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檸羅勒與柑橘

青檸羅勒與柑橘

原野一開門就聞到了濃烈的酒味,他徑直進了門,t将一份協議扔在了茶幾上。

“你簽了吧。”

穆瑤翻開,酒精讓她的思維變得有些遲鈍,她花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這份協議上白紙黑字地表明了他們的婚姻的存續時間只有一年。

她皺了皺眉,醉眼迷蒙地擡頭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原野站着,有些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瞌睡的時候有人給你遞枕頭,不是正合你意嗎?”

穆瑤晃了晃那份協議:“可我字兒都看不清,有重影。”

原野拿起車鑰匙,準備離開:“随便你,簽完之後直接聯系我的律師。”

“原野。”穆瑤聲音很輕地喊住他。

她将手中的酒杯擱在一邊,抱膝看着他:“你現在是不是也特別讨厭我,也對,你把我扔在婚禮現場,一定很讨厭我吧?”

原野沒說話,她搖搖晃晃地向他走去,鹦鹉學舌般複述着婚禮上大家對他們的議論。

“原董不是每年都在操心原野的婚事嗎?他今年怎麽就松口了?”

“他公司有幾個一直想推進的項目被阻了,姜還是老的辣,就算他再厲害,老爺子還是有辦法的。”

“原家和穆家要聯姻幾個月前就有消息,我一直以為是和穆滢,沒想到穆滢出事,讓這個私生女撿漏了。”

“私生女也挺好,沒權沒勢好拿捏,他又不争繼承人,妻子的背景強不強大沒所謂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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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瑤腳下不穩,撞到櫃子上。

原野下意識伸出了手,但還是緊握成拳放在身側:“你做了選擇,就應該料到會有今天這幅場景。”

“嗯,對。”穆瑤擺了擺手,“沒關系的,反正讨厭我的人已經有這麽多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你看。”她指了指時鐘,“現在還沒到十二點。”

穆瑤攀着他的肩膀,小聲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回到穆家之後,穆良炎才把我的生日給改了的。”

“我從小到大寄人籬下,被人戳着脊梁骨罵,聽他們議論我和我媽。”

“他們都說我媽媽是小三,可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明明比那對雙胞胎的年齡大,還要叫他們哥哥姐姐,我連自己的生日都守不住,那是我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高門大戶的腌臢事都不少,聽到這裏,原野的眉頭緊緊鎖起。

穆瑤坐到地上,雙手抱着膝蓋,蜷成一團,很明顯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态。

“我媽在病床上的時候都還抱着穆良炎會回來娶她的希望。”

穆瑤的眼淚簌簌而下:“我真的好想她,好希望她能多陪陪我,但她今天如果在,肯定也會對我失望的吧。”

穆瑤的話雖然因為醉酒而有些颠三倒四,但原野卻可以從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她這副樣子讓原野感到有些陌生,他知道穆瑤和他相處的時候雖然帶着面具,但這樣一番話,她是絕對不會在清醒的時候對任何人說出口的。

穆瑤擡頭看他,淚水從臉頰滑落。

她的臉頰被淚水沾濕,幾縷頭發黏在上面,就像是被抛棄的小獸。

她周身有種淩亂的破碎感,眼神卻透着股倔強。

原野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看到了那個在小樹林裏被幾個高年級學生欺負的小女孩。

白色的校服上沾滿了泥土和灰塵,周圍的人都在用言語攻擊她,她明明氣得渾身都在抖,卻依然揚起下巴,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鵝。

他那時候接觸到的人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少有人像她這樣,有着折不斷的傲骨。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蹲在了穆瑤的身前,指尖沾上了她的淚水。

“乖,別哭了,我來給你過生日。”

哄孩子的語氣。

穆瑤拽着他的襯衫領子:“原野,你和那些人有什麽不同嗎?在我不顧一切想要靠近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下賤?”

