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39

将夏油傑從無邊血色中喚醒的是家入硝子。

從咒術師那裏得到芒果戚風确認死亡的情報後, 她吐着煙圈,指尖是猩紅的光芒,以一種蒼白的臉色無情地、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

但她和初醒時渴求得知什麽的夏油傑對視了一會兒, 又變成了極為悲傷的哀悼目光。

夏油傑的眼神也跟着漆黑無光了。

“真不想救你。”

硝子說。

“不過, 你也是我的朋友。”

“……你不該救我的。”

家入硝子沒有理他的話:“所以, 到底是怎麽回事?事到如今也該告訴我了吧,夏油?”

夏油傑撫着額頭,看着虛無的一點, 沉默許久才說:“我違背了和她的束縛,親手将她殺死了。”

“束縛?你最近這段時間的異狀該不會就是……??”

“……”

夏油傑的無言說明了答案。

家入硝子閉上眼眸, 冷靜地吐了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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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沒有問夏油傑束縛的內容,就已經串點連線、模糊拼湊出了可能是正确的答案。

對于一直在後方等待、一直以旁觀者的視角注視周圍朋友、一直将好友叛逃背後的秘密藏在心裏的家入硝子,所了解到的事情遠超她本人所想。

但她一點也不想去求證,一點也不想被所謂的真相徹徹底底地再刀一次。

她只是平靜地掀起眼眸:“那麽, 你更應該活下來了。”

“她現在可不是孤立無援的詛咒師,而是掌握着Q集團的暗之領袖。會被你這樣簡單地殺死——哪怕是束縛反噬, ”

家入硝子嘲弄道。

“沒有在你違背束縛前殺掉你,沒有使用時間術式賭你改變念頭的時機, 更沒有放任妹妹殺掉重傷的你, 都說明她從始至終都不想與你為敵, 将你放在了比任何人、任何事都更為重要的位置上。”

真是搞不懂她……笨蛋。

有什麽值得的呀。

女性的煙頭燙到了手,她卻毫無所覺。

“所以——

你要辜負她的期望,她的遺願嗎?”

活下來。

家入硝子深深地看了夏油傑一眼, 他的絕望、動搖、孤獨與寂寞快要溢出來了。

她又想到挽回戚風失敗後一夜成長的五條悟,垂下了眼眸。

這都什麽事啊。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 活着的人還要繼續向前。

人無法拯救不想被拯救的人。

但如果連嘗試都不去嘗試,那就失去了成為“人”的意義。

“煙真熏啊。”

家入硝子喃喃自語。

……

…………

看到這樣的硝子, 千澄痛哭。

不過她也發現了盲點。

她原本确實是打算用術式回溯身體的時間,抓住夏油傑因為她倒下而想法動搖的時機,回到還未違背束縛的時候。

但硝子居然想到了。

那就不能用A計劃簡單複活了,不然被發現就太遜了嘛!

得再加點其他元素。

千澄開始思考。

有了!

心死嘛。

被束縛反噬後心死了又活下來的代價,要麽甩鍋妹妹換顆心髒,要麽就改成情感剝奪嘛。

小貓咪選擇兩個都要。

當然,失去全部情感沒必要,只要對傑限定就好了!

小貓咪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千澄打了個哈欠,将視角轉到了「禪院甚爾」。

出乎意料地,Q并沒有因為首領的死亡而潰敗,也沒有因為咒術界的攻勢而一蹶不振反而蟄伏下來隐于暗處。

這要多虧了幹部之一的禪院甚爾,這個在拜爾眼中除了實力一無是處的男人,用絕對的武力值壓制住了浮躁的人心,用在戚風身邊學到的雷厲風行手段讓大家有條不紊地待在自己崗位上。

因為他對首領之位毫無興趣,只開口要價多了些,反而有意讓那對雙生姐妹花長大後上位,所以拜爾對他的态度和善了不少。

對天與咒縛和結界的研究依然在繼續。

九十九由基身為Q的盟友,并沒有因為戚風的死亡而中斷關系。

她打量着正在看馬賽敗錢的甚爾,又想起那對仇恨他沒有保護好戚風卻又不得不仰仗他的年幼雙生子。

她不由感嘆道:“Q還真是姓禪院了啊。”

男人不以為意地看她一眼,無所謂道:“那有什麽辦法,她連姓也沒有留給我嘛。”

這無心又有意的話語讓九十九由基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比起在意這種不必要的小事,你的研究有結果了嗎?”

“那倒是不急,”九十九由基問,“我很好奇你還堅持這件事的理由。”

畢竟能束縛他的人已經不在了嘛。

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馬賽結果,久違地中了一次——盡管金額低微,但他仍舊心情不錯地仰倒在沙發上,挑眉看向一側的九十九由基,難得地解釋道。

“我啊,事到如今才想起來還沒送過她一件禮物呢。就将嶄新的世界,當作成年禮送給她,怎麽樣?”

