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喵喵

宋知亦站在這裏不知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聽了多久。

男人脫了西裝外套,換了件煙黑色的休閑西裝,面料柔軟熨帖,勾線出胸肌的輪廓,随着呼吸起伏。

宋知亦的目光落在女孩受了驚吓顫抖的眸子上,鵝黃色的面紗春水一樣罩住難以窺見的面容。

那雙眸子秋水剪瞳般,仿佛穿越了十幾年的時光,與記憶裏的人貼合在一起。

他又想到面紗下,女孩柔軟白皙的脖頸,定是貓兒一樣軟。

“宋先生?”林純熙快要被這巨大的壓迫感勒得不能呼吸,顫抖着開口。

事實也不怪她,從小她就被養在林宅裏,在老爺子身邊學習禮儀,在奶奶身邊學習蘇繡,家中除了司機之外連幾個傭人都是女人,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外男,更何況是雄性荷爾蒙這麽強勢的男性。

她甚至都不懂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反常。

宋知亦似乎被她的聲音拉回來思緒,看到林純熙垂在身側顫抖的指尖,男人烏沉深邃的眼瞳驟然軟下來,似是刻意收斂了氣息,嗓音一如既往低沉磁性:“喜歡貓?”

本來躲在不遠處的張叔都準備着了,宋知亦要是開口讓人把林純熙扔出去,他拼着這把老骨頭也得趕在先生開口之前将人保下來。

沖到一半,聽到從宋知亦口中說出的話,張叔腳下來了個硬生生得急剎車。

風過樹梢,在女孩纖細的脖頸上投下碎影,她柔軟的發絲也跟着擺動,微微顫抖的樣子像是只認生的貓,膽小卻矜持傲嬌着。

“喜歡的。”她小聲回答。

聲音也像貓一樣軟。

林純熙有些喘不過氣來,正準備禮貌地道別,男人卻動了,幾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她甚至可以清晰聞到他身上淺淡的雪松冷香。

Advertisement

小七亦步亦趨跟在男人腳邊,像是個移動的糯米團子。

當宋知亦在林純熙面前站定時,她才清晰地認知兩人之間的體型差有多大。

她一米六八的身高才堪堪到他胸口。

像是張網子要将她嚴絲合縫籠罩住一樣。

壓迫感驟然襲來,林純熙抿了抿唇:“宋先生,我還有事先——”

她呆愣愣地瞪?蒊大貓一樣圓潤的眼瞳,看着男人擡手,襯衫線條跟着繃緊,包裹着他悍利緊實充滿力量感的手臂,朝她的面紗探過來——

林純熙腦海中警鈴大作,瞪圓了眼瞳看着面前伸過來手掌——

規整的袖口,寶石藍色的袖口,冷玉般的長指上帶着赤金色的扳指,鎏金色絲線桂枝纏繞在古樸的扳指環上,離得近了甚至看得清男人手背上微凸的青色血管,帶着不容置喙的強勢。

她像是被逼到了絕境地貓兒,渾身都緊繃着。

“啪——”

林純熙被逼急了,伸手手快而迅速地打在男人的大掌上拍開,怕他反應過來訓斥般,她打完人幾乎是拿出自己所的所有勇氣落荒而逃。

少女的背影融進夜色裏。

宋知亦立在原地,片刻後緩過來神。

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輕飄飄的力道完全不疼,小貓撓似得。

他只是看到她面紗上落下的枯樹葉,突如其來的好心想摘下去。

男人若有似無低哂一聲,搖了搖頭,放眼整個秋城,敢堂而皇之打了他宋知亦還大搖大擺溜走的人,還真沒有。

旁邊的張叔圍觀了全程,一顆心懸起來又放下,眼看着宋知亦沒計較林純熙碰過小七,他老人家本來都松了口氣,轉眼就看見這姑娘打了家主的手???

張叔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

這怎麽還能有自己作死的呢?

