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紫蘇田螺

第009章 紫蘇田螺

小厮在擺飯,福爺淨手時,餘光瞄見一碟韭菜田螺,茶香鴨,芥辣瓜兒,川椒姜黃石蛙,另有些圓形的薄片餅子,并一碗牛乳羹。

瓷白的牛乳羹,宛若一線雪景,撒着蜂蜜和黃澄澄的幹桂花,幽香陣陣。

王福的目光落到芥辣瓜兒和川椒姜黃石蛙,不過是随口一說,這幾日濕氣重,食些辛辣之物,好去去脾胃虛寒,今兒就弄來兩碟子辛辣的菜肴。

芥辣瓜兒,是芥末的籽兒細細碾開,勻上溫開水,腌制着黃瓜條①,辛辣又清爽,十分可口。

川椒與黃姜,同樣是辛辣之物,黃姜的辛辣尤勝于普通生姜,川椒也比普通花椒更具有麻辣的特質,這二者的辛香麻辣被熱油盡數烹出,煮出的石蛙肉質軟嫩,火辣鮮明,十分入味。

王福嗦完兩只石蛙腿,辣得他後衫浸濕,一頭熱汗。

對于長期飲食清淡的人來說,姜黃和川椒的麻辣辛香,叫王福差點敗下陣來。

小厮端來的溫茶一點不頂事,飲過一盞,照樣辣得王福直哈氣,熱汗淋漓。

恰逢幽幽的奶香味,闖入鼻間,王福端起牛乳羹往嘴裏送,一勺、兩勺,立時壓住了舌尖如火燒火燎的痛覺。

“咦,這牛乳羹好生嫩滑!”舌尖的巨痛被絲滑的牛乳羹輕輕撫慰着,舌尖一抿,乳羹霎時融化開來,軟軟彈彈,王福品着,有點類似以前吃過的仙草凍、魚凍,或是龜苓膏的凝固質感。

這牛乳羹也不知怎麽烹饪出來的,既有仙草凍和龜苓膏的凝固軟彈口感,又比它們美味許多,沒有龜苓膏的微微苦澀,只餘奶香味,甜而不膩。

細細咀嚼間,能咬到蜂蜜桂花的幽甜,很是解辣。

囫囵挖完一碗牛乳羹,王福舔了舔唇邊的蜂蜜奶香,對小厮吩咐:“這個牛乳羹,明日讓多做兩碗。”

小厮應聲,福爺這是一碗吃不夠,被吊足了胃口。

解去燥辣,王福又吃了茶香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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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皮裏飽含的脂肪被熱油炸出,肥美的鴨腿一點不膩,經過烹煮,又熏又炸,鴨皮呈油亮的醬紅色,粗粝的鴨肉紋理裏,沁着絲絲縷縷的清雅茶香,鹹香不膩。

