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喵喵
宋知亦似乎是剛從酒會上回來, 白襯衣的扣子從頂端松開兩顆,領口微敞着,向來的禁欲斯文被撕裂了個口子, 帶着慵懶地王者矜貴。
他面色平靜地看着她,眼眸卻逐漸變得深不可測, 仿若平靜許久的森林掀起狂風暴雨,飓風卷起湖泊, 摧枯拉朽着席卷而來。
漆皮鞋落在地毯上, 吸收了腳步聲,是狩獵者最得心應手的黑暗環境。
被盯上的人卻絲毫沒有意識到男人已經消無聲息接近,林純熙低垂着頭, 肩頭瑟瑟發抖,沉溺于巨大的愧疚中。
她不但擅自闖進先生房間被抓住現行, 而且她欺騙了她最敬愛的先生,她并沒有毀容。
她竟然一直在欺騙那麽好的宋先生......
他明明對她那麽好.......
他是不是會生氣?
是不是就不要她了?
林純熙膽戰心驚地擡眼, 卻驀地撞進一雙晦暗深沉的黑眸裏。
那目光讓她心驚,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琥珀色的糖漿将她緊緊包裹住, 又像是細細密密的蛛網讓她動彈不得。
和平時的先生都不一樣。
感覺很奇怪。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時離得這麽近了, 就立在她面前。
颀長如水杉的修挺身高将她嚴絲合縫的籠罩在屬于他的氣息範圍內。
明明隔着還有半米遠但是那,淩冽的雪松冷香裏混着烈酒的氣息,壓抑得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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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林純熙受不了般的擡眸, 清淩淩的眸子帶着水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渾身燥熱, 一秒鐘也受不了這種氣息似得, 她委屈恐懼, 下意識地向尊敬愛戴的人求救。
卻不知,她那位奉若神明的先生,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成熟男性的荷爾蒙膠着濃郁猶如侵犯。
欺負他那位懵懂無知的小姑娘。
她青澀到連對男同學是喜歡還是好感都分不清,更何談了解男女之情了。
她壓根也不理解男人的望着她的目光為什麽和平時都不一樣。
太陌生了。
就在她真的抑制不住這巨大的侵略壓迫感要想要拔腿就跑時,男人忽然開口。
“來送東西?”嗓音帶着絲暗啞,呼吸間滾燙的氣息帶着酒醇落在她面上。
他的視線落在桌面的禮盒上,為她找了個最合适不過的理由。
理智稍稍回籠,他幾乎是死死繃住岌岌可危的理智,不能将人就這麽吓跑了。
小貓崽兒都是膽小爪尖的家夥,現在吓跑了她只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得用網子将人捆結實了,綁在他身邊,怎麽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時,好攥着這粉嫩尖銳的小爪子,好好亵玩。
林純熙抖了一下,睫毛顫得惹人憐惜,卻還是強撐着點點頭。
“送的什麽?”他倏然俯身幾分靠近。
距離太近了,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睫,如此纖長,半掩着晦暗深邃的黑眸,宛如九天瀑布下被沖擊千百次的黑曜石,倒映着她驚怔的面容,梨花帶雨海、棠落淚般惹人憐愛。
宋知亦淺薄的唇微勾,動作閃電一般,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微微糙礫的指腹已經落在她的下颌處,帶着她不容置喙的力量。
“就......就一條領巾......”壓迫感太重,她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
這時,外面傳來極其的談話聲,似乎是張叔在同宅子裏的傭人說着什麽。
林純熙如夢初醒般瞳孔微微一縮,轉身就跑。
同一時間,宋知亦松了力道,讓她得以掙脫。
眼看着小姑娘被吓得不輕,慌不擇路,還跑錯了方向,又傻乎乎地調轉回來推門出去。
男人灼熱的視線近乎贊嘆地落在不遠處狂奔的嬌小身影上。
像是狩獵者享用美餐前對獵物的打量。
良久,他才垂手拿起桌子上的禮盒,打開,裏面是條煙灰色的領巾,指腹摩挲上光滑的面料,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撥通了葉特助的電話。
“喂?老板。”
“前段時間讓你去請的專家訂下時間了嗎?”