不行了不行了,他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了這坐過山車一樣高危的職業了。

林純熙一路小跑回房間,耳尖都紅透了,不知是吓得還是臊得。

她雙手撐在洗漱臺上,擡頭看鏡子裏的少女,精致的眉眼都帶着濕潤,忽然,視線落在面紗上,那裏不知何時挂了枚枯葉子。

林純熙眉心一跳,回想起剛剛男人的手,落的方向似乎是想幫她摘葉子。

不是想要掀開她的面紗?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這一整晚林純熙都沉浸在極度的愧疚中,翻來覆去睡得不踏實。

她索性披了衣服,坐起來,扭亮了床頭燈,在浏覽器上搜索“怎麽向別人表達歉意”。

暖黃色的光落在少女面龐上,她漆黑濃密的睫毛眨了眨,忽然彎起唇來。

另一邊,寬大冷色系為主的卧室。

光潔的雪松木地板,柔軟的羊絨長毯,原木色床邊放置着實木長桌,暗金紋路,上面分放着密密麻麻的文件表格。

男人坐在書桌前,目光專注地翻閱着。

文件紙張在長指間還有些微熱,是葉特助剛剛傳真過來打印出來的。

上面林林總總羅列着林純熙的資料,從出生林家就從蘇北搬來秋城定居。

“葉助理,我想身為總裁特助,我讓你查的不是這種明面上的資料。”一目十行看下來,宋知亦平靜的放下手裏的資料。

音頻連線中,那邊的葉助理額頭上的冷汗都快要滴落下來,顫聲道:“是.......是......我現在就去再查——”

“不必了。”男人聲線低沉,慢條斯理摘下袖口掐斷了電話。

或許,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怎麽會有那麽巧合的事情,他尋了多年的人,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

時間和地點都對不上,也許只是兩個長得相似些罷了。

後半夜,林純熙沉沉地睡了過去,恍惚間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她跟着奶奶回蘇北老家置辦繡線。

要知道,蘇繡是在蘇北一代傳承下來的,那裏的小鎮子裏的人們家家戶戶都有繡架,蘇繡繁榮到了古街十步一繡紡的地步。

盛夏蟬鳴不止,林純熙和奶奶落腳在林家之前的老宅裏。

宅子裏的大貓将一窩小貓都下在老房子裏,房子陰暗潮濕,長久無人居住牆角都長滿了厚厚一層青苔。

大貓找不到吃得,小貓餓得瘦骨嶙峋。

臨走前一天,林純熙用布裹着一窩小貓挨家挨戶送給好心人寄養。

送到還剩最後一只,無人收留。

小貓趴在林純熙的懷裏,水藍色的眼睛還未睜開,餓得“喵喵”叫。

正午陽光正盛,蟬鳴聲聒噪。

林純熙抱着小貓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卻看到不遠處的樹蔭下蹲了個男生,眉眼戾氣濃的幾乎要溢出來,聽到腳步聲,男生擡頭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瞳較常人顏色還深,漆黑無底。

像是浸滿了冰雪的荒原,能把人瞬間凍住。

那時的宋知亦,厭惡任何人的接近,像是被受了重傷的野獸,一切朝他靠近的人都會被他呲牙咧嘴的吓走。

懷裏突然被塞了一只小貓進來,柔軟溫暖。

男生身子猛然僵硬住,笨拙地不知道該怎麽觸碰這個柔軟的小東西。

它太軟了。

“哥哥,這只小貓送給你啦。”女孩子的聲音像是軟糯的棉花糖,輕飄飄的。

他擡眼望過去,她圓潤的眼睛小貓一樣彎起來,沖他笑。

她當時一定不知道,這只柔軟的小生命,對于在滿身荊棘生于黑暗的少年來說,像是照進生命裏的光。

小小一束,卻足夠溫暖。

野獸收攏起鋒利的獠牙,躲起來暗自舔舐着傷口。

女孩走了很遠,男生才小心翼翼地觸碰着小貓,輕聲問:“你會一直陪我很久嗎?”