說完,她就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撕咬、發洩。

沒有技巧,不帶情欲。

原野很快就嘗到了血腥味。

深秋的夜晚很涼,穆瑤穿着睡袍,貼着冰涼大理石地板的膝蓋都泛着紅。

原野直接将人打橫抱了起來,踹開主卧虛掩着的門,将人放在大床上。

婚房是原家請專人布置的,大紅的綢緞被上鋪滿了玫瑰花瓣,襯得穆瑤的皮膚更加白皙透亮。

原野眼尾猩紅,聲音又沉又啞:“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穆瑤,你會後悔嗎?”

穆瑤不語,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

孤獨感就像是一頭蟄伏許久的猛獸,借着酒精沖出了籠子,在她的心裏橫沖直撞,攪得她心緒不寧。

天花板上的暖色吊燈晃成一片斑駁的光影,穆瑤像是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短暫地卸下了心防,讓自己變得脆弱不堪,緊緊抱住熱源,貪圖那片溫暖。

*

一覺睡到了下午兩點,穆瑤醒來時只覺得全身都被碾過一樣,昨晚喝醉的明明是她,醉意像是能通過吻傳播,原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狠。

窗簾被人拉開了一半,陽光争先恐後地湧來進來,床單被子都被換過了,地上還有散落的玫瑰花瓣。

昨晚的記憶也随着意識的清醒逐漸複蘇,穆瑤用手掌根部狠狠摁了兩下額頭,她酒後不斷片,發生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些話在她心裏憋了很久,昨晚借着酒意一吐為快,她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她!都!說!了!些!什!麽!

她知道自己喝醉後愛亂說話,所以平時喝酒都很克制,昨晚難得放縱偏偏遇上原野回來。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心中原本為她和原野之間劃了一條線。

回想起原野昨天反複問她會不會後悔,她明白原野心裏同樣也有這條線。

然而,昨晚卻是她主動越過了兩人之間的界限。

原野正背着她換衣服,後背精壯的肌肉上有一道道紅痕,顯然是她昨晚留下的“傑作”。

經歷過昨晚那一遭,着實有些尴尬,穆瑤本想裝睡,但卻透過鏡子和原野來了個視線交錯。

她只好開口,聲音沙啞:“你要出門嗎?”

“嗯,奶奶打電話讓我們回去吃飯。”

都已經這個點了,難不成……

穆瑤的心髒提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他:“奶奶什麽時候打來的電話?”

男人系着襯衫紐扣,不緊不慢地回答她:“大概十點的樣子。”

穆瑤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指尖攥緊被子:“現在都已經這麽晚了,你是怎麽和她說的?”

“實話實說啊。”原野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我說你昨天累着了,今天沒這麽早起床。”

“你……”

穆瑤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急忙去浴室洗漱,她一邊刷牙,一邊查看着消息,果真看到了奶奶四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瑤瑤,起床後和小野回家一趟。】

她匆匆忙忙回了她的消息【好的奶奶,馬上出門。】

穆瑤透過浴室的鏡子,看見鎖骨和脖頸上都有明顯的紅印。

這樣去見長輩也太不像話了,待會兒還要用遮瑕膏遮一下。

她正胡思亂想着,視線一瞟,從鏡子裏看見了淋浴室噴頭下的軟管。

穆瑤眉頭狠狠擰了下,想起了昨晚的夢境。

她一個人走在野外,救下了一條受傷的小花蛇,小蛇似乎很通人性,一個勁兒地往她懷裏鑽,很親昵地貼着她。

想到這裏,穆瑤打了個寒顫,她從小就怕蛇類動物,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夢到,她剛想查一下這個夢有什麽含義,手機上就蹦出來了一條消息。

導演周婉冰:【瑤瑤,你接下來三個月有空檔嗎?我這裏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是否有意。】