“訂下了,這周六來秋城,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專治燒傷燙傷肌肉毀容的專家,屆時我安排了司機接人來宋宅親自為林小姐......”
“取消。”宋知亦面無表情的打斷。
“是。”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葉特助立刻去辦了。
夜晚寂靜,月光灑落在領巾上被宋知亦的手指緩緩攥緊,死死地,要揉進血肉裏似得。
走廊燈光柔和,卻傳來急急的腳步聲。
林純熙跌跌撞撞地從卧室裏推門跑出來,像是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她般,直到進了房間,她将房門反鎖,背靠在門板上,呼吸粗重,一下下喘息着,像是把剛剛壓抑的氣息一股腦呼了個痛快。
她手掌冰涼,抄進衣兜裏,口袋裏那枚用紙巾包裹着的紅寶石耳釘,仿佛在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夢。
渾渾噩噩洗了個熱水澡,房間裏只留着一盞雲朵落地燈,柔和的暖黃色光線充斥着,稍稍安撫了些林純熙的情緒。
腦海裏反過來倒過去都是宋知亦的眼眸,那麽深沉,是她之前完全沒有看到過的情緒。
是對她的失望嗎?
林純熙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了,半夜被走廊上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吵醒。
她披上外套,面紗在耳邊一勾,挂上,推開房門正好撞上匆匆過來的張叔。
“張叔,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先生晚上飯局喝了酒,醉的厲害,我讓小廚房給他做點醒酒湯。”張叔寬慰道:“您別擔心,之前也經常這樣,喝點醒酒湯就好了。”
原來是喝醉了,林純熙垂眸,感受到胸膛裏的心開始狂跳不止,她聽見自己按捺住情緒的聲音:“先生喝醉時都會這麽難受嗎?”
張叔笑了笑:“之前是經常頭疼,不記得喝醉時發生的事情,現在是整晚發生的事情都不記得,但是身體無大礙,林小姐請放心。”
正說着,傭人将熬好的醒酒湯端了過來,張叔接過:“林小姐去休息吧,這裏我來就好。”
“哦,好......好的。”
心裏懸着的一塊大石頭仿佛轟然落了下來。
卧室裏,張叔端着醒酒湯,恭敬地敲了敲門才進去。
男人換了石墨色的睡袍,包裹着偉岸修颀身形,漆黑的眼眸裏哪裏有半分醉意。
“她都聽到了?”宋知亦修長的手指把玩着枚銀質的袖口,月光反射在他冷峻的眉峰上,顯得黑眸越發的薄情深邃。
“聽到了,我也跟林小姐解釋了,您喝醉酒後記不得當天的事情。”
“嗯。”男人淡淡應了聲,手落了下來。
夜色深沉,薄霧逐漸散開,露出皎潔的皓月。
桌邊的禮盒裏擺着疊着規整的領巾,露出上面繡得精致的竹林月影。
接連着幾日,宋知亦都明顯地感覺到林純熙在躲着他。
平時她經常同張叔學習些打理花園,鮮榨果汁之類的東西,也能在他下班時碰到,現在,還沒到他下班的點,她就溜得飛快。
平常時間,只要宋知亦下班了,她幾乎是卧室門都不出了,生怕和他撞上似得。
宋知亦有所察覺,卻毫不在意般,仿佛那晚真的是醉酒斷片了。
林純熙警惕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翌日,周四,上午有選修課。
選修課的教室今天挪到了綜合樓,設計系的教師辦公室也在綜合樓,楚今安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鄭清的課表,說鄭老師今天去給別的年級代課,第一節 課的課件會在三樓辦公室,讓林純熙綁她把領帶送了,畢竟欠人家個人情,還毀了條領帶,怪不好意思的。
去學校的路上有些堵車,到了教室已經上課五分鐘了,她從後門悄悄溜進去。
“純熙,這邊兒。”之前同宿舍的蘇小小給她占了位置,朝她小聲招呼。
林純熙貓着腰從過道穿過去,剛要落坐,前面教授授課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下來,滿室寂靜。
她有些詫異地擡頭,隔着公共教室密密麻麻的人群,對上男人溫和帶着笑意的目光。
“剛剛進教室的那位同學,請回答一下西裝的起源以及發展過程。”他還好脾氣的翻了下點名冊,“林純熙是吧?這道題答對了可以額外給你加三學分。”
話音落,周遭響起成片的吸氣聲,畢竟對于大四即将畢業的人來說,修完一門課程才能加五學分,今天鄭老師一開口就是給人三學分。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林純熙壓低聲音:“快,筆記本。”
蘇小小有心想提醒,将自己的筆記本翻開,還沒遞過去,別着耳麥的男人幾步走過來,立在林純熙身側,笑得溫柔:“請林同學不要做一些小動作。”
蘇小小:“.......”