這個時節的田螺遍布湖泊,田螺賣不上價,幾文錢就能買到一筐子,給田螺去掉尾巴,卻是極費人力。

耗油耗柴,普通百姓不耐煩吃這個。

王福拿起一嗦,舌尖嗦到顆田螺肉,一口一個,賊爽。

加了薄荷與紫蘇,鹵煮入味兒,幹淨無沙,吃得王福很是滿足。

飯後,那不起眼的蛋黃小薄片也被王福拈起,跟往常一樣每道菜随便嘗嘗。

看似不起眼的小薄片,入口薄脆,蛋香油香,味道神似蜂蜜雞蛋糕,又比雞蛋糕多幾分香脆口感,像是烘幹的雞蛋糕。

蛋黃餅幹小小的,一口一個,王福不留神,吃掉了半盤子。

有點撐得慌。

王福摸摸肚子,滿足無比。

……

從花媽媽那兒得知福爺預定明天要一批蜂蜜雞蛋糕,怕宋荔趕不及,又問鐵匠鋪子租賃了幾套吊爐子。

次日一早,宋荔熬好的魚粥,去到集市擺攤叫賣。

回來路上,照舊把賺來的二十多個銅板存進錢莊裏。

她每回存儲的少,錢莊櫃臺接待的管事也不惱,每每客客氣氣,笑臉相迎,大家都愛來榮記錢莊,難怪生意做得大。

回住處眯了一個時辰,午飯後,宋荔把鮮筍燒賣放上蒸籠屜裏,便帶着廚房小工開始和面,進入到準備工序裏……

傍晚,天邊漫天紅霞。

城內最大的酒樓,東興樓裏人流如織。

今兒王福在這裏擺了席面,廣邀城內的士商,但凡有頭有臉的,都在應邀名單之列。

經友人介紹,王福認識了鳳仙郡商會會長,兩人互相交談正酣,聽見有人高呼一聲:“陸捕頭來了”。

王福順着友人的視線望去,來人身着墨綠色常服,棱角分明的面龐,黑發似墨,身量修長,步伐健穩,屹立在一衆大腹便便的商戶中,顯得鶴立雞群。

“這位陸捕頭,看着二十出頭,竟這樣年輕。”王福吃驚不已,傳言陸承到鳳仙郡不過一年時間,短短時間裏,破疑案,剿山匪,平定郡縣治安,是知府身邊的大紅人。

年紀輕輕升任捕頭,未來前途似錦啊!

回過神,王福随着友人前去迎接陸承,來參加宴會的大多是鳳仙郡內有頭有臉的幾大商戶,此刻見陸承到場,紛紛圍上去問候。

作為鳳仙郡裏的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陸承有才幹,年華正茂,樣貌好,自然博得一衆姑娘們的芳心,這些商戶大多家財萬貫,缺乏勢力,要是能跟官府搭上關系,手中有錢有權,那才叫過的舒心。

所以見了陸承,紛紛跟見了肉骨頭一樣圍攏上來,邀約至家中小敘。

瞧着前日對他愛搭不理的米糧商戶劉江,對陸承一臉恭維谄媚,心中冷哼,王福聽了一耳朵,原來這些商戶之所以如此巴結,是打主意把女兒嫁給陸捕頭。

可惜王福家中最大的女兒不過十歲,要是他也有個豆蔻年華的女兒就好了,也能跟這群商戶一樣用聯姻的手段攀上權勢。

好不容易擠開一波又一波的商戶,王福引領着陸承入內落座。

今兒到場的都是商戶,有錢無權,場中陸承的官職最高,自然被引領着坐到主位,王福陪坐。

随着王福一拍手,立時一群衣着鮮豔的女子魚貫而出,臺上有歌舞表演,臺下有夥計端出各式山珍美味,酒燒香螺、鮮鵝鲊、熏鴨子、獐肉炙、鹿脯、椒香兔丁、豉汁鹑子、青蝦腰果、醉蝦、黃魚羹、清蒸石斑、魚鲙……

這一桌席面,足足得要二三十兩銀子,整個郡縣裏,約莫只有東興樓才能置辦出來,瞧着色香味俱全,頂頂有面兒。

王福見陸承品嘗了黃魚羹,面上并無異樣,又去夾清蒸石斑。

王福讨好道:“陸捕頭,這些湖魚都是才打撈上岸,尤其這碟鮮魚鲙,從撈起到上桌,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魚肉嫩鮮,蘸了芥末料碟,紅肌白理,鮮美非常。”

陸承從前不愛食魚鲙,至來到鳳仙郡後,便也入鄉随俗,他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鮮魚鲙,蘸着芥末姜絲碟,一道送入口中。

入口冰融,十分甘美,确實不錯。

此地遍布大大小小的湖泊,盛産湖魚湖蝦,餐桌上最常見的也是魚蝦,或煮,或炙烤,或生吃,烹饪方式千奇百變。

許是湖泊水質好,魚蝦以湖草為食,肉質鮮甜,一點不見泥土腥氣,又因為剛打撈起來,肉質鮮活,比陸承從前在京都吃過的生魚鲙甘美許多。

席面上多是湖魚湖蝦,陸承略夾了幾箸,放下筷。

随手拿過瑤盤裏一只點心,甜香芬芳,似乎有淺淡的蜂蜜香甜。

咬開一口,外酥裏軟,透着熱氣,裏頭意外的松軟,雞蛋香和蜂蜜香相互交織。

甜而不膩,綿密細膩,陸承平時不愛吃甜膩膩的點心,此刻一桌子雞鴨魚肉食,葷油膩味,便又拿起個蜂蜜雞蛋糕解解膩。

王福見了,低聲詢問:“陸捕頭喜歡,回頭我叫人送些到您府上。”

陸承:“不必了。”

酒足飯飽,陸承拒絕了幾位商戶的好意,從東興樓出來,聽見同僚讨論着方才在東興樓吃的席面,感嘆王姓商戶大手筆,他們也跟着沾光混了頓大肉大魚。

陸承揚了揚眉梢。

也是,在普通市井小民尚不能日日食葷腥的困頓生活,能吃到這麽一頓豐盛的美味,足以讓人回味不已。

“剛才那個蜂蜜雞蛋糕吃到沒有?那個可是春風樓裏獨一份的小吃,整個鳳仙郡,只有春風樓才有。”

“你是說春風樓裏賣400文錢的蜂蜜雞蛋糕,聽說外面還買不到?”

