直勾勾地站着,目送着岑姣同魏炤,開着車子緩緩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