穆瑤咬着牙刷,連忙回她的消息:【周導下午好,我正好有空。】

周婉冰是一位非常傑出的紀錄片導演,在圈內的知名度很高,穆瑤之前在她的組裏待過,她那時候剛畢業,是一個小小的場務,陰錯陽差間得了導演的賞識。

穆瑤想了想,周導最近似乎在拍一個人物紀錄片系列。

她雖然之前接觸的都是電影電視劇,但她也想多嘗試其他工作。

再說行程排得滿一點也不錯,只要她和原野都很忙,接下來的一年裏,他們應該也見不上幾次面吧。

不知周婉冰是否在忙,穆瑤的消息沒得到她的立刻回複。

穆瑤洗漱完,換衣服化了一個淡妝,匆匆忙忙準備出門的時候,被原野拉住了手臂。

“吃點東西再走,我可沒讓奶奶幫你留飯。”

昨天她就沒正經吃上一頓,晚上的那塊牛排也在劇烈運動中消化幹淨了,原野這麽一說,她才感覺到饑腸辘辘。

桌上擺着兩碗三鮮面,想到昨晚自己說的話,穆瑤愣怔了一瞬,看了眼原野,他若無其事地動筷,這一切就像是巧合。

穆瑤抿了抿唇,拉開椅子,兩人都沒提昨晚發生的事情。

原啓鳴和沈清月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郊外的別墅,工作日t的下午交通暢通,但開過去還是要花上兩個小時。

原野坐在車上看劇本,穆瑤瞟了一眼,是費導的一部作品,費導時隔十年再次出山,他的新作品還沒開拍就關注度極高。

前些日子就有人爆料這塊餅在原野這裏,看來還真是……

看着車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穆瑤的心髒有些微微發緊,要做到不緊張還是有點難的。

她在婚前接觸了幾次原家人,老太太性子比較随和,但爺爺卻是很嚴厲、壓迫感十足的人。

她在心裏快速過了一遍原家的人物關系圖,原啓鳴和沈清月育有兩子,大兒子和大兒媳都是科學家,在國外的實驗室為科研獻身,幾年都難得回來一次,昨天連兒子的婚禮都沒趕來。

另一個兒子原岱目前在原氏上班,育有一個獨子原馳。

大家都在覺得原岱必定是老爺子的繼承人,穆瑤想起了穆滢對這個中年男人的評價——目光短淺,鼠目寸光。

前年老爺子身體不太好,在國外的療養院修養,就把國內事務全權交給了原岱,給了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其實也存了要退休的意思。

可是原岱一連出現好幾個重大失誤,當年的營業額同比降了百分之二十。

老爺子只好匆匆回國,重新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到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

車子駛入一處私人莊園,開了十五分鐘才停在主別墅門口,穆瑤一進門,就看到原馳直挺挺地在客廳跪着。

老爺子脾氣火爆地吼着:“喝酒了還敢開車,你不惜命就算了,還要去禍害別人嗎?”

原岱和妻子趙潤琪站在一旁,不敢吱聲,老太太坐在沙發上,也只是嘆了口氣。

見他們進來,大家的目光齊齊轉到了夫妻二人身上,跪着的原馳也明顯松了一口氣。

原野雙手插着兜走在前面,穆瑤乖巧地和他們打招呼:“爺爺奶奶好,叔叔阿姨好。”

老爺子哼了聲,沈清月的臉上挂了笑,熱情地招呼穆瑤在她的身邊坐下。

原野走到原啓鳴的跟前,很随意地喊了聲:“老爺子。”

“還知道回來。”原啓鳴的手杖重重地在原野的腿窩處敲了一下,原野一下子單膝跪地。

這是穆瑤第一次看見原野和家人相處,見到這個架勢,下意識就要站起來,被沈清月按住了大腿。

“你也給我跪下。”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客廳裏回蕩着,“昨天婚禮進行到一半就跑了,把新娘子一個人扔在婚禮現場,你還真是越來越能耐了,你的教養呢?!”