林純熙:“.......”
一陣死寂。
真是今天喝涼水也倒黴。
林純熙腦袋一耷拉,認慫:“鄭老師,我不知道答案。”
“嗯,加上你今天遲到的五分鐘,就扣兩分吧。”鄭清不疾不徐落下聲音,白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冷白的小臂,調整了下耳麥,接着之前的內容開始講,也不讓林純熙坐下,仿佛徹底忘了她這個人。
真的記仇。
一節課下來,林純熙站得腿麻,幾乎在下課鈴響起的瞬間她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鄭老師挺好的人啊,今天這是怎麽了,這麽針對你?”蘇小小邊收拾東西邊湊過來,“哎,跟你說個八卦,是咱們設計系的。”
“有個大三的學弟,叫陸奇山,之前參加的秋城大學生設計大賽就在昨天被人曝出來作品涉嫌抄襲,學校審查階段發現不光是大賽作品,這位可是學弟連期末作業都抄襲了。”蘇小小咂咂嘴,“也不知道是他惹到誰了,那麽久遠的事情都翻了出來,而且他抄襲真的很謹慎都是融合了多種設計元素,要把原設計師請來才看得出來,但是人家原作者都是遠在國外的知名設計師,誰會關注到這麽一個大學生,誰知道還真給人扒出來了,學校已經做好了喝令退學開除學籍的準備了。”
要知道,抄襲對于一個設計師來說是一輩子的污點,但凡沾染上一點,那麽他這輩子的設計道路就徹底毀了。
但是抄襲鐵證如山,誰也沒有冤枉他。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
林純熙收拾了東西和蘇小小分開,去三樓辦公室找鄭清。
手裏的領帶還得送出去替楚今安還了人情。
林純熙想到鄭清在課上對她的刁難,嘆了口氣,她真是一下子把人得罪了。
三樓辦公室開着門,偶爾有女老師們的說笑聲和打印機運作的聲音傳來。
林純熙禮貌性地敲了敲門才進去。
鄭清的辦公位在靠窗的地方,擺了幾小盆多肉,桌面上也很簡潔,甚至辦公電腦用的都是默認的背景。
男人正在翻看着課本,旁邊的女老師在同他說什麽,鄭清只是禮貌性地笑笑,聽到腳步聲,擡頭看了一眼,放下了手裏的書。
“來要學分的?”他問。
鄭清其實早就聽之前的張教授說過,自己帶得一個學生,在刺繡上頗有天賦,每次課下找他提問甚至課上回答問題都在點子上,就是不開竅,交上來的作業平庸至極。
老教授甚至都懷疑過自己這個學生是不是故意露拙,但是這個小姑娘有極其勤奮好學,甚至是學分早就修夠了,還來上他的選修課。
張教授常常抱怨可惜了。
所以他是知道她學分夠的,修的這門選修課五學分,扣兩分小小的警示一下,無可厚非。
林純熙搖搖頭,将手裏的禮品袋放到他桌子上。
鄭清一挑眉:“同學,無功不受祿,兩學分好好考試還是能加回來的,這東西你拿走吧。”
“這不是我送您的,是楚今安她昨天弄壞了您的一條領帶,然後又欠了您的人情。”她解釋道,還怕他不收,飛快的補充了一句:“不貴重。”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又有人進來。
旁邊的女老師眼睛一亮,連忙招手:“快,樓同學就等你了。”
男生的腳步聲響起,擦着林純熙過去。
“行,既然這樣我就收下了。”鄭清便不多說什麽,他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別人合自己糾纏不清,收下東西意味着那件事兩清了。
“那鄭老師您忙着。”
林純熙出了辦公室,邊走邊低着頭給楚今安在微信上打字跟她說一聲領帶送到了。
那邊飛速發過來一個紅包,附帶一張親親的表情包。
【楚今安:謝謝我的熙熙寶貝,紅包裏的是領帶錢,多出來的請我們熙熙寶貝喝奶茶。】
林純熙唇角一彎,剛要打字回複,耳邊冷不丁響起男生的聲音。
“先是跟我告白的時候被別的男人抓包住,現在又是給鄭老師送東西,林純熙,我怎麽不知道你手段這麽厲害?”