等對方點了點頭,杜遠一副懊惱的語氣:“剛才我光顧着啃獐肉、鴨子,根本沒吃點心,一塊也沒吃。你快跟我說說,蜂蜜雞蛋糕是什麽味道?”

聽到春風樓,陸承的腳步放慢了一瞬。

他想起昨兒在巷子裏撞見的一樁案子,他以武力降服兩個匪徒,見那女子面上并無意外,立即猜到她們應該認識,并且女子第一眼認出兩人,并與之虛與委蛇,直到他的出現……

她沖他眨眼,示意他退開……

陸承猜想,約莫是她将他看作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怕他一人難敵兩名匪徒,才刻意示警。

那日到春風樓抄錄口供,陸承另有要事,同僚去了後,回來便說起春風樓的蜂蜜雞蛋糕如何如何有名,又說道好巧不巧,他錄口供的小廚娘,便是親手烘焙蜂蜜雞蛋糕的人。

耳畔又聽見杜遠迫不及待詢問蜂蜜雞蛋糕的味道,另一位同僚答的幹巴巴:“不是很甜,比饅頭松軟,比饅頭的味道好吃。”

杜遠無語:“廢話,又是蜂蜜,又是雞蛋,怎麽可能比饅頭難吃。”

陸承暗笑了笑,回想了蜂蜜雞蛋糕,賣相不算上佳,味道似乎不錯。

跟同僚分別,陸承轉道去了知府的宅子。

談起牢獄裏關押的人,鹽水鞭、斷指,十八般刑罰,愣是不開口吐露一個字,府尹頭疼不已。

陸承上前,在知府耳邊獻計。

半晌後,楊知府變換了面色:“當真有把握?”

陸承颔首。

楊知府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交給你,我放心。”