盡管她再也不會成年了。

……

…………

你還想叫芒果甚爾嗎?

千澄震驚。

……看在禮物的份上

也不是不行。

千澄想,但看到這裏,她就沒打算繼續往下看了。

畢竟游戲還是要自己玩,無咒力世界的結局還是要自己親手打出才帶感嘛!

她又切回「夏油傑」視角。

成功殺死詛咒師集團Q的首領之後,夏油傑在咒術界得到了提拔和任用。

在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的心理教育和輔助下,昔日的問題兒童變得更加靠譜和穩重。

他好像一步一步走出了陰霾,站在了陽光之下,臉上始終挂着沉穩的面具般的笑意。

只有橙色和戚風的名字是絕對無法提起的禁忌。

……啧。

貓咪悵然.jpg

貓咪不爽.jpg

不過她想到自己明天讀檔複活的計劃,又迅速支棱了起來。

千澄摘下全息眼罩,随手放在一邊後栽倒在柔軟的枕頭上,陷入了蛋糕般的夢境裏。

而她忘記關閉的游戲還在繼續呈現夏油傑視角的劇情。

【……Loading……】

苦夏。

年複一年的苦夏。

2011年,這是夏油傑20歲的夏天。

誰也不知道的是,夏油傑曾詛咒了芒果戚風。

他在她死去的時候,在她睡着了一般一動不動的時候,在自己心髒被緊緊攥t住不能呼吸的情況下,腦海裏突兀地閃現了曾聽說過的一個詛咒師傳聞。

那原是一名出生世家天賦異禀的咒術師。

但在他以愛為名将瀕死的妻子詛咒成咒靈之後,咒術界和他的家族不容許這樣的異端存在,他毅然叛逃成了詛咒師。

他滿腦子都被“詛咒成咒靈”的想法所占據,深深思考着這之中的可行性。

他對戚風的愛意。

他所展露出的咒術天賦。

無論哪一樣都不輸于那名詛咒師前輩。

意識到這點的夏油傑放任了自己的想法,瘋狂地在腦海中、在心中訴說自己對戚風的愛意。

愛是最扭曲的詛咒。

他只有這一個詛咒。

無比強烈地希望它能實現。

想和戚風再去一次游樂園,想在十二點鐘聲響起時擁抱他的灰姑娘。

但是,因為傷勢過重陷入昏迷的夏油傑夢醒時,硝子那悲恸的目光将他橙色的夢境擊碎了。

是他的愛意不夠嗎?

是他的能力不足嗎?

為什麽……?

到底……

是哪方面出了問題。

痛苦、自責、懷疑和愛意交織,如同一張鋪天蓋地的密網朝着他蓋過來。

夏油傑幾乎不能呼吸地,酸澀地閉上了眼,只有這樣才能在獨屬于自己的世界裏看見戚風。

但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狀。

他接受了校長安排的心理輔導,聽從他們的建議去接觸更多的普通人,和悟打了一架後又重修于好,約好一起改革颠覆咒術界。

他适當地做出改變,完美地表現出符合他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夏油傑始終保持着溫和妥帖的笑意,站在陽光下時與普通的男子高中生沒有任何區別。

但在他人無法企及的內裏,夏油傑依舊疲憊、困倦、厭惡、陰郁且拒絕靠近。

他永遠也無法從幼馴染死亡的黑暗中走出,反而走向了更深的、無法将她救活的執念深淵。

在日複一日的叩問和追尋答案中,夏油傑終于明白那個咒術師的案例只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無法複制的奇跡。

他放棄了。

本該如此。

直到夏油傑在三月路過一起交通事故,聽見了抱着血泊中少女的黑發少年的心聲。

「活下來活下來活下來——」

他驟然停下腳步。

啊啊,這份心情是何其的相似啊。

夏油傑注視着他的悲哀和悲恸,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又沉入了數年前的午夜十二點。

血泊中的女孩子是戚風。

抱着她的是自己。

他瘋狂地祈求戚風活下來,将自己所有的愛意都灌輸進去——

?!

夏油傑的瞳孔猛然一縮。

在強烈的詛咒之下,形容可怖的特級咒靈逐漸從粘稠的紅色液體中顯現。

她回應了詛咒人的期待,尖銳的聲音呼喚着一個名字。

咒靈。

被詛咒的咒靈。

奇跡,再次發生了。

少年成功了。

那麽……他呢?

……

…………

夏油傑沒有祓除這只咒靈,而是以一種奇異的心情回到了東京的公寓中。

電梯中倒映出青年虛幻的神情,他轉開鑰匙,門後的世界逐漸顯露。

聽到推門的響動聲,有橙發的女孩子從廚房的半開放房門裏探出了頭,高興地彎起了眼眸:“傑,你回來啦!”