她一愣,擡起眼來,看到樓江舟穿着件黑體恤站在她身後,眼神裏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諷刺。
她回過味兒來,他應該是剛剛進辦公室的時候,給鄭清送領帶被樓江舟看到了。
放眼整個設計系追鄭清的女生還真不少,他以為她是在追求鄭清。
“怎麽?難道你賣弄的就是這種楚楚可憐的人設嗎?”他唇角勾起一抹輕佻的笑容,“和你之前在餐廳遇到的人分手了?還是腳踏兩只船?”
他的笑容像是一抹反射着冷光的,直晃晃地刺進她的心裏。
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他可以就憑借自己看到的只言片語對一個女生做出如此的評價。
她也不懂當時自己是真的喜歡他嗎?喜歡他什麽?還是錯把好感當做了喜歡?
當事實撕去青春美好幻想的那層皮毛,裏面陰暗的靈魂令人發指。
那個在學生會扆崋納新的時候,唯一出言幫助她的少年,似乎只是她幻想出來的泡沫,由于他的一個小小的善舉,誤以為這個人就是陽光澄澈的。
林純熙捏緊了拳頭,眼神的失落一閃而過。
幾分難過,幾分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怒氣。
他說她可以,他嘲笑她可以,這麽多年她假毀容也好,家道中落也好,她都習慣了不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但是,但是不能把她的宋先生說進去。
先生那樣的人,豈容別人置喙肖想。
就在樓江舟唇角的嘲笑越來越大以為自己說中她的痛處時,她猛地擡眼看過來,杏眸裏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愠怒。
“無論你如何說我我都可以不予計較,但是你不能污蔑他!”明明她矮他一頭,即便是吼人也沒什麽氣勢,軟趴趴的。
她氣得嘴唇直發抖,手攥成拳落在腿側,清淩淩的杏眸染上情緒。
饒是樓江舟也驚怔了一瞬,随即冷笑道:“怎麽?說到你的金主身上了?給了你多少錢啊,這麽護着他?”
“你——”她氣得眼尾泛紅,忽然伸手,用盡了力氣往他身上抓過去。
樓江舟完全是下意識地擡手一擋,反推了一把。
他沒用力,但是架不住她力氣太小,被男生這麽一推踉跄着往後面栽過去。
樓江舟臉色一變,伸手想撈,但是晚了。
眼看着林純熙就要撞在身後的教室門上,忽然旁邊探出來只手臂,輕巧地将人一帶,扶穩了,松手。
林純熙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壓根就沒看扶她的人,站穩了就像是只張牙舞爪的小貓一樣,呲着毛又朝樓江舟撲了過去。
在場的兩位男士都愣了一下。
樓江舟更沒沒想到這女的瘋成這樣,不就說了兩句她就跟瘋狗似得,有些嫌惡地後退兩步。
她還沒反撲過去,腰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道,将她帶了回來。
“松手!松手!他憑什麽可以這麽說我的宋先生!”林純熙已經殺紅了眼,才不管身後是什麽人,拼命折騰着,然而圈住她手臂沒費什麽力氣就将人輕巧地帶進了懷裏。
她那點力道在宋知亦眼裏和小貓撓沒什麽區別。
還真是......膽大包天。
男人無端輕笑一聲,都到了這種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他都不明不白被人罵了卻還笑得出來,甚至明知故問逗道:“怎麽這麽生氣?”