……

忙碌一整天,直到深夜,宋荔才終于閑下來。

宵夜吃了三鮮面,這回不再是面多肉少,她碗裏多多的豬肝和肉絲,差點鮮掉她的舌頭。

花媽媽給她放了兩天假,明天宋荔不用當值,可以出門玩耍。

宋荔到鳳仙郡已有一個多月,平時除了春風樓,只去過東市和書坊,其它地方都沒有好好玩過。

她想着明天賣完魚片粥,或許可以去書坊看一個時辰的書,再問問仆婦們,城中哪有好玩的。

早早歇下,翌日一早,宋荔照常去賣魚片粥。

以往只要天氣好,不下雨,她的魚片粥經常不夠賣,不到半個時辰就賣光了,總有買不到的老顧客抱怨着。

今天她特意多做了些,按照往常的分量,多做了一倍,約莫半桶魚片粥運到東市,反正她也不着急趕時間,慢慢叫賣着,總能賣完。

呆了一個時辰半,宋荔把帶來的魚片粥全部賣完,淨賺54文,她有點高興,拎着一小袋銅板照舊存到錢莊,然後推着小推車返回春風樓。

眯了會兒眼,吃過午飯,宋荔出門去書坊了。

從書坊回來,天色還早,她把買來的一小兜麥芽糖分了周萬春、胡立和小翠各幾塊,自己留了兩塊,甜甜嘴兒。

聽說采辦的常婆子要去碼頭買些新鮮蔬果河鮮,宋荔心念一動,來到鳳仙郡這麽久,還沒去過碼頭。

宋荔央求常婆子帶她一道漲漲見識,兩人知會了花媽媽一聲,便坐着牛車一道去往城外碼頭。

得到花媽媽給的路引,順路出了高高的城牆,春風柳枝,徐徐拂來。

陽光明媚,道路兩旁盛開着不知名的野花,泥土的芳香,帶着自由的氣息。

一路坐着牛車,道路颠簸,宋荔苦水都快吐出來了,心情依舊莫名高漲。

瞧着遠處廣闊無邊的湖水,一片黑壓壓如螞蟻的人群越來越近,碼頭到了。

到了碼頭,不消常婆子開口,宋荔乖巧地跟着,生怕被丢下。

大周朝的普通百姓出門必備戶籍和路引,像宋荔這樣奴籍身份,一旦不小心走丢,拿不出戶籍和路引,輕則被官府捉到打一頓板子,重則按逃奴懲戒,後果不堪設想。

宋荔跟着常婆子東瞧瞧,西瞅瞅,碼頭岸邊停靠着許多剛打撈回來的船家,立時一堆人蜂擁而上,搶購着新鮮河鮮。

常婆子搶到一尾鳌花魚,并幾尾翹嘴魚和螺絲青魚,一筐子枇杷、春梨,各類新鮮蔬菜。

這些瓜果蔬菜均是從外地運來,價格比城中售賣的便宜幾文錢到十幾文不等。

宋荔嘗了幾顆水靈靈的枇杷,又被宋婆子塞來一只春梨。

兩人蹲在角落,見常婆子遠遠瞧着湖面,心想着應當是等着下一艘貨船。

等了又等,終于在日頭西墜時,見到了貨船的影兒。

貨船停泊後,又稍等片刻,有常婆子相熟的商戶捧出一應貨物,難得一見的各類海味食材,香螺、扇貝、琵琶蝦、東星斑、花蛤海參……

在遠離海濱的內陸,這些海貨,實屬難得一見的稀罕物。

這些食材或是用海水養着,或是用冬日儲存的冰塊浸着,用于保鮮。

常婆子耐心挑選着,宋荔快被海腥味熏得暈頭暈腦時,鼻端忽然飄來一股清香甜美的味道,叫人精神一怔。

循着香味看去,竟然叫她看見了菠蘿。

她跟常婆子說了一聲,來到水果商販這裏,問價後,得知一只菠蘿不按斤秤,按個頭算,一只體型稍小的菠蘿,要480文。

好貴。

這種才被從國外遠洋引進栽種的水果,價格自然水漲船高。

常婆子采買好的海鮮遞給車夫,過來尋宋荔:“你想買菠蘿做菜?”

臨出門前,花媽媽特意交代了,如果有宋荔想要買來做菜的食材,只要價格合适,讓自己務必采買來。

見宋荔點頭,常婆子二話不說要了只個頭較大的菠蘿,花費610文。

買到菠蘿,又買了一筐子青棗、柑子,兩框子水靈靈的鮮果,才花費600文,比一只菠蘿還便宜哩。

常婆子心中暗嘆,這菠蘿聞着倒是香甜,就是不知道吃着是啥味?

裝好瓜果,地下墊着稻草和軟布,牛車緩緩駛動。

半路上,吃了枇杷和春梨的宋荔捂着肚子,有些憋不住。

她同常婆子說道一聲,常婆子領她尋了處茂盛的蘆葦蕩。

方便完,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宋荔聞聲看去,撥開雜草,望見一人手持長劍,刺入身前逃跑的人。

随着拔劍的姿态,鮮紅的血液濺到他高挺的鼻尖,側臉。

宋荔身後傳來一聲驚駭,那人側臉看來,眉眼煞氣凜凜,黑眸似烏雲壓城,看得人膽戰心驚。

與陸承對上眼,宋荔面色蒼白,雙腿發軟,掐了掐腿,想要拉着常婆子一道後退。

身前的人大步流星,撥開草叢,來到兩人跟前,目光落到常婆子身上掃過,又落到宋荔面上。

見她面如紙色,臉頰上的傷疤因為緊抿的唇瓣,猙獰扭曲,他微微蹙眉。

宋荔努力鎮定:“我們只是路過,什麽都沒看到,今天發生的事情不會對外透露一個字,也沒見過陸捕頭。”

陸承輕嗯一聲:“你們走吧。”

宋荔有點不敢置信。

她們撞見陸捕頭殺人,就輕易放她們走了?

該不會像電視劇裏的反派一樣,嘴上讓她走,等她轉過身,給她一劍滅口。

忐忑不安的想着,她牽着常婆子的手,撒丫子的跑,邊跑邊回頭,不忘看他一眼。

陸承莫名其妙。

明明害怕得要死,還回頭看他做什麽?

也是,畢竟那些商戶都想把女兒嫁與他,除了他才幹好,不乏也有相貌出衆的原因。

反正多給她瞧一眼,自己也不會少一塊肉,陸承還特意轉過身,大發慈悲地叫她多瞧瞧。

想着,陸承特意還沖她笑了笑。

遠處,宋荔瞧見他笑了。

那張棱廓分明的面容映着點點紅梅血跡,越發襯得他陰氣森森,宛若惡鬼。

宋荔:“!”

媽媽,有變态。

等陸承招了招手,隐在暗處的同僚現身出來,處理地上的屍體。

杜遠掏出個巾帕:“頭兒,你臉上有血,擦一擦。”

陸承擦拭掉血污,突然回憶起宋荔剛才回頭的駭人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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