他喘了一口氣,繼續吼道:“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

穆瑤抿了抿唇,她心裏明白,老爺子懲罰原野的大部分原因并不是為了她,她也知道其實原家人并沒有很滿意她。

穆滢才是她們心裏最屬意的孫媳婦。

只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原野做錯了事情,必然要受到懲罰。

原野也不辯駁,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

客廳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沉重,穆瑤也有些坐立不安。

沈清月拍了拍她的手:“瑤瑤,陪我去花園裏坐坐。”

傭人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五紅湯,擺在了穆瑤的桌前。

“瑤瑤,你的貧血有些嚴重,藥補和食補都要跟上。”

穆瑤有中度貧血,婚前做過體檢,她的身體狀況原家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謝謝奶奶。”

穆瑤端過湯碗,喝了一口,不燙嘴的溫度正合适,放了紅糖,很甜卻不膩。

沈清月和穆瑤聊起了原野的事情。

“小野他的爸爸媽媽一心撲在科研上,從出生起就是我們帶大的。老頭子當年想讓大兒子進公司,他偏偏學了物理,小野這叛逆性子也是随了他爸爸,大學的時候雖然讀的是商科,但竟然進了影視圈。”

沈清月嘴角噙着笑,看得出來對孫子的驕傲之情,“我當年就想着,既然他想當演員,那就去玩玩吧,又不是沒有試錯的資本,誰想他還真的闖出一片天地來了。”

“可是老爺子的心思一直沒有歇啊,他還想着讓小野進公司呢,一老一小誰也拗不過誰,我一直就當着調解人的角色,這麽多年,都習慣了。”

穆瑤聽着她說話,眼中帶着笑意。

沈清月拉着她的手,說道:“只不過,他這次真的做錯了,他心裏再不滿,也不應該把你陷入這樣尴尬的境地,奶奶替他給你道個歉。”

穆瑤搖了搖頭,說道:“奶奶,我沒事的,這點對于我來說不算什麽的。”

她的話雖然沒說全,但她在穆家的身份尴尬,老太太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她拍了拍穆瑤的手,嘆了口氣:“你現在是原家的孫媳婦,不會受欺負了。”

穆瑤笑了笑,沒說話。

老太太只是在寬慰她,但實際情況如何,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

老太太轉移話題道:“你之前說和小野在工作中就認識了?你跟我講講他工作的事情吧。”

“原野工作認真負責,在圈內的口碑是極好的。”

這倒不是她的恭維話,穆瑤入行以來見過很多藝人演員,原野是最大牌卻最沒有架子的,也從來不經營所謂的人設,他連個人的社媒賬號甚至都沒開通。

他平日看上去雖恣意灑脫,但在工作中對待每一個角色都極為認真,一心撲在作品上,連綜藝都很少參加,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取得這般成就。

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腳踏實地就行。”

她又陪着奶奶聊了一會兒天,晚飯沈清月直接叫人擺在了小花園,讓穆瑤陪着她吃。

老太太的的原話是“不想進屋去管那些糟心事兒。”

吃完飯,她們又去散步遛狗,回到別墅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客廳裏只有原野一人還在跪着,沈清月示意穆瑤去叫他起來,自己先上了樓。

穆瑤走到原野跟前,彎腰和他平視,輕聲說道:“回房間吧,奶奶讓你起來了。”

原野一聲不吭,這時候穆瑤才發現了不對勁,他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穆瑤連忙去扶他:“你沒事吧?”

她突然想到了去年的一則新聞,原野拍武打片的時候受了傷,送去急診的時候被路人拍到了。

“你的膝蓋有傷。”穆瑤的語氣肯定,她剛要叫人,就被原野阻止了。

“別吭聲,扶我上樓。”

穆瑤架着他起來,盡管家裏有電梯,但短短一段路走得還是很艱難,等到房間的時候已經出了汗,她顧不上這麽多,連忙燒了壺熱水給原野敷膝蓋。

“你性子怎麽這麽倔?”穆瑤眉頭緊鎖,“如果你說你膝蓋有舊傷,爺爺肯定不會讓你跪的啊。”

原野輕笑了聲,惹得穆瑤擡頭看他。

“昨天晚上哭成那樣,今天有人替你撐了腰,怎麽還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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