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召三辰

前召三辰

玉龍歸去,萬山載雪。

因有大同軍、鬼方軍的駐守,雁門關以北的邊塞已經平靜了許多年,邊民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戰火與死傷了。

在大同軍的邊防靖邊城的關樓裏,大同軍的營醫戴行錯與親信護衛李岱,焦急地等來了姜持鈞的醒來。

姜持鈞的腰背受了重擊,手臂也被北狄人的戰斧砍傷,入夜時分被送到此地,一直昏迷不醒。

“阿圓呢?”姜持鈞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問妹妹的下落,因疼痛而充血的眼睛裏全是擔憂,“李岱有沒有護好她!”

“在在在。”李岱也受了傷,好在不算太重,尚能支撐,聽見小王爺喚他,立刻應聲撲上前去。

姜持鈞松了一口氣,一旁的營醫戴行錯趕忙扶住了少主,“小郡主左肩受了箭傷,昨夜十分兇險,好在眼下已然退燒,已經沒有性命之憂。”

姜持鈞聽到妹妹人和小命都沒丢,繃緊了的神情終于放松下來,眼圈更是在一瞬間泛的更紅了。

他想要爬起來去看妹妹,卻被李岱摁下了,他看了一眼戴行錯欲言又止,姜持鈞意會,示意戴行錯退下。

李岱見左右無人,方才靠近了少主,悄聲說起了昨夜的事。

“……郡主被救下時受了箭傷,血流如注昏死了過去,因為失溫嚴重,馬車受損嚴重,又是在冰天雪地中乘車而行,沒有任何取暖的法子,性命危在旦夕——”李岱略微俯身,附上了少主的耳朵,以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個名字,接着又說道,“……以胸懷做爐,為郡主暖身。”

李岱的聲音低下去,姜持鈞閉了閉眼睛,一時才道:“把此事爛到肚子裏。”

李岱稱是,又道,“萬幸昨夜有鬼方軍蕩清敵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定襄王府麾下的大同軍,本就同鬼方軍交情深厚,稱得上如手如足,只在心裏記下這份恩情,來日再報。

“昨夜還有一支赤衣騎兵前來襄助,不知t可留下姓名?”姜持鈞問出心中的疑惑,“看盔甲護鏡,倒像是禁衛軍的行裝——這些人怎會到邊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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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騎兵護送的,是位年輕公子,因為也受了傷,便也在關樓歇腳。他身邊人自稱是往來邊塞的行商,标下觀其相貌氣度,玉質金相、雅人深致,絕不可能是尋常人。”

“這群人鐵甲護體,手持兵器,怎會是行商?”姜持鈞贊同李岱的推斷,沉吟道,“我去看看阿圓。”

“小郡主還在昏睡,您過去也無用——”

姜持鈞看着窗外的夜天,意識到此時已過去了一天一夜,只覺灰心喪氣,又問起王府的消息。

“此事可通傳了?”

“王爺今晨知曉了,先派了護衛軍過來守着,然後親自領兵殺去北狄老巢了。至于王妃娘子,王爺說,絕不可教她知道。”

姜持鈞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阿娘的性情,向來忍不下爆脾氣、殺爹不眨眼,又是把妹妹看的比眼珠子還珍貴,換了他,也不敢輕易同阿娘開口妹妹受傷的事。

哎,妹妹平日裏碰一下頭發都要哭半天,現在肩膀中了一箭,該要疼死了吧?

姜持鈞傷心地想着,想着想着就默默地流出了眼淚。

這廂小王爺為沒把妹妹照顧好而自責落淚,妹妹卻不知他的自責懊悔,只昏昏地睡着,不知白晝黑夜。

對于姜芙圓來說,夢裏的世界并不陌生。

那人說要為她拔箭的時候,她覺得像在做夢,雖然渾身吓得發抖,可并不疼。

和前些時候夢裏的睡魔不一樣,這一次的夢除了瞧不清這個人的臉以外,別的感覺很清晰,就像真的。

他在夢裏的聲音像隔着雲端,飄飄渺渺,卻又無比的真切溫柔,在她哆哆嗦嗦地懇求的時候,甚至還能聽到他輕輕回應她的一聲嗯。

她能感受到他的手輕輕壓下來,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令她微微顫抖,可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抽離感,她聞見了燒焦了的氣味,像烤肉,緊接着是猶如驚濤駭浪一般的疼痛,向她撲面而來,浪濤将她裹挾着,最終不能呼吸,向下墜落。

那種窒息感在他伸手來抱她時戛然而止。她甚至能分出一線清明去看他的手,皦玉色的手背之上,有汨汨的血,他讓她躺在他的手臂上,脖頸下堅硬的質感讓她覺得踏實。

緊接着有藥粉填入傷口,比起拔箭時的疼痛來,灑藥的疼痛不值一提,再後來她好像被一圈一圈的布裹了起來,那只摟着她的手臂就随之一下一下地起伏着,讓她恍惚以為自己變成了一艘飄在湖海裏的小船。