低沉而磁的嗓音像是回魂湯将怒氣上頭的林純熙一把拽了回來。
她吓得一回頭,懵懂對上宋知亦帶笑的眸子,人慌了一道,她的手還抓撓在他的手臂上,将做工精良西裝布料弄出幾道皺巴巴的褶子。
“先.....先生。”她慌了,手松開,人卻還被他牢牢掌控在懷裏。
熟悉淩冽的雪松香襲來,她像是被抓包到亂發脾氣小孩子般,剛剛的嚣張氣焰一瞬間消散于無形,咬緊了下唇。
她想退,身後卻是他堅實的胸膛,稍稍半步都能隔着衣料接觸。
“誰說你的宋先生了?嗯?”他問,聲調稱得上是悅耳。
她傻眼,耳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紅。
“你的哪位宋先生?”他又問。
她咬唇,不吱聲了。
“你的”兩個字不知是不是故意被他重讀了,她越聽越羞赧,恨不得一頭紮進某個犄角旮旯,徹底消失。
男人根本不在乎她答不答,只是被她剛剛無意識地将他據為己有而取悅。
這種逗弄小獵物的感覺徹底取悅了宋知亦,唇角淺彎着,笑聲低低沉沉,似乎通過胸膛震顫在她耳邊。
從頭到尾宋知亦都沒有落半分目光在樓江舟身上,将他無視地徹徹底底,仿佛他只是個什麽物件。
眼看着再逗下去懷裏的人就要羞得腦袋埋進地底下去了,宋知亦收斂了笑,極其紳士地收回了手。
林純熙卻眼尖地看到了他手背上的紅印子,是被她剛剛誤傷撓的。
心裏一陣愧疚。
“宋先生,您的手.......”她抿了抿唇,擡頭看他,“是我弄傷的,我幫您處理一下吧。”
蘇小小就住在她之前的女生宿舍,離這裏很近,宿舍的醫藥箱還在那裏。
林純熙風風火火地上樓拿了棉簽碘伏,順着樓梯跑下來,生怕讓宋知亦等久了。
她下樓的時候氣喘籲籲,鬓角的發絲粘在臉頰,一眼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插兜等候的男人。
他太惹眼了,颀長的身姿站在梧桐樹下,裁剪合适的西裝将男人的肩線腰線勾勒清晰,他穿西裝與別人都不同,寬闊的肩膀與胸肌彰顯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秋天暖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縫罅落進他輪廓分明的面龐上,最後一筆收尾,金色落進他漆黑的眼眸裏,他恰好朝她這邊看過來,給她了一種錯覺,這個人的目光溫柔地不像話。
女宿門口不斷有進出的女生,即便他站在不顯眼的地方,卻還是難掩氣質,不少膽子大的光明正大的打量他。
甚至還有個抱着課本的拿着手機過去搭讪。
不知道宋知亦垂眸說了什麽,那個女生立刻滿面羞紅不停的鞠躬,然後拿着手機跑走了。
林純熙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慢了幾步才過去宋知亦身邊:“宋先生,我幫您處理一下手背。”
“嗯。”
他手背伸過來,深黑色暗金細線的西裝袖口裏露出一截皓白襯衫,系着枚祖母綠色袖口。
男人的手背寬厚,清晰可見青筋蜿蜒。
但是上面卻因為她多出來幾道紅痕,林純熙心中愧疚感越發嚴重。
她小心翼翼地擰開碘伏的瓶子,拿了只棉簽沾上碘伏,格外放輕了動作,甚至有些屏息凝神,生怕弄痛了他。
“還有課嗎?”他問。
“沒有了。”
“順路捎你回去?”他低頭看她。
她上完了藥,又從小包包裏掏出一卷紗布,小心翼翼地為他纏上。
明明不是什麽大傷,甚至在他眼裏連小傷都不是,她卻煞有介事,清淩淩的杏眸裏滿是認真。
與記憶中蟬鳴聒噪的夏日抱着貓咪的小姑娘重複了一瞬。
這麽多年過去,她的似乎一直沒有變。
“好的,麻煩您了。”林純熙點頭,又問:“您今天怎麽來秋大了?”
