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叩雲頭

春叩雲頭

出殿門的時候,姜芙圓去新栽的胡楊樹那裏轉了下,驚喜地發現,枝桠處長出了兩片新的、嫩嫩的小綠芽,而原來的,泥黃色的小枝上的綠葉也開始蔥郁起來。

“阿耶還說胡楊樹喜光耐寒,京城到處都是水域,一定養不活,可你們瞧,栽下去才一夜,就長得這麽好!”

她鼓勵式地拍拍胡楊樹的枝幹,感受到它粗粝的質感,心情很受鼓舞。

“我也會過的很好,叫阿娘放心。”姜芙圓暗自下了決心,低頭看見大呲花正在園子裏攆自己的尾巴玩兒,很是怡然自樂,少不得感到欣慰,“大家過的都很好啊。”

小盞也珍惜地摸摸胡楊樹的樹幹,“過幾日說不得就結小花小芽了!”

出門的心情又好了許多,姜芙圓上了鳳辇就開始猶豫,要不要使人,再去請陛下。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就覺得有些鼻酸。

是哪裏出了問題呢?千裏迢迢相看她,還舍命相救她的人,成婚之後卻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那一句“朕的喜歡沒那麽重要”,叫她一下子打消了與他交談的心。

是朝政上,出了讓他煩心的問題嗎?可阿爹不管遇見什麽棘手的事,都不會同阿娘擺臉色的啊。

一陣委屈襲上心頭,她低着頭,一顆淚就砸在了手背上,小盞在一旁看見了,默默地拿帕子給她擦拭掉了。

“……在雲中的時候,幾位老夫人都特別疼愛您,說不得聖人也和她們一樣和藹可親呢?別擔心,陛下會為您打點好一切的。”

他會嗎?姜芙圓聞言,心裏又暗暗升起了期待,既是夫妻,便要互幫互助,一時的冷漠疏離,也許不代表什麽。

“樓雙信——”她喚來飛鸾宮的殿頭內侍,細心交待他,“你去大業殿請陛下,就說,我在仁壽宮的月臺下等他,盼陛下和我同去。”

樓雙信眉間浮起了細微的為難之色,卻也答應下來,躬身往大業殿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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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芙圓望着樓雙信并幾個小內侍離去的身影,只覺得一顆心上下躍動不停,呼吸也開始急促。

鳳辇向前碾動,一派綠意的紫微城在皇後的視線裏緩緩鋪開,真美啊,像阿爹書房裏挂着的山水畫,倘或塞北也有這樣的綠樹與嬌嫩的花,想必也會鮮活起來。

到達仁壽宮前時,天色剛剛放亮,姜芙圓下了轎拾階而上,月臺檐下站了會,仁壽宮出來迎接的內侍出來小心翼翼地張望,大約是沒有看見陛下,便來引她進去。

樓雙信還沒有帶來回音,姜芙圓想了想,推卻道,“……本宮在殿前候一候陛下。”

其實觐見的時辰還未到,仁壽宮的小內侍便也不強求,只在新後的身側恭敬地站了。

日頭逐漸向中天移,雨後的第二天,天氣不算熱,屋檐上還有殘存的雨水,姜芙圓站的腳酸,挪動了一下,一滴水珠便滴在了額發上。

仁壽宮的小內侍就慌着過來為皇後殿下拭水,恭敬道:“……奴婢一晃眼,還以為這水珠兒,是您的發飾呢!您若是累了,到殿裏候着——各路娘子們,都等着看您呢!”

姜芙圓聞言,才驚覺會不會誤了時辰,往大業殿的方向看了看,免不得一陣失望。

提腳随着小內侍往裏走,正殿裏的陳設很溫馨,穿過穿堂、走過木質的游廊,到了長着桂樹的庭院裏。

許是為了透氣,也是彰顯親切、熟絡,聖人将面見新媳婦的場所從正殿搬到了闊大的庭院裏,香幾、玫瑰椅、繡墩、貴妃榻,悉數擺在了桂樹下,便是連香獸都乖巧地蹲在一邊,吐着草木的純良香氣。

姜芙圓在內侍唱皇後殿下駕到的聲音裏出場,聖人還不曾出來,唯有幾位衣着華麗的貴婦人正坐着閑談,聽聞皇後殿下來了,紛紛站起身颔首行禮。

大抵見新媳婦的這一天,都會有一位親切熟絡的長輩在其間周旋,民間如此,皇家也不例外。

長寧長公主李鐘玉是陛下的三姐,生了一雙英氣的眼睛,她正值花信年華,郎君小意,子女一雙,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見新後略顯文淑,上前就挽上了姜芙圓的手,攙她入座。

“……原想着雲中出美人,皇後娘子定是個千嬌百媚的,料是料到了,可萬沒料到,竟比咱們想的還要美。我是咱們老李家這一輩行三的姐姐李鐘玉,皇後娘子喚我三姐姐就好——”她介紹另外兩位貴婦給姜芙圓,笑聲很是爽朗,“這兩個,一個是九妹妹李荷華,最是個愛笑的,這個呢,是信王妃岳柯,依着排行,可得喚她一聲七弟妹。”

相比較于長寧長公主的活躍,另外兩位同輩份的姊妹則略顯矜持些,只站起身向着皇後殿下問禮,便都淺笑着坐下了。

還有幾位娘子也都是皇家沾親的姑嫂姊妹,因都是同輩人,年齡相差都不算大的緣故,姜芙圓看她們都很親切。

因是頭一回觐見皇後殿下,這些天家的姊妹們都向姜芙圓獻上了禮物,幾番來回之後,彼此便都熟絡起來了。

聖人及那些長輩們都還未來,姜芙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姊妹們都正看着她,這便略一沉吟,開啓了話題。

“方才我聽你們說的熱鬧,是在說些什麽?”