小貓溫柔地舔舐他布滿傷痕的手掌,像是在代替女孩回答。

夢醒時,窗外天光已經大亮。

林純熙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拿起床頭的手機,點亮屏幕,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十點多了。

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想着要做一條領帶給宋知亦作為禮物。

一是在人家這裏小住一段時間,借助了宋家的勢避風頭;二是昨天失手打了他,确實是她誤會了,是她的不對,作為賠禮道歉的禮物。

宋家大宅大戶的自然不缺貴重的禮物,林純熙思來想去,準備做一條領帶。

但是她來這裏來的急,衣服什麽的才裝了幾身,繡針繡線什麽的更是都沒帶,更遑論她習慣了老宅子裏奶奶留下來的繡架。

秋城的西大街處有一座繡紡,一層是店鋪,向前來游玩的客人兜售各種蘇繡物品,小到香囊平安福,大到壁畫窗簾。

而這家繡紡的背後老板是林家的小小姐林純熙。

林純熙早就聯系了看店的老板,說下午準備去店裏,讓人把二樓她的房間打掃一下。

起床吃過傭人送來的早午飯,林純熙和管家說了一聲,由宋家的司機将她送到西大街蘇繡坊。

得知老板要來,陳曦早早就将二樓的房間空出了出來。

古香古色的牌匾上提了“蘇繡”兩個大字,權當店名。

林純熙來時帶了素白色的面紗,穿着舒适休閑的牛仔褲和白襯衣,卻依舊襯得少女腿長而筆直,襯衣下擺紮進褲子裏,腰肢纖細。

一樓店裏的客人不少回頭去望她。

“老板您來了,這邊請。”陳曦将人帶到了二樓,房間收拾得幹淨,甚至點上了古香,窗外是成片的青翠竹林,偶有鳥雀啾鳴。

“辛苦了。”林純熙沖陳曦點點頭,進了房間。

刺繡是一樣精細活兒,在林宅時,林純熙曾經有時為了一幅蘇繡畫不眠不休在繡紡裏待過整整一周,除了傭人送水和食物進去,她都是閉門不出,也是那幅作品,奠定了林純熙在蘇繡屆的地位。

所以在刺繡時,林純熙是不喜歡外界打擾的。

陳曦将房門小心地掩住,退了出去。

最後一針落下,林純熙再擡頭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華燈初上,明月當窗。

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少女纖細的腰肢像是春天抽條的楊柳。

她殊不知,此番神色,全然落入了斜對面酒樓男人的眼眸裏。

包廂裏燈光溫暖,男人一襲皓白色西裝,颀長如松木,宛如細雨霏霏的江南煙雨,溫潤如玉的眼眸含了笑意,指骨把玩着茶杯耳,每一寸都帶着溫雅而清隽的氣質。

包廂門忽的被人打開,兩個黑衣保镖架着一個瘦小枯幹的男人進來,一把将人推搡到地上。

“蘇少,就是這個人偷了繡紡的東西。”

“我什麽都沒偷,我沒拿,啊——”男人面色驚慌,掙紮着想要往外爬,忽然凄厲地慘叫一聲。

原因無他,手背上踩了只男人的皮鞋,在燈光下泛着冷冽地光澤。

蘇钰慢條斯理轉了轉腳腕,皮鞋碾壓着男人的手,發出骨頭被碾壓錯位的聲音,寂寥駭人,空氣裏隐隐浮動上鐵鏽味。

“饒命啊!啊——我拿了,拿了!”瘦小男人面孔扭曲,掙紮着伸出另一只手想掰開男人的腳腕,無論如何卻撼動不了手背上那只腳。

蘇钰緩緩俯下身,笑得溫和無害,溫聲誘哄道:“交給我,就放你走。”

許是面前的男人笑得太過于溫和,瘦小的男人疼極了,咬着牙伸手顫顫巍巍地将兜裏的一小枚香囊拿了出來,放在蘇钰的手上。

潔白的底色,藍色蓮花的精致蘇繡躍然而上,下面用藍色的水晶綴着兩串湖藍色流蘇,香囊的右下角有個小小的“熙”字。

這香囊正是出自林家第三代蘇繡非遺傳承人,林純熙之手。

“敢偷她的東西,我看這雙手,也不必再要了,砍了吧。”男人雲淡風輕地像是在說今天晚餐吃了什麽。

兩個保镖一左一右地包圍了上來,将不斷掙紮求饒的瘦小男子拖了到了隔壁。

不多時,“砰砰”兩聲伴随着慘叫聲傳來。

包廂內,蘇钰垂下眼眸,指腹蹭過香囊柔軟的綢緞面料,眉間沁出一縷無奈:“竟然一聲不吭的跑走了,我可拿你怎麽辦才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