後來她便沒有知覺了,也許是藥效起了效用,也或許是疼暈了過去,再醒來時,眼前還是模糊一片,嗓子也像被血糊住了,說不出話來。

她就這麽迷迷糊糊地躺着,一時醒一時睡,直到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有輕而軟的腳步聲響起,慢慢走到了她的床塌邊。

是小扇嗎?不像,小扇冒冒失失的,也散漫慣了,走路的時候把繡鞋甩的呱呱響,像踩了兩只愛慘叫的鴨子。

那是誰呢?姜芙圓昏昏沉沉地想,聽也聽不真切,只依稀仿佛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以及若有似無的呢喃。

“別做夢了。”

別做夢了……

是女兒家的聲音,溫軟的,纖細的,有些小小的哀怨夾在其中。

相比于糾纏她半月的睡魔,她反而很想把現在的夢繼續下去,可惜好像這個女兒家的聲音一響起來,夢裏拔她箭的那個人,就消失了。

她在悵然若失中掙紮着想醒轉過來,卻似乎很困難,睡魔重新占領她夢境的那種恐懼感又回來了。她聽見又有腳步聲響起來。

怎麽了,她的房間成會客廳了嗎?

人來人往的。

“明日我就回太清宮去,從此不見了吧。”

“好。”

“就這麽巴望我走?口口聲聲說是聖人的意思,可我看你甘之如饴。”

“夠了。你想走就走,不必用拿這個氣我。”

“你都為她負傷了,還在意我氣不氣你?”

“我不在意。”

……

是在唱戲?姜芙圓頭痛欲裂,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再醒來時,聽見了小扇小盞的哭聲,炒的她腦仁疼。

“別哭了,好吵啊。”她費勁吧啦地擠出一句話,卻發現自己能說話了。

姜芙圓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怎麽回事,她說話的時候,好像一只鴨子。

好在下一刻,她發現她的眼睛也清明了,兩個小丫頭滿臉都是淚的趴在她的臉前,發現她醒了,不約而同地哭的更大聲了。

“郡主,你終于醒了……”小盞嗚嗚哭着,把鼻涕眼淚蹭在了姜芙圓的被子上,“我和小扇從馬車上摔出去,九死一生,好在被李護衛派兵尋了回來——”

“回來就看見您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小扇接着哭,“二公子吓壞了,這兩日一直在拜菩薩。”

姜芙圓覺得腦袋嗡嗡響,勉力擡起手,摸了摸小扇和小盞的手以示安慰,方才去看窗外的天。

窗外暗暗的,分不清是清晨還是傍晚。她又想到了夢裏亂七八糟的劇情與對話,卻驚奇地發現記憶在一點一點地流失,到末了,只能想起一二分了。

“我昏迷了幾日?”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肩膀,卻疼的一下子呼出聲來,“好疼。”

小扇心疼極了,“兩晝夜。好在戴營醫說沒什麽大礙,就是會留疤。”

“郡主疼不疼啊……是奴婢們沒能保護好您,早知會有此劫,奴婢們就該挺上前去,替您挨上一箭。”

姜芙圓摸了摸小扇的手,叫她別哭了,“你們也栽下了馬車,那時候好多匹馬在跑,有沒有被馬兒踩到?”

自然是踩到了,好在都是皮外傷,哪裏有郡主傷的那麽深呢?

“我聽李護衛說,隔壁住着的,是那天夜裏襄助我們的人。”

小扇指了指隔壁,悄聲說,“……是位貴公子,聽說護送您回來時,手臂上還受了重傷。”

姜芙圓心裏一驚,“是他救了我?”

小盞小扇是第二夜才被找回來的,聞言搖搖頭,懵懵地說道,“奴婢也不清楚,方才路過,正好聽見二公子在向他道謝。”

“說起來,那位貴公子生的很英俊,說是行商,舉手投足卻并沒有商賈的氣質,反倒像個天潢貴胄似的。”

姜芙圓努力回想着夢裏的情形,可越回想越模糊,只依稀記得溫暖的懷抱,溫柔的嗓音。

是夢,還是真的?

救她的人,為她拔箭的人,又是誰呢?

“二哥哥還能去道謝,看來傷勢并不重。”姜芙圓輕聲說着,“你去叫二哥哥來看我。”

話音剛落地,姜持鈞便走了進來,徑直走到妹妹的床邊上,拖了個繡凳坐下。

“阿娘一會就到,你仔細說話。”

姜芙圓的眼睛裏立刻就湧上了兩大包淚,難以置信地看着二哥哥。

“我都快疼死了,你還威脅我?”

姜持鈞悻悻然地住了嘴,又斜她一眼,“你的頭發有一縷翹起來了,這樣看你真的很像一只鳥。”

“哥哥!”姜芙圓忍無可忍,見二哥哥識相地閉了嘴,方才好聲問他,“隔壁是誰?他救了我嗎?”

姜持鈞微怔,想了想說道,“也可以這麽說。”

“他受傷了?”

“被北狄人的流星錘擊中了背脊,他也很善戰,殺了好些個敵寇。”姜持鈞回想着說道,想到了他同李岱的猜測,免不得将聲音放低下來,“那些騎兵的底細我派人去查了,分明是拱衛京城的禁衛軍。此人來頭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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