話音一落,定陽長公主李荷華的臉卻有些微紅,李鐘玉看了看她,撲哧一笑,“……聖人與賢太妃操心着要為九妹妹選驸馬,選了好幾戶勳貴侯爵家的好兒郎,九妹妹都瞧不中,咱們姊妹幾個追着問,原來是心裏早有瞧中的郎君……”

這些家長裏短最是姜芙圓愛聽的,聞言眼睛裏就亮了起來,礙于皇後的身份不好公然八卦,t只将身子向前傾了傾,擺出了很感興趣的姿勢。

李荷華貴為公主,也不是很內斂的脾性,聞言倒也大方承認了,“瀚海的雲跡星。三年前魏賊圍城的時候,他救過我的命。”

在舉目無親的紫微城,驟然聽到了熟識之人的名字,姜芙圓的耳邊轟的一聲,像炸開了一朵驚雷。

神識回轉的時候,正聽到李荷華問向她,“皇後嫂嫂,聽聞瀚海同雲中離得很近,你見過他嗎?”

姜芙圓說見過,“小時候逢年過節,多少會遙遙地見上一面。”

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将除夕夜,他曾為自己守夜的事說出來,好像那一晚的旺火、會唱歌的仙音燭、壓祟錢,是一個專屬于她的秘密,不能輕易說出口。

李鐘玉笑問,“鬼方人總要比咱們中原的兒郎的眉眼深邃些,個子也很高,那位雲少主尤其英俊,皇後殿下常常見不稀奇,咱們中原的小娘子頭一回見,就被迷的五迷三道的。”

“三姐姐!”李荷華不滿地嗔道,“我前陣子派人去關外打聽了,瀚海那裏好像出了什麽亂子,兵荒馬亂的,也沒打聽到雲跡星的消息。”

“叫聖人宣他進宮就是了,何必自己偷偷摸摸地去打聽。”李鐘玉推自家九妹妹一把,打趣道。

信王妃岳柯聽着姊妹兩個說話,接口說道,“三年前鬼方軍班師,我曾遠遠地看過雲跡星,那時候聖上親自為他送行,很是倚重的樣子。九姑若是真的心儀,叫陛下指婚就是。對了,如今紫微城有了主人,你叫一聲皇後嫂子,殿下可就為你做主了。”

姜芙圓聞言笑着點點頭,心中卻暗自驚訝:原來陛下同雲家的崗崗,是認識的啊?

她想到這裏,又将思緒轉到了信王妃這一句紫微城的主人上頭,心頭又是一片苦澀。

嫁入紫微城的第一晚,就沒有美好的開始,往後又該怎麽在紫微城自處呢?

正兀自想着,卻聽有內侍唱聖人駕到,衆人忙行問安禮,迎來了曹太後及一衆太妃太嫔,以及同聖人同輩的內外命婦。

曹太後昨日沒在明堂看見姜芙圓,此時一進院落,第一眼的視線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此時日光和煦,那面生的女兒家安安靜靜地坐着,春日的緞光落在她的側臉,使她像一朵純白的山茶,而眼睛則明亮似朝露。

她安靜卻并不柔弱,反而有一種生機勃勃的美,說起來她長在塞外,許是塞外的大風大雨,才能澆灌出這般鮮活的花兒。

身邊的內侍叫起,曹太後先走了過去,把姜芙圓的手握在了手裏,笑着要她別拘謹。

“……老身膝下倒是有好幾個女兒,千嬌萬寵的養着,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一個二個的都急吼吼的出宮了,眼下可好了,你進了宮,老身可就當再養一個閨女,怎麽着都得先疼你。”

這是姜芙圓進宮以來,頭一回聽到的,來自長輩的愛護之言,她看着曹太後,只覺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溫柔可親,偶一恍惚,她還以為是阿娘在說話。

被這樣溫柔的眼神望着,姜芙圓自昨夜以來的委屈便從心底向上湧起,眼圈就微微紅了。

曹太後看身前這安靜的小美人忽然紅了眼圈,少不得心裏一驚,她知道九成是因為皇帝沒有留宿飛鸾宮的原因,又生怕皇後知曉了昨夜梅織雨的事,難免心頭千回百轉。

梅織雨留在宮中,打的旗號是在太真館裏修行、祈福,故而沒什麽人知道她的存在,倘或被皇後知曉了,若是個能容人的也就罷了,若是不容人的,豈不是要生事端?

雖說天子三宮六院理所當然,可同前朝郡主在帝後新婚之夜胡來,委實上不得臺面,更遑論皇後出身手握兵權的重臣之家,皇帝穩固江山,還需收攏各路重鎮的兵力。

“這是怎麽了?昨夜洞房,皇帝欺負你了?說說,老身給你出頭。”

聖人的一句話,倒引來衆人的一陣笑,洞房之夜還能怎麽欺負呢?

于是,未嫁的小娘子紅着臉掩口笑,嫁了人的娘子你看我我看你,人人都會意的笑,姜芙圓雖心知洞房之夜什麽都不發生,卻也只微微笑着,默認下了。

恰在此時,忽聽見有內侍唱着陛下駕到,只唱了陛下兩個字,着朝服的李玄都一陣風似的走進來,一把拽住了姜芙圓的手腕,轉身就走,将她拽的一個踉跄,拽出了庭院。

他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姜芙圓跟在後頭踉跄,手腕也被扣的生疼,一直穿過穿堂,進了正殿,李玄都才把姜芙圓的手使勁甩開,回身看她,眼神陰冷。

“看不出來,你還會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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