他四兩撥千斤撥了回去:“來看看某個小姑娘是不是還躲着我。”
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猛地擡頭看他,撞進男人帶笑的黑眸裏,瞬間紅了臉。
細白的手指飛速把紗布打了個結,她抿緊唇,小聲地争辯:“我沒有。”
空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他不說話了,指尖在剛剛裹上去的紗布上摩挲着。
林純熙有些心虛,糾結着要不要道個歉,頭頂上忽輕飄飄落下聲笑。
“嗯,你沒有。”
似無端的寵溺,被他這一把低沉的好嗓子講出來又像情人間的耳鬓厮磨。
林純熙心停跳了拍,擡頭看過去時宋知亦長腿一邁已經走出去幾步遠。
是她的錯覺嗎?
她抿緊唇角跟了上去,扭頭時看到不遠處剛剛大膽過來跟宋知亦搭讪地女生站在女宿樓下,看着她,眼睛裏滿是豔羨。
可是林純熙清楚地知道,她不該是那個女生豔羨的人。
宋先生這樣的人,璀璨宛如天上皎月。
她有時候也情不自禁地想,到底該是多優秀成熟的女人才配站在他身邊呢。
她想起之前同閑暇時張叔聊天,張叔提起過宋先生有位未婚妻,是夏家的大小姐,人在國外進修,近日就要回國。
那時的林純熙從來沒有将自己想進去過。
是不敢,也是她清晰地知道兩人之間巨大的溝壑。
宋知亦的車子停在秋大裏面,籃球場邊上那一溜兒畫着白線的車位裏。
葉特助早就等候着,見到林純熙跟着過來,禮貌打招呼:“林小姐。”
“你好。”林純熙點頭。
宋知亦上車時,葉特助眼尖看到男人手上多出來的紗布,纏得形狀并不怎麽好看,甚至稱得上有幾分滑稽。
東一圈西一圈,纏得歪歪扭扭的,活像是幼兒園小朋友的手工作業。
“您受傷了?”處于職業習慣,他問了一句。
宋知亦關上車門,聞言,目光落在手背的紗布上,彎了下唇:“嗯。”
“需要帶您去正規醫院處理麽?”
“不需要。”
旁邊佯裝看手機的林純熙實際上豎着耳朵聽着兩人的對話,聞言,耳朵一紅。
車子駛到宋宅,下車時張叔也一眼就看到了宋知亦手上的紗布,慌了神:“先生,您這是怎麽了?被什麽傷着了?”
男人眸光無聲往後看了眼,後面亦步亦趨跟下來的人垂着頭裝鹌鹑。
好像當初張牙舞爪氣勢洶洶要去撓人的不是她一樣。
他輕哂道:“沒什麽,貓撓的。”
張叔:“?”
葉特助:“?”
張叔:“哪只貓?”宋小七不是老實呆在宋宅麽?
宋知亦:“宋喵喵。”
張叔:“?”
哪裏多出來只宋喵喵啊?
林純熙腦袋垂得更低,恨不得紮進地底下去。
他不再逗她,心情卻莫名的愉悅。
十月底的秋城雨水比往常多,道路邊金黃的秋葉粘膩在覆了層雨水的馬路上。
黑色的賓利疾駛而過,輪胎摩擦公路濺起一行積水。
夜色濃厚,秋月皎潔。
宋知亦到的時候包廂裏氛圍正熱絡着,瑩瑩燈火,金碧輝煌,暖風枕酒。
搖骰子聲,紙牌攏起磕在桌角的聲音,男人們交談聲,女人們輕聲細語,混雜在一起。
見到宋知亦進門,穿着旗袍的姑娘立刻上前接過男人随手脫下來的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呦,宋公子來了。”謝祝撂了手裏的牌。
牌桌邊的幾人都是從小長大的發小,随便拎出一個來都是能讓秋城抖三抖的人物。
左手邊的方浩就着旁邊女人的手吃了顆櫻桃,笑道:“還不快給宋哥讓地方。”
立刻有人給宋知亦騰了地兒,男人不推脫,接着上家的殘局,來了手起死回生,将眼瞅着要輸的局硬生生贏了來回來。
“我這好不容易要贏的局,真晦氣。”方浩将手裏的牌一甩,“啧,每次和你打牌都輸,活閻王下凡。”
謝祝将手裏的紙牌撂下:“他記牌,能不贏?”