夏油傑恍惚地擡起頭。

……是戚風啊。

“你……”

“我怎麽在這裏嗎?真是的,每次回家都問這種問題,你出門後記憶都被清空了嗎?”

“……”

“那最後一次跟你說哦,我被你救活啦。”

是了。

他在幼馴染死的時候将她詛咒成了咒靈。

收複她,品嘗了戚風的味道,并讓她陪伴在自己身邊。

所以,她才會還是少女時期的模樣。

夏油傑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怎麽了?這麽看我,很累嗎?”

“……很累。”

“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嗎?”

“咒靈很難吃。應付人很累。我很想你。”

“突然說這種話——?那,來抱抱我吧。”

“……”

“怎麽啦,因為是大人了所以不好意思了嗎?”

“……嗯。”

“真是讨人厭的大人。”

“對不起。”

“就這麽道歉的地方也很讨厭!”

“非常抱歉。”

“不理你了!”

夏油傑終于有了反應。

“……不要不理我。”

聲音有不易察覺的顫動。

但女孩子還是一副生氣的模樣,卻透過玻璃門偷偷看他,就好像在說“快來哄我”一樣。

于是。

他抱住了她。

他抱住了一團空氣。

他抱住了自己想象出來的被他詛咒的戚風。

夏油傑從後方抱住她,将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戚風,我很想你。”

女孩子溫柔地拍拍他環在身前的手,側過臉去蹭蹭他的。

“我也是,傑。”

“将煩惱和不安都告訴我吧,我永遠在這裏,永遠在你身邊。”

夏油傑又陷入了橙色的夢中。

這是只存在于他家中的幻境。

【電量不足】

【電量不足】

【即将關機】

【3】

【2】

【1】

千澄的游戲機因為電量不足關閉了。

芒果戚風死後夏油傑的所思所想、夏油傑的痛苦與掙紮再也不會被他人所知道了。

-

-

翌日,千澄快樂地登錄游戲,并讀取了臨死前的存檔。

心死了?

那就換顆心嘛。

想不到吧。

我又活啦!

在女孩子心髒停止跳動的一瞬間,細密的血色發絲嚴絲合縫地纏繞上去,拼命地修補,拼命地融合,拼命地恢複原有的機能。

咒靈将最重要的心髒和姐姐融合了。

從此她們共用同一顆心髒。

但千澄雖然知道自己會複活,但妹妹的發絲和咒力包裹下的心跳聲極為地微弱,并沒有被争鋒相對的禪院甚爾和夏油傑所注意到。

他們仍舊以為她死了。

展開了與上一個周目如出一轍的對話,千澄在昏迷的狀态下被禪院甚爾帶了回去。

她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一片黑暗。

她被放平在床上,全身酸軟無力,擡一擡手都有些費勁。

當千澄緩慢地從床上支起身體坐起來後,千澄看向了一側的黑暗。

漆黑的環境裏,有猩紅的眼眸盯住了她。

禪院甚爾失去了往日裏的閑散與慵懶,以一種稱得上專注的目光緊緊地注視着她。

他一直坐在黑暗中,看着女性從僵硬不動的人偶到有了起伏,再到出現了吐息聲,所有的變化都被他所捕捉。

在這種罕見的、幾乎全部心神被女性占據的情況下,他有一種強烈的想要破壞什麽的沖動。

不想再被注定會消失的感情掌控。

不想被別人改變,脫離現在的生活狀态。

那麽。

——要不要,在被完全掌控之前,先一步地扼殺掉這個變量呢?

禪院甚爾歪了歪頭,想。

反正她也為別人死過一次了,死的還挺心甘情願的嘛。

現在又是虛弱狀态,特級咒靈平時那麽難纏,說不定就這麽一次機會了。

“甚爾,過來。”

女性沙啞的聲音響起。

禪院甚爾走近了她。

女性似乎對術師殺手的惡念一無所知,也可能是不在意地,轉動着瞳孔,看着他的靠近。

禪院甚爾在她面前站定。

“要我做什麽?”

千澄想要埋胸充電。

但是又說不出口。

所以她說:“做你想做的事。”

像是一種看穿了一切,從而顯得居高臨下的補償。

“哦……”

男人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語調,按着她的肩膀,手指搭在她脆弱的頸動脈上,忽然湊的極近,氣息糾纏在一起。

他沒有直接吻下去。

而是止住了。

“看着我,注視我。”

千澄摸黑看他。

定定對視了幾秒之後,禪院甚爾低啞問:

“我可以吻你嗎?”

“或者,你可以吻我嗎?”

可惡。

不想被親,但現在又沒力氣!

千澄立即拿眼睛去瞪甚爾。

她淩亂了一瞬的氣息似乎取悅了禪院甚爾,他深深地注視她一眼,搭在頸側上的手攀上了女性的臉頰,他的吻落了下來。

目标卻不在唇上,而是她的左眼。

——帶着種罕見的、珍視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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