宋知亦極淡地彎了下唇,算是回應。
他挽起袖口,從煙盒裏敲了支煙出來,旁邊的旗袍姑娘連忙過來,殷勤地要拿打火機給他點煙,被男人擡手擋了一下。
“謝謝,不用。”
夏星進門時,打火機的火光映照在宋知亦的臉側,将男人深邃有形的骨相描摹,帶着危險禁忌的橘色光芒。
走廊裏的風有些冷,夏星進來時帶着一股冷風吹散了幾分包廂裏的暖氣。
“呦,瞧瞧誰來了?這不是夏大小姐?”謝祝到哪裏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圈裏公認的老好人。
夏星穿着紅色大衣,波浪長卷發,鬓發上別着枚同色系發卡,介于少女與女人之間的年齡,成熟的青澀。
在場幾人都心知肚明,夏星是夏栀的親姐姐,從小夏家就與宋家訂下了婚約,按理說,稱夏星是宋知亦的未婚妻都不為過。但是夏星高中時就出國讀書,和宋知亦接觸不多,偶爾逢過年回來,這個成熟英俊的男人對她從來都是不冷不淡的,出于禮貌回應也客氣。
“謝祝哥,方浩哥,宋哥哥。”她乖巧地挨個兒叫了。
“怎麽到了宋知亦那兒就成了你宋哥哥。”謝祝打趣道,眼看着夏星臉色發紅,宋知亦垂眸洗牌不搭腔,他又把話題拽了回來,“這麽久不見了,我們小星星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夏星只是笑,她生得不算特別漂亮,從小受國外文化以及良好的家族教育,卻別有一番韻味。
“宋哥哥,你們在打牌?”她袅袅走到宋知亦的身邊,狀似不經意的,手肘搭在男人的椅背上。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黑色襯衫包裹住的後背,寬闊,清晰可見胛骨撐起的皺褶。
清淡的雪松氣息帶着煙草味。
宋知亦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夏星笑了,招呼旁邊的姑娘搬了把椅子坐在宋知亦身邊,托着腮,眼神裏一派小女孩的天真:“能教教我嗎?”
任何一個男人都很難拒絕這樣的眼神。
太純了,她是曉得如何用眼神撩人的。
“自己上手學的快些。”宋知亦将洗完的牌放在桌面上,起身,騰出位置來,“你們先打着。”
他的态度再清晰不過。
夏星臉色一變,卻竭力忍着沒表現出來。
“來來來,小星星,我教你。”方浩接過腔來,順道給了夏星一個臺階下。
謝祝出包廂時一眼看到站在走廊窗前吸煙的宋知亦,猩紅的火光在他指尖跳躍。
“夏星好歹也是夏家的大小姐,你這麽拒絕她真沒一點兒想法?”謝祝問。
畢竟像是他們這種家世的人,都深知婚姻不由己定,家族聯姻是鞏固這種盤根錯節的上層家族利益的最大化方式。
聯姻都是各取所需,像是夏星這樣的姑娘,有顏有才華家世漂亮,宋知亦與其聯姻只有好處絕無壞處。
“沒有。”
良久,謝祝嘆了口氣:“要是夏星訂下的婚約是和我們謝家該多好,這麽敞亮一姑娘,偏偏還看上一頭倔驢。”
宋知亦觑他一眼,彈了下煙灰:“那就去訂,我沒意見。”
“可惜人家仙女兒看不上我。”
宋知亦笑了聲,不語。
“一會兒人回家你送不送?”謝祝問。
“你說呢?”
謝祝嘿嘿笑了兩聲:“我看夏星可沒那麽好對付,這姑娘別看表面上小女孩一樣,實際上手腕多得很,她回國了,這陣子可有的纏着你了。”
宋知亦似笑非笑,碾滅了手裏煙,将手臂上搭的大衣穿上,扔下句:“先走了。”
徹底無視了後面大呼小叫跳腳的謝祝。
